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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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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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硬邦邦的经制吏,卖钱换人情,都是再好不过的。”李观说着笑笑道:“要是老哥不嫌弃,这次还空了帮差出来,这个我能做得了主。不如让大侄子先干着,等啥时候有机会,再争取转成经制就是。”

“呃……”老爹微微皱眉,他对衙门里的门道,比谁都清楚,自然知道‘帮差’主要是跑腿的。想一下,他摇头道:“帮差这活可没啥出息,最起码得是个书办吧。能写能算才有出息。”

“书办的话,倒也可以尝试。”李观道:“可是选用书吏得三衙老爷亲自考试过,才能录用。”说着苦笑道:“贤侄连字都不会写,怎么能过关?”

“不要拿老眼光看人。”老爹冷笑道:“我家二郎如今的字,已经可以入目了。”说着翻出一张纸递给他道:“虽然很还生疏,但在衙门里,应该算是够用了。”

李观接过来一看,确实是这样,心说不会是找人代写的吧。便笑道:“那好,我回头跟吏房说说,怎么也得给大侄子谋个出路。”

待把李观送走,老爹看到王贤仍在屋里练字,便踱进去问道:“小二,你天天练字,到底是为了啥?”

“爹,我想自食其力,一时又没法干力气活。”王贤苦笑道:“只好先把字练出来,好找个写写算算的活计。”

“有这份志向就好,”老爹点点头道:“我今天已经跟你观叔说了,过阵子再送送礼,让你去当个书办,怎么样?”

“呃……”王贤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了。他其实一直等司马求表示表示,帮自己谋个差事,谁知竟如泥牛入海,没有消息。

老爹却以为,他嫌书办是临时工,板起脸来训道:“臭小子还不知足。当年老爹熬了好几年,才当上书办的!你干好了,我再让你观叔给你盯着,将来出了缺就是你的。”

“爹,你误会了。”王贤轻叹一下道:“我知足。”

“这还差不多,我这几天追紧点,把这事儿敲定了。”老爹这才点头道:“以免夜长梦多。”

“让爹爹劳心了。”王贤本想说,我其实准备去找找司马求,但想到多条门路多分希望,也就没吱声。

第二十七章县衙

要说办事还是老爹强。司马求那边还没动静,李观已经告诉老爹,和吏房打好招呼了,可以让王贤去县衙报名,只要能过主簿老爷一关,就没啥问题了。

王贤也觉着,司马求那个老混蛋,八成要放自己鸽子了,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答应去县衙报名。

其实摊上一个腹黑爹和一个强势娘,也由不得他不答应……

老娘对这事儿极其重视,特意将老爹的长袍找出来让王贤穿上,早晨起床还给他下了面条,打了两个荷包蛋。毕竟儿子活了十几年,头一次要去找正经营生干,而且还是去衙门里当差。实惠估计一时看不到,但是体面!

在这一点上,这个时代的看法,显然和王贤的认知有很大偏差。在大明百姓眼里,吏员真的很体面……

官府里的人员分四类,官、吏、胥、隶。元朝时人分十等,其中‘一僧二道’之下,乃‘三官四吏、五胥六隶’,就是最明确体现。

第一等自然是官。但官员的人数少,而且本着籍贯回避的原则,除了僧道、医士、阴阳等不领俸禄的杂职官外,全都是外省人,且期满离任。所以在老百姓眼里,存在感甚至不如吏、胥强。

第二等是吏,这是介乎于官和民之间的一群人,由官府从地方上选取有德有才、家世清白的百姓充任。‘有德’是循良无过,‘有才’的标准是能写会算,因为吏员的职责是辅助官员处理政务,管理地方。其实履行的是官员的职责,只是身份上仍是民。

是以才有‘吏,百姓在官者’的说法。

第三等是皂。皂者,黑衣公人也。分皂班、快班、状班,所谓三班衙役者。这一等是官府的爪牙之辈,欺压百姓的事情都由他们做,黑锅自然也由他们背。朱元璋估计当年没少被这些人欺负。建国之后,竟大笔一挥,下令曰,娼优皂隶及其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

最后一等是隶,也就是在衙门里当轿夫、马夫、伙夫、更夫、闸夫之类的了……这些人又分两种,一种是平民服劳役,一种是以此为业者,但往往被混为一谈。

……

在老百姓眼里,吏员那一袭青衫,还有那顶吏巾,就是官人身份的象征。如果王贤能被录用,虽然不是正式编制,但至少能自食其力,而且在街坊眼里也成了官家人,老娘还能要求更高么?

在老娘千叮咛、万嘱咐之下,王贤跟着老爹出了家门。街坊们也早听说了,纷纷开门鼓励道:“小二好好表现,千万要过关。”

“你要能当上官人回来,我给你说媳妇。”

“可千万别跟你大叔似的,见了官人就紧张。”

王贤本来挺放松的,让他们这么一搞,反而有点紧张起来。

出了巷子,穿过好几条街道,来到本县最繁华的衙前街。衙前街,顾名思义,便是县衙前的街道。除了县衙之外,还有巡捕总铺、医学、阴阳学、药铺、旅店、茶馆、酒家、钱庄、米行、典当、果铺……林林总总的店铺,穿流如织的人群,都让不大上街的王贤,感到有些惊讶。想不到小小一个富阳县,竟还如此繁华。

此时王贤还不知道,这条街上几乎所有的生意,都跟他此行的目的地——富阳县衙有关。

过了那座专门曝光恶人坏事的‘申明亭’,父子俩来到衙门的八字墙前,只见墙上贴满了告示、判书之类。墙根下还蹲着几个戴着枷锁的犯人,这就是枷号示众了。

走过八字墙,老爹带着王贤直入衙门。要是等闲人,不是三六九放告的时候,想进这个门,那必须有孝敬才行。不过王老爹虽然不在衙门了,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进去大门,是一个轩敞的前院,正中一条甬道,东西两侧各有跨院,也不知是干什么的。

甬道直通第二道门——仪门,进了仪门便看到甬道正中里着个亭子,亭中一块石碑,上书‘公生明’三个大字,背后则是十六个字: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是写给堂上官看的,县老爷在大堂问案,一抬头就看见这十六个字,那真是相当的刺激。估计这也是县太爷总在二堂排衙问案,没事儿不坐大堂的原因。

大堂和仪门之间的是正院,正院东西两侧各有数排廊房,这里便是六房书吏办公之处。州县官署被称为‘堂前’、‘门上’,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六房并不是六间房,而是好几排房。一个县里事务庞杂,远非六房可以覆盖。是以‘吏户礼兵工刑’之外,尚有承发房、架阁库等诸般对内科房,只是统称六房罢了。

老爹带着王贤来到东侧第二排房,便见打头一间门楣上嵌着块石牌,上书‘吏房’二字,进去后是个套间,外间坐着个穿白衫的书办,正在神游九州。见他父子俩进来,才回过神道:“二位有何公干?”

显然这位仁兄是新来的,竟然不认识大名鼎鼎的王刑书,老爹尴尬地咳嗽一声道:“我找你们张吏书,你跟他说王兴业来了。”

那书办还没答话,里间便传来笑声道:“你老弟啥时候这么客气了?快快进来。”说话间,一个身穿青色盘领衫,头戴黑色吏巾……那吏巾类似于老人巾,但其后有一双乌纱翅,正是官人身份的象征……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地掀帘迎出来。

那中年人胖乎乎一团和气,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劲儿,却是本县群吏之首,名叫王子遥。

王兴业笑着上前与他见礼,又让王贤给王子遥行礼,笑骂道:“求人矮三分,为了这兔崽子,兄弟我也得规矩一回啊。”

“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自家兄弟客气啥?”王子遥笑道:“快里面请。”

进里间了,两人推让了半天,王兴业坚持在靠墙一溜椅子上坐下。王子遥也没上坐,而是坐在他一旁。

自然,这里没有王贤坐的地方,他只能站在老爹一旁了。

两人不急着说正事儿,而是道起了别后之情。王子遥笑道:“老哥此番逢凶化吉,日后必有造化,到时候可别忘了小弟。”

“什么造化?”王兴业苦笑道:“经过此番磨难,我是看淡了,能过两天安稳日子,就知足了。”

“可是朝廷不会放过你这位‘良吏’的。”王子遥笑道:“授官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是典史还是别的什么。”

“只要不是驿丞,我就谢天谢地了。”王兴业苦笑道:“得官有啥好的?从此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的,哪有本乡本土来的自在?”说着看了王子遥一眼:“以老哥你的本事,考个优等,得张告身,不费吹灰之力。为什么一直没升上去?你是看透了,不想当这个芝麻绿豆官。”

“嘿嘿……”王子遥被说中心思,笑道:“还是老兄弟知道我的心思,可笑一帮子后生,老在背后骂我昏聩,占着茅坑……”看到王贤站在一旁,他没再接着说下去:“可惜你老弟这次是通了天,谁也不敢动手脚。要不哥哥我给你活动活动,咱们兄弟继续在一起,那多快活!”

“那敢情好……”王兴业叹口气道。

“对了,你咋没去南京疏通疏通呢?”王子遥问道。

“唉,真是提起来就头大。”王兴业骂道:“老子让个官司,拖得倾家荡产。府里京里那些家伙,别看跟你称兄道弟,其实他妈只认钱。我就算打听清楚了,都没法活动,索性不管了。”

“唉,这年头,没钱办不了事。”王子遥怕他开口借钱,不敢再往深里说,话锋一转道:“不过咱兄弟之间没这套。小二的结状已经开具,老哥哥把保书带来了吧?”

国朝自鼎革以来,致力于用高素质的吏员队伍,取代腐败已久的元朝旧吏,是以吏员的佥充选拔非常严格。虽然只是个‘非经制吏’的书办,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

按照规矩,这是个自上而下的程序,由县官从良民中佥选。所以哪怕王兴业这样的衙门旧人,想让儿子当个书办,也得先拿到衙门开的无罪证明,再请街坊在保书上联保,然后经过县官考试,才有当吏员的资格。

按规制,经制吏由知县试,非经制吏由主簿试,王贤要见的是后者。

拿到保书后,王子遥便让王兴业在房里吃茶等候,自己带着王贤从大堂左侧的门房进去主簿衙。主簿衙是个单独的院落,与县丞衙分列大堂左右,正是他二位地位的写照。

王子遥让王贤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入正堂,问明了刁主簿正好有空。让人通禀一声,进去行礼道:“三老爷,昨日跟您老说的那人到了,三老爷要是有空,烦请试他一试。”

那刁主簿生得面皮白净,三缕长须,点点头道:“结状拿来。”

王子遥双手奉上,刁主簿看一眼那人的名字,不禁皱眉道:“王贤……”

第二十八章试吏

看到这个名字,刁主簿就眉头一皱,他对这王贤的印象,可以说恶劣极了。

堂堂本县第三号人物,本该和一个小小的无赖没有任何交集,直到一个多月前的一天,他女儿哭着回来说,自己在码头被个叫王二的小痞子羞辱了。那句‘贱人就是矫情’,虽然是听女儿转述的,依然气得他吐血。

什么是贱人?娼优皂隶才是贱人!刁主簿堂堂书香门第,朝廷命官,女儿竟被骂成贱人,他能不光火?只是他不能去找一个无赖的麻烦,那不是作践自己么?

若仅此一桩,还不足以让刁主簿如此切齿。还有另外一桩,便是那个悬而未决的刑房典吏!

这个位子,刁主簿已经答应帮小舅子谋取了,谁知司马求那狗才竟也想要!

刁主簿惧内,没法交差是要跪搓板的,便不相让。在他看来,魏知县肯定要给自己这个面子,谁知道那司马求新近立了功劳,让魏知县好生难决,这事儿就杠在那儿了。

刁主簿从魏知县那里打听到,司马求要举荐的人,正是王贤!

你说他看到这个名字,会是什么感觉?

冷着脸合上卷宗,刁主簿便想把那王二撵走,但话没张口,又觉着不妥,我这不是给司马求把柄么?何况王子遥的面子也不能不给。

沉吟片刻,他又改了主意,‘听闻这王二不学无术,不如试他一试,让他出了丑,我再义正词严地拒绝他,这样王吏书的面子也给了,司马求也没法说什么。’

“让他进来吧。”拿定主意,刁主簿沉声道。哼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合该落在我手里,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正想着,便见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穿着个不合体的直裰,面容白皙,五官清秀,两只眼睛又大又亮,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果然不能以貌取人。’刁主簿心中暗想,面无表情道:“你就是王贤?”

“小人正是。”行礼之后,王贤直起身道。

“吏房推荐你为书办,这书办要求品行端正、能写会算。”刁主簿冷笑着问道:“你觉着自己能占哪一条?”

一旁的王子遥闻言,不禁眉头一皱,不过是个书办而已,又是自己推荐的,按说也就是来走个程序。怎么听姓刁的这话,是要给王二颜色看的节奏呢?

他兀然想起最近传闻,刁主簿和司马师爷为了个典吏起争执,不过这王贤要谋求的不过是个书办,完全不是一码事啊!

“小人不敢自夸。”王贤不卑不亢地答道:“但从没犯过法,也能写也会算。”心说,甭管我写得多丑,至少我会写字,这一点没法否认。

“好一个避重就轻,”刁主簿冷哼一声:“为何本官听说,你向来游手好闲,喜欢赌博呢?”

“老大人明鉴,原先我父亲蒙冤下狱,我一家人受牵连,当时小人处处碰壁,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至于赌博一说,早已证明是假的,知县老爷已经还我清白。”

听他伶牙俐齿,偷换概念,知道从言语上拿不住他,刁主簿哼一声道:“我不管你那些烂事,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顿一下道:“书吏要帮助官员处理政务,是以第一要写一手好字,第二要精通律学和算学。”说着指一下屋角的桌上道:“现成的纸笔,你把《大明律刑律》的‘略人略卖人’一条,给我默写出来。”

王贤本来额头冒汗,大明律那么厚,他怎么可能背得出?但听到是这条,不禁大喜过望,当初为了给何常定罪,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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