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道:“这样一袋,就是一个士兵五天的口粮,要吃的时候,打开布袋……”他将袋口的绳子解开,抓出一把面道:“二位师傅若不嫌弃,可以尝尝。”
两位东宫讲官也不是娇气之人,闻言一人欣然抓了一把,欲往嘴里送时,金问笑道:“这是要吃生面么?”
“尝过再说。”王贤笑道。
两人便不再说什么,各自送到口中,闭嘴尝了片刻,恍然道:“面是熟的。”
“还是咸的。”
“这到底是什么面?”
“炒面呗。把大豆、高粱、大米炒熟了、磨碎了,再加上盐,就着凉水便可以吃。”王贤让人给二位大人端来茶碗漱口,笑道:“这比吃大饼有营养多了,而且能放很长时间,吃起来也方便,还不用生火,省得在草原上暴露目标。”
“考虑得真周全。”金问和杨溥是彻底服了,对朱瞻基笑道:“我们可以请太子殿下放心了,太孙殿下比我们想得细多了。”
“嘿嘿,我父亲总担心我冒失,这下没什么好说的了。”朱瞻基乐得合不拢嘴道:“走走,再去看几样新玩意儿,还有更有意思的呢……”
王贤跟着朱瞻基他们出了屋,刚要去下一间,便看见周勇快步走过来。
王贤站住脚,与众人拉开一段距离,问道:“什么事?”
“陈管家在营外,说夫人请大人家去一趟。”周勇轻声道:“大人都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
“我走不开啊。”王贤皱眉道:“全军都在备战……”
“那……我怎么回话?”周勇有些为难道。
“就说过几天……”王贤叹口气道:“我会抽空回去一趟的。”
“是。”周勇便出去回话了。
“唉……”王贤又叹了口气,便进去屋里了。
皇城中更也是一片忙碌。自从向各衙门下达了征伐令后,庞大的战争机器便运转起来,整个帝国都转变为战时体制,开始为五十万大军的出征准备着。
对这个年代的大明军队来说,出征作战是不需要动员的,将士们将为皇帝打仗视为建立功勋、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都抢破头地想上战场。但从来不是有军队就可以开战的,尤其是这种几十万大军的征伐,打得其实是后勤,是粮秣给养。而经过多年的大兴大建、大鸣大放后,大明朝的财政,已经极度枯竭了。了解内情的官员都说,若非户部尚书夏元吉这个大管家是腾挪筹措的天才,大明朝的盛世外衣,早就被扯得一丝不挂了。甚至有人刻薄地说,今上比之隋炀,就是多了个夏元吉!
不过就算是夏元吉,摊上这么好大喜功的主儿,也是心力交瘁,难以为继,供给出征的军粮迟迟无法筹措到位,让朱棣大发雷霆。发了好一阵火,朱棣才想到自己还得靠他支撑局面,只好收摄了心神,要过热奶子饮了一杯,沉声问道:“朕再问你一遍,二月之前,到底还能有多少军粮运到居庸关?”
“回禀皇上,”夏元吉还不到五十岁,但常年殚精竭虑,已经让他须发花白,如六七十岁的老人一般,缓缓回禀道:“能运去居庸关的军粮,俱已呈报上来,夏收之前,府库中再无可调之粮了。”
“你要让朕的大军在塞外喝西北风么?”朱棣的火气又上来了。
“臣万万不敢,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夏元吉叩首道:“臣这个户部尚书的账下,已经一干二净了。”
“……”朱棣的脸色异常难看。
“其实还是有粮可调的。”眼看着皇帝又要爆发,向来对国事不太发表意见的赵王出声了。
“哦?”朱棣看向赵王道:“老幺说说看!”
殿上众人都望向赵王殿下,大部分人不信他能比夏元吉还厉害。
“儿臣窃以为,”赵王殿下一身华贵的蟠龙亲王服色,头戴翼善冠,腰缠白玉带,比在促织斗场斗蛐蛐时,更显高贵无比,卓尔不群,只见他朗声道:“夏尚书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怎么会忘了天下两千个常平仓呢?”
此言一出,众人都露出失望之色,朱棣也皱眉道:“胡闹!常平仓是百姓的救命粮,一旦发生饥荒,百姓还要靠它活命,万万挪用不得?”
“父皇容禀。若不是夏尚书没办法了,儿臣不会出这个主意,要是这个主意真的臭不可闻,儿臣也不会提出来的。”朱高燧却冷静回道。
“……”朱棣十分喜爱这个酷似亡妻的小儿子,耐着性子道:“那你就讲讲,这主意不臭在哪里?”
“儿臣动这个念头,是在邸报上看过几起有关常平仓的贪污案有感,奇怪那些贪官污吏为什么敢打常平仓的粮食?便去查阅了过去多年的记录,终于发现一个现象,”朱高燧依旧不疾不徐,声音珠圆玉润道:“每年全国常平仓开仓的数量,最多不过两成,大多数年份里,连一成都不到。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的粮食,都在陈陈相因中被浪费掉,所以那些贪官才会打常平仓的主意!”顿一下,朝皇帝深施一礼道:“所以儿臣斗胆以为,我们不妨搬开教条,从常平仓调出部分粮食,以供大军之用,并不会影响到百姓的生计。”
朱棣闻言颇为意动,沉吟片刻,问夏元吉道:“赵王说的有道理么?”
“恕老臣直言,太过冒险了。”夏元吉却断然摇头道:“常平仓是百姓的救命粮,今年谁也不知道,明年哪里会闹灾荒,仓里有粮才能心里不慌。百姓沉得住气,哪怕一时灾荒,粮价也不会飞涨。反之,要是仓里的粮食被调走了,一有灾荒,百姓必然惊慌,要是有人再煽风点火,可能会酿成民乱的。”其实还有个原因他没说,那就是经过这些年的透支,很多常平仓的粮食,都被官府用来堵了别处的漏。所以绝大多数仓库都有账实不符的现象,甚至连半仓都不够……这些,他这个户部尚书都是知道的,但他不能说,因为那些地方官都是被他逼得没法子,才会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的。
过硬的理由说不出,说出来的理由不过硬,皇帝的反应可想而知,朱棣的表情明显轻松起来,竟也有了笑意:“这好办,朕允许各县之间互相借粮,就由你夏尚书做个中人,一方有灾,八方支援么。再说朕也不是强征他们的粮食,我是用钱买的,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夏元吉心说,别提买好不好,大明朝都要被陛下滥发的宝钞给买干净了,他又要分辩,却见皇帝手一抬,像往常多次那样,已经力排众议,乾纲独断道:“就这么定了!下密旨,调黄河以北各县常平仓三到五成粮草,运往居庸关,五成者官升一级!四成者考评记优一次,不足三成者,原地免职,钦此!”
“臣等接旨!”永乐大帝这样说了,就是不可更改的圣旨,群臣只有依命而行的份儿了。
恭送声中,皇帝离开大殿,群臣起身也要退下,却见夏元吉颓然跪在地上,竟爬不起来,还是杨士奇和杨荣两人上前,把他扶起来。杨荣轻声道:“大司农,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咱们一起想办法就是。”
夏元吉满嘴苦涩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拜神了,祈求明年我大明风调雨顺,不然,非出大乱子不可!”
“……”两位大学士无言以对。
第三百零五章阴谋重重
几家欢喜几家愁,几位文官愁肠百结之际,朱高煦和朱高燧两兄弟却相视而笑。
上了马车之后,朱高煦更是笑得肆无忌惮:“想不到父皇还真听老三你的馊主意。”
“嘿嘿,父皇是病急乱投医了。明知道点心里有毒,也照吃不误。”朱高燧斟一杯葡萄酒,递给兄长。
“不过夏元吉也是,五十万大军已经征发,战争不可能避免,他却还在那倒苦水、发牢骚,我看不过是想借机要挟父皇罢了。”朱高煦接过来,大笑道:“被你将一军纯属活该!”
“他毕竟是文官,但凡文官,哪有愿意国家打仗的?”朱高燧淡淡道。
“那当然,一打仗他们就屁都不是了。”朱高煦快意笑道。
“呵呵,”朱高燧突然也笑得很愉快道:“最可笑的是老大,为了不让文官们失望,明知道要触霉头,还得跟父皇请命,结果被骂得狗血喷头……”
“哈哈哈……”朱高煦闻言狂笑起来,当时那一幕,又像走马灯似的历历在目……那日父皇在朝堂上宣布要亲征马哈木时,太子头一个就反对说,“平交趾已经弄得财源竭阙,上次亲征漠北可以说是迫不得已,但如今本雅力失已亡,马哈木和阿鲁台互为死敌,朝廷正该坐山观虎斗之际,不知何故又要兴军?”
“为什么要出兵?天下人都有资格问,就你没有资格问!”朱棣当时脸就黑了,丝毫不给太子面子地训斥道:“不就是为了永绝蒙古后患,给后世子孙留一个太平江山!若非你这个马不能骑、弓不能开,走路都得人扶着的废物,朕何苦五十高龄,还要亲出塞外,追亡逐北?!”
“儿臣无能……”朱高炽忙跪下,但朱棣的火被勾起来了,哪能这么快消气?!变本加厉地厉声道:“听说你在宫中起了一课,算着朕这次出兵不吉?”
不明就里的大臣们,登时为太子捏一把汗,朱高炽素来以赤诚侍君父,但算卦之事却是私下的行为,要是应对不当,定会给皇帝留下两面三刀、甚至居心叵测的恶劣印象。
朱高炽却不慌不忙地磕头奏道:“儿臣正要奏明父皇,儿臣那日卜得‘师’卦,是凶兆!明知不利,儿臣怎敢不言……”支持来自哪里,就要替哪里说话,朱高炽必须要表达文官们的反对情绪,否则就有被文臣们视为和汉王没什么区别的危险,这对他来说是灭顶之灾。但公然站在文官这边的话,又有被父皇看做是另立山头的危险,同样是灭顶之灾。
但朱高炽和他的谋臣们是有些智慧的,他用算卦的办法来解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这样一来,我之所以进言,是因为发现卦象不好,处于赤诚才进言,而不是受了谁的指使,便可既能表达他的态度,又能和文官们撇清了。
“好一个怎敢不言……”朱棣闻言冷笑连连,但对太子的疑心却消减了不少,目光扫过群臣,便见朱高燧欲言又止,“老幺,你怎么看?”
“儿臣以为,大哥的易经还不到家。”朱高燧便出班朗声道:“‘师’卦固然内中有凶,但总纲就说‘贞丈人吉,无咎’!我父皇英明神武、御驾亲征,正应‘丈人’之意,所以无咎,正是大吉之卦!”
“儿臣不懂易经。”朱高煦也出班附和道:“儿臣只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父皇苦心经营多年,终于等到马哈木和阿鲁台反目,良机不可错失!否则任由瓦剌做大,我河套就有沦丧的危险!失去了河套的后果,就是中原门户大开,到时候鞑子的铁骑可随时渡过黄河,深入我大明腹地,百姓永无宁日!”
听了两个儿子的高论,朱棣心情舒畅不少,脸上也有了光彩,提高声调对群臣道:“不错,朕为天子,当替天行命!此番讨伐马哈木,是为我大明子民永绝后患!天下才能长久太平,这才是易经的大理所在!就算有什么不吉、大凶,也只会降到马哈木身上!”说着朝太子冷笑道:“看来你还得再读几年书才成,以后少谈易经,徒惹人笑!”
“是……”朱高炽被训得面红耳赤,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看到太子狼狈的样子,朱高煦和朱高燧也很得意,以至于到今天还回味无穷……
“这次因为亲征的事情,父皇和文官的分歧越来越大,老大也跟着坐了蜡。”待朱高煦笑完了,朱高燧轻声道:“再加上之前周新的事情,他和父皇间好容易恢复的信任,已经所剩无几了。”说着看看兄长道:“这次亲征,二哥自然伴驾,老大肯定留守,该怎么做,不用小弟嘱咐了吧?”
朱高煦点点头道:“我肯定抓到机会就给老大上烂药的,不过,光这样有用么?”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哪怕是永乐大帝也不可能想换就换,否则早就把朱高炽给换掉了,哪用等到现在?
“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嘛,”朱高燧低声道:“你得让父皇对老大的厌恶到了极点,我这边才好跟纪纲一起做局坑他。”
“哈哈!好,让我们双管齐下!”朱高煦大笑起来,举杯道:“这次非让老大吃不了兜着走!”
“不错。”朱高燧微笑着与二哥碰杯道:“这次弄得好,老大就交代了。”
“预祝成功!”
“预祝成功!”
朱高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马车也到了他的汉王府,“三弟进去坐坐?”
“不了。”朱高燧摇头笑道:“不然老大又要睡不好觉了。”
“哈哈哈,也是。”朱高煦捏了朱高燧的手一把,见他玉面微红,哈哈大笑着下车回府。
整个汉王府,就像一座军营,木人桩、箭靶随处可见,到处是持械操练的侍卫兵卒……朱高煦是军营里长大的皇子,自幼跟着朱棣出塞作战,后来又平定天下,多年的戎马生涯,已经让他习惯了生活在军营中,反而对花红柳绿的江南毫无兴趣。
为了让自己住着舒服,当初父皇将这座王府赏赐给他时,朱高煦就命人将其改造为军营样式。比如他的书房中没有书架,取而代之的是巨幅的沙盘,两壁则挂着安南与漠北的山川形势图。正中一张硕大无比的帅案上,除了文房四宝、笔架镇纸之外,还摆放着皇帝御赐的宝剑、金印……那是皇帝御赐他的大都督印,除了皇帝直属的二十六亲军卫,大明其余的军队,均受其节制。
这一切布置,都在诠释着这位王爷的强权和威望,当他在帅案后坐定,几个心腹将领便单膝跪下请安。待命起身后,朱高煦问了几句备战的情况,便让众将退下,只留下自己的心腹枚青,低声问道:“李保儿那里怎样了?”
枚青四十多岁,三缕长须,双目狭长,一看就是富有心计、精明强干之人,低声道:“李公公很感激王爷为他报了仇,但是当初灭他全族的仇人,还有八人在世,只要王爷帮他把这些人都杀了,他这条命便是王爷的了……”说着从靴页中抽出个纸卷,展开后呈给汉王。
朱高煦扫一眼那份名单,颇为不快道:“这阉货真是得寸进尺!当初他可是说,只要除掉那几个人,就把命卖给孤的!”说着恨恨道:“别人还好说,谭青是都督、满都力是都指挥使了,岂是可以轻易加害的?!”
“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