王贤坐在辆颠簸的马车上,跟莫问、许怀庆几个商量起对策来。
“军师,我觉着不对劲,”莫问辨认一下方向,看看地图,面色凝重道:“马哈木他们是往正北逃的,但我们循着殿下的踪迹,方向却稍偏向东北,再跑下去的话,和大军的距离会越来越远的!”
“果然。”王贤点点头,他面上的鞭痕还火辣辣地作痛,恨声道:“老太监不地道!”
“老太监的举动太反常了。”许怀庆也不是笨人,闻言恍然道:“他的职责是保护太孙,把殿下留在军营才是正办,干嘛要无事生非?”
“是。”莫问声音低沉道:“末将反复琢磨他的行为,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活腻了。”
“嗯,不管结果如何,皇上绝对饶不了他。”王贤吐出口浊气道:“他找死还要拉着太孙一起,所以我才会这么担心!”
“这会不会是个……圈套?”莫问沉声道。
“小莫你别危言耸听,”许怀庆毛骨悚然道:“李公公是看着太孙长大的,还不至于害他吧?”
“这个问题不讨论了,到了就知道。”王贤摆摆手道:“我们还是按最坏的情况打算吧。”
“要真是撞上瓦剌大军,我们只有赶紧与殿下汇合,然后固守待援。”莫问道:“在骑兵面前,步兵根本没有主动可言。”
“判断一下,他们会在哪里遭遇敌人?”王贤沉吟良久,终是下定决心道:“我们必须要向皇上求援了!”按说做下属的,有义务替上司隐瞒,但这事儿实在太大,上司的小命都危险了,还瞒个头。
“应该是这里,”莫问指着地图上一个地名道:“如果瓦剌人还有军队,一定在这个地方。”
“九龙口?”王贤只见那处地图上,有大小山口九个,在明朝地图上被称为九龙口。
“嗯,这里有水源,利于隐藏军队,可攻可守、可进可退,蒙古人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如果真在这个方向埋伏,一定会选择这里!”莫问对自己的判断信心十足道。
“好!”王贤自己的军事才能有限,但他知道如何用人,莫问的军事才华十分了得,他相信他的判断。便吩咐策马一旁的卫士周川道:“赶紧回去告诉郑伯爷,就说太孙去了九龙口,请他转告皇上!”
“是!”
第三百二十七章亢龙有悔
“快!快!”
“赶上!赶上!”
虽然拼了老命全力追赶,但无奈的是,朱瞻基是纯骑兵,王贤他们却是驮马、骆驼、马车组成的特混编队,从大营距离九龙口八十里,前者一个时辰即至,后者却需要两个时辰。
这中间的一个时辰,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太孙殿下福大命大造化大了……
那厢间,太孙殿下兴致勃勃展开追击,但跑了半个多时辰,也没看到有军队的影子,甚至连追逐的痕迹都没看到,他不禁奇怪地问一旁的老太监道:“保叔,您不会是带错路了吧?”
“怎么会,”李谦摇头笑笑道:“永乐八年那次,我们打这里经过,知道这条近路,可以追上大军。”
“也是,不然老在腚后头跟着吃土……”朱瞻基恍然大悟,便继续跟着李谦直奔向前。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前哨的薛勋返回道:“殿下,前面是连绵的群山。”
“看到了,一片山包包。”朱瞻基点点头,望向李谦,后者淡淡道:“翻过山,就回到正道了。”
“嗯。”朱瞻基点点头,不疑有他,便下令入山。
九龙口,顾名思义有九个山口,虽然山不高,但山脉很是绵延,一千多骑兵开进去,就像掉进火锅里的一片肉。朱瞻基感觉这个地形不妙,催促部下加速行军,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但当行到中途时,突然一支冷箭射过来,正中一名骑兵的面门,“有埋伏!”斥候尖叫起来,但已经晚了,只见箭矢如蝗,从四面八方朝明军射来!
“隐蔽,隐蔽!”凄厉的人嘶马叫响彻山谷,许多官兵猝不及防中箭坠马,还有战马中箭,将马背上的人摔下来的,一时间哀鸿遍野、惨不忍睹。幸亏朱瞻基的骑兵,是皇帝特地从三千营调拨给他的,各个都是身经百战、忠心耿耿的老兵,没中箭的立即下马贴着山壁藏身,还不忘把太孙殿下死死护住。
朱瞻基惊呆了,被人压在身下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听到薛勋大叫道:“殿下,我们不能在这儿待毙,趁着他们没合围,必须突围出去!”
“不成啊!”朱瞻基咬破嘴唇,终于回过神来,摇头大声道:“我们牵着马跑不出去,要是出去了没有马,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那怎么办?”薛勋一想也是,大声问道。
“上山!”朱瞻基观察一下地形道:“抢个山头,固守待援!”
“好!”薛勋应一声,大吼一声:“老二你保护好殿下,我带人去抢山头!”说着操起一面骑兵盾,高呼一声道:“不想死的都跟我上啊!”
兵士们也知道,不能在山谷里被活活射死,纷纷跳出隐蔽处,跟着薛将军往山上攻去!
山头不高,但上头满是蒙古人,从上面一箭箭射下来,还有远处的弓箭支援,薛勋他们顶着箭雨上攻,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濒临绝境下,总有英雄挺身而出——这次的英雄就是薛勋!
薛勋为人虽然浑了点,但家传武功不是盖的,战场厮杀上状若疯虎,简直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见他把身子蜷在盾牌后面,像一头猛虎灵巧地上蹿下跳,转眼就从侧翼摸上山头。接敌后,他把插满箭矢的盾牌一丢,反手抽出一双铁鞭,一鞭格挡住瓦剌人砍来的一刀,一鞭重重就敲碎了敌人的天灵盖,脑浆飞溅!
这一刻,他完全成了个疯子,在山顶上狂轰乱砸,手中两根各重二十斤的混铁鞭,每一下都用尽全力、开碑裂石,只要被他砸中不是脑浆飞迸,就是手断脚折,十几个瓦剌兵竟被他逼得频频倒退。但山头上全是瓦剌人啊,没法近身,他们便用弓箭招呼他,薛桓虽然能以一敌十,但毕竟没有三头六臂,也不能眼观六路,眨眼就中了数箭!
下一刻,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只见薛勋身中数箭后,却跟没事儿人一样,更加疯狂地大劈大砸,又敲死几个瓦剌兵,自己却仍生龙活虎!
这下可把那些瓦剌人吓坏了,他们以为这人被施了刀枪不入的巫术,竟纷纷后退,也不再拿箭射他。下面的明军将士趁机跟进,终于杀上了山顶,和瓦剌人肉搏成一团。
两军一纠缠起来,远处的瓦剌人投鼠忌器,反倒不敢射箭了,朱瞻基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带着后续部队也杀上来,两下合击,终于把瓦剌人赶下山去。
但这时候,瓦剌援兵也从别的山头上下来了,把个小山包围得水泄不通,插翅难飞了……
不过无论如何,明军终于有个依托了,局面虽然被动凶险,但总比刚才强多了。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多亏了你!”朱瞻基来到提鞭肃立的薛勋身边,故作轻松地给他一拳。
哪知道就这不轻不重的一下,却将刚才不死战神一般的薛霸王捶倒在地……
“哥!”薛桓惊叫一声,赶紧把兄长抱住,哪知满手都是鲜血……薛勋虽然穿着盔甲,但被狼牙箭近距离射中,什么盔甲都是白搭。他能身中数箭后兀自酣战不休,绝对是彻头彻尾的奇迹!
“弟,哥不成了……”薛勋一张嘴,便喷出汩汩的鲜血。
“哥!”薛桓是三岁以后就没哭过的浑人,此刻却涕泪横流道:“你别胡说,你没事儿的!”说着把他紧紧抱住。
“松手……”薛勋直翻白眼,又喷出一口血道:“你要勒死我……”
“哥,我不,我没……”薛桓忙松开手,小心翼翼地抱着他。
“爹的铁鞭是你的了,回去告诉爹,我没给他丢人……”薛勋说着剧烈咳嗽起来,嘴里鼻孔全是血,用最后的力气望着朱瞻基道:“殿下,咱们都太冲动,以后得听军师的啊,他虽然混球,但脑子比咱们……好使……”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朱瞻基满脸悔恨的泪水道:“如果还有机会再见他,我肯定让他打回来!”
“汉……”薛勋面如金纸,想再说话,但口鼻全是血,已经说不出来了,只用指头指指李谦,然后一歪头,断了气。
“哥啊!”薛桓像受伤野兽般嚎叫起来,趴在薛勋的尸首上哭号一阵,突然蹦起来,提起铁鞭就朝李谦走去。
看着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李谦并不害怕,只是冷冷站在那里。这时候,山下突然一阵箭雨射上来,卫士们赶紧将他俩扑倒在地。
“放开我,我杀了这阉货!”薛桓瞪着血红的双眼,胡乱挥舞铁鞭,砸得碎石飞溅。
“你要杀我随时都行,”李谦淡淡道:“现在还是先留着劲儿,打退敌人的进攻吧。”
“不用你假惺惺,把他绑了!”薛桓依旧骂个不停,但被他一提醒,还是赶紧爬去前沿,查看瓦剌人的进攻。
瓦剌军队狡猾得很,他们一部分人在山下朝山头抛射,压制明军的弓箭手,一部分人咬着弯刀,爬上山来。
明军遭到伏击那一阵,就死伤二百多人,攻这个山头又死伤了一百多,现在还有六百来人,分散把守着山头的四面八方。而山下敌兵的人数,最少在十倍以上,箭如飞蝗,压得明军根本抬不起头。
直到弓箭突然停止,明军将士抬头一看,敌人已经到近前三四丈了,这时候开弓已经没时间了,但他们装备的是弩!趁着方才被压在山石后,他们已经将弩弓上弦,此刻端起来瞄准就射,这么近的距离,几乎是箭无虚发,下下致命,把冲在前头的瓦剌人射翻了一片!
但更多的瓦剌人依旧涌上来,将士们一丢弩弓,提起兵刃,跃出掩体,和对方刺刀见红,厮杀起来!
得亏这山头地方有限,瓦剌空有兵力优势,却施展不开,所以在短兵相接的白刃线上,双方的兵力其实差不多。明军仗着各个都是精锐之选,又居高临下、困兽犹斗,居然打退了对方的进攻!
但是谁都知道,明军撑不了多久的,他们会累、会伤、会死人,但瓦剌的人数,和他们比起来,简直就是无穷无尽,可以源源不断发起冲击,用不了多长时间,明军就会消耗殆尽,彻底崩溃的!
生死关头,朱瞻基也拼了,不过他是个聪明人,除下身上的金甲,换上阵亡将士的盔甲,才提刀上去砍人……不然那么扎眼,跟当靶子有何区别?他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反正砍得刀都卷刃了,身上多处挂彩,好在有侍卫拼死相护,才无大碍。
又打退了瓦剌兵一波进攻,他赶紧在山石后坐下喘息,两眼发直地看着地面,他何尝不知道,今日若无奇迹出现,自己就要葬身此处了!
“九龙口,上九,亢龙有悔……”朱瞻基松开满是血污的手,喃喃念叨道。现在只要一停下作战,心里头的悔恨便如潮水般袭来,让他有没顶窒息之痛。自己怎么就中了邪一样,连最信任的人的话都不听呢?亢龙有悔,亢龙有愧,不知道自己这条亢龙,还有没有悔愧的机会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一条大鱼!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山上尸横遍野……
“加把劲!”震天的喊杀声中,在一个年轻头领的指挥下,瓦剌人再次发动了进攻,试图在太阳落山前解决战斗。“快点消灭这股明军,然后去接应太师!”
九龙口最高的一个山头上,一众卫士簇拥着苍白瘦削的答里巴,此刻这位蒙古大汗的注意力,不在焦灼的战场上,而是落在那年轻人身上,表情十分古怪,像是在幸灾乐祸,又有些担忧的样子。
那年轻人是马哈木的长子,叫脱欢,就像朱棣把朱瞻基留在后方一样,马哈木也把自己的继承人,放在了答里巴这边,没有带上战场,以防万一有什么不测。这会儿,主战场那边的消息已经传过来……说是战事不利,太师已经率大军后撤,让他们赶往铁山汇合。
也就在这时,这股明军竟昏头昏脑撞了上来,答里巴对消灭他们没什么兴趣,道理很简单,马哈木演砸了,自己却干脆利索赢一场,固然对提高声望有帮助,但八成会招来马哈木的嫉恨……据说,马哈木虽然损失不小,但主力尚存,自己没有跟他对着干的本钱。
但是脱欢不同意,非要消灭了这股明军再去与他爹汇合,他的想法也不难理解,老爹那边丢了面子,自己这边就得找回来,也算一胜一负,跟明军打个平手。这小子不愧是他爹的儿子,连想法都如出一辙。
于是便出现脱欢在前面带着人攻山头,答里巴在后面冷眼旁观的场面。对眼前这场小战斗的结果,答里巴并不在意,他忧心忡忡是为了自己和族人将来的命运……马哈木到底败成什么样子,称霸草原的梦想还存不存在,这都直接关系到他和族人的生死荣辱。
这边蒙古大汗无聊得出神,那边山包上的战事愈加惨烈。明军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终于又打退了一波进攻。敌人一退下去,朱瞻基便精疲力竭地坐在大石后,先在内衣里把右手擦干净,然后掏啊掏,掏出个精致的珠宝盒来,一按绷簧,盒盖轻巧地弹开,现出一枚栩栩如生、华贵高雅的珠花。
这是他送给银铃被退回来,又当成银铃送给他的礼物。你不得不信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好比他太孙殿下,什么国色天香没见过,什么环肥燕瘦得不到?可他偏偏就看中银铃了,打第一眼见到她,心里就十分喜欢,喜欢她的明快俏丽,喜欢她的大胆泼辣、喜欢她的笑颜如花,喜欢她嘴边的美人痣……总之只要是银铃的他就喜欢。她越是拒绝他,他就越痴迷,距离她越远,他就越想念。
‘这次看起来是在劫难逃了,不知她知道后,会不会为我伤心,掉几滴泪呢?’朱瞻基抚摸着珠花,就像摸着银铃的俏脸,暗暗自语道:‘八成是会的,她那么善良。不过估计难过一阵也就过去了,她那么烦我……唉,也不知道那个小谦哥哥有什么好的,让她这么念念不忘,那小子最好和他董家妹妹结婚,不然我非把他沉到西湖底下喂鱼不可!’
“弟兄们伤亡太重了,”正在胡思乱想,薛桓浑身浴血、状若厉鬼地坐朱瞻基身边,嘶声禀报道:“现在还能打的就二百来人了,这点人拼了命,也防不住整个山头,恐怕下次就会被他们攻上来的!”
“……”朱瞻基也满脸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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