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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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 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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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皇上起兵靖难时,我还是个大头兵,跟着皇上南征北战,身上受的伤数都数不过来……在单家桥,我肠子都被捅了出来,又用手塞进去,然后用战裙胡乱缠上,依然杀敌数人、突出重围。之后一天没歇,就跟着皇上南下了!比起老子来,他们这点伤算什么?老子撑得住,他们也没问题!”

阳武侯看似粗豪,但话里藏针,我可是为你家的江山出过大力、受过大伤的,你好意思不给我这个面子?

朱瞻基的确没法说不,只好同意道:“那二位世兄千万照顾好自己,感觉不舒服就说。”

薛家兄弟诺诺应下,再次向殿下行礼,拄着拐杖进了营。

朱瞻基不禁暗暗一叹,这怎么跟王贤交代?出神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和薛禄站在营门口呢,忙相请道:“薛伯伯快请进来吃茶。”

“看殿下这儿挺忙的,我就不添乱了。”薛禄摇摇头,低声道:“不过有几句不中听的话,不知道殿下想不想听。”

“自然洗耳恭听。”

“我是说,殿下对这幼军自然要重视,但也不用在意过了头。”薛禄闷声道:“因为你已经是皇太孙了,就算做出多大的成绩,也不可能再进一步。同样道理,就算做得不好,你的地位也不可动摇。”

“薛伯伯说的是。”朱瞻基暗暗皱眉道:“您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殿下应该站得更高点,眼界更开阔点,不要太在意一时。”薛禄缓缓道,见朱瞻基两眼发直,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道:“比如说殿下因为将门子弟不成器,就把他们统统赶回家,用那些武举人代替,这样固然可能立竿见影,但殿下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么?”

“没有。”朱瞻基摇摇头。

“那些武举人被废置,就是将门的功劳,现在殿下用他们代替将门子弟,让将门怎么看殿下?”薛禄一脸语重心长道:“不论到什么时候,要想坐稳江山,最根本的是拥有军队的忠心,对我大明朝来说,那就是将门的忠心哇!”

“多谢伯伯苦口婆心。”朱瞻基毕竟年轻气盛,见薛禄说来说去,竟是让自己向将门低头,不禁火气上涌道:“难道为了讨好将门,就让我大明的军队,任那些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折腾么?!”顿一下道:“当然不是指二位世兄。”

“呵呵,殿下毋庸讳言,他们也在其列。”薛禄笑笑,赞赏道:“殿下能看到这一弊端,说明皇上果然没看错人。不过这块硬骨头,还是留给皇上和臣来啃吧,不会把问题留给殿下的……”

听了薛禄的话,朱瞻基沉默好一会儿,方幽幽问道:“这是我皇爷的意思,还是伯伯的意思?”

“是臣自己的看法。”薛禄抱拳道:“殿下千万不要误会,臣把两个儿子送到幼军,您还不明白我心里向着谁么?”

“当然。”朱瞻基肃容还礼道:“小侄没齿难忘伯伯雪中送炭之情。”

“臣不是邀功自赏,只要殿下明白臣是为你着想就好,臣告辞了。”薛禄招招手,让侍卫牵过马来,翻身上去道:“也把其余人都叫回来吧,祖宗定的规矩,肯定是为了殿下好,别由着那什么狗头军师瞎搞……”说完抱抱拳,打马而去。

朱瞻基呆立了半晌,才转身回营。

“什么,你让薛家兄弟回来了?”高台上,听了朱瞻基的话,王贤顾不上假装,从躺椅上跳下来道:“什么什么?其余人也要回来!”

“我不能得罪阳武侯。”朱瞻基一脸歉疚道:“他管着大明的一半军队,我父亲需要他的支持。”

“那这些人怎么办?”王贤指着演武场上,一丝不苟操练军队的那些武举出身的军官道:“把他们再撵回兵部去?”

“那不用,那不成自己打自己的脸了?”朱瞻基摇头道:“再说这些武举人都是好样的,我还想让他们给我带兵呢。”说着呵呵一笑道:“你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们共存?”

“……”王贤沉默半晌,闷声问道:“方山军演,是不是在你心里,已经退到第二位了?”

“……”朱瞻基被问住了,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道:“不,我想法没变。”

“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王贤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生闷气了。

“应该说,是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朱瞻基绕到他面前,讨好笑道:“军师大才,肯定有办法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做成一锅夹生饭,到时候吃坏肚子可别怪我。”王贤心里有数,知道已经不能更改,自己再发脾气也没用,只能惹得上司不快。万一弄巧成拙,人家不用自己了,那才叫鸡飞蛋打呢。

“这么说,你同意了?”朱瞻基大喜道:“太好了,真是好兄弟!”

“不敢,身为臣下,就该有啥活干啥活,挑肥拣瘦是不对的……”王贤装腔作势,其实是尽可能地争取便利。

“好啦,我原先的保证依然作数,至少在这两个月里,这个军营里所有人,都必须听你的,谁要是敢不听话,就军法处置!”

“绝不徇私?”王贤眯着眼问道。

“绝不徇私!”朱瞻基重重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补充道:“你不会为了赶走他们,故意为难吧?”

“不会。”王贤摇头。

“那就没问题了。”朱瞻基放下心道。

并不是所有人都领情,那些挨了军棍的将门子弟,只有一半肯回来,其余人本来就嫌在军营里束缚得紧,现下有了借口,自然更不会回来了。

不过那些将门子弟加上他们的家将,统共也有六七十人,还都是大大小小的军官,要是管不住他们,幼军肯定得乱成一锅粥。

而且那些武举出身的军官,对将门子弟的回归,也感到深深的不安,之前憋着的一股劲儿,竟有松懈的迹象。这是王贤最不愿看到的,因为这些武举人,是他管好幼军的基础,也是他未来在幼军话语权的保证。

所以他选择先来安抚武举人……

这天训练之后,一身臭汗的武举人们回到营房,从天井的一排大水缸里舀水冲凉,之前这是他们最欢畅的时候,欢声笑语荤段子不断,还会互相戏弄……但这两天,气氛都有些沉闷,他们都在默默地洗刷,即使说话,声音也压得很低,好像怕被人听到一样。

“奶奶个熊!”终于有人受不了,闷声道:“俺是看明白了,我们走到哪都是小婢养的,连在幼军里也不例外!”

这话引得众人齐声附和,“就是,咱们才刚把兵带出来,那些二世祖就又来摘桃子,看来殿下也只是把我们当夜壶用!”

“当夜壶用是啥意思?”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院中登时鸦雀无声。

第二百六十八章比试

武举人们对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了,这是每天都对他们嘘寒问暖的声音。

又何止是嘘寒问暖?王贤给这群武举人的,是他们从没感受过的尊重和爱护。虽然一万三千多人挤在一处,军营中拥挤不堪,王贤还是设法腾出了最好的院落给他们居住,而且是两人一间,他说这是军官要有的体面。除了住房外,这种体面还体现在衣甲、伙食等方方面面,许多武举人们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愿,他已经事先替他们安排好了,他甚至让他们把家眷的数量报上来,准备让他们和阔别已久的家人团聚……

王贤虽然奸猾狡诈,但对这些武举人,他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因为他很清楚,管理的智慧在于以心交心,这些武举人敏感而自卑,对上司充满了不信任,自己只有真正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他们才会信任和尊重自己。而且他相信,这种纽带一旦建立,将是牢不可摧的。

“军师。”“军师。”众人赶紧放下手中的水瓢、水盆,赶忙站直了身子,向拄着拐进来的王贤行礼……既然薛家兄弟都能拄拐行走了,他自然也不能落后。

“不用紧张,我不是传话的小人,殿下也不是心胸狭隘之辈,”王贤看着他们,笑笑道:“我看你们最近几天劲头不太足,所以过来看看,原来还真有情绪啊。”

“军师,我们……”众人嗫喏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跟我还有什么好避讳的?”王贤笑着看看那方脸汉子道:“老许,你说说看。”

“军师……”那方脸汉子叫许怀庆,是山东济南府人氏,为人豪爽热肠,有这群武举人的带头大哥的架势,他也被王贤委以重任,让他管着这群武举军官,此刻不禁内疚道:“我们确实有些胡思乱想了。”

“都想什么了,让我猜猜,”王贤笑道:“是不是觉着那些将门子弟回来了,殿下就要把你们打入冷宫了?”

“我们又不是女人,”众人讪讪笑道:“还打入冷宫……”

“哦,不是女人啊?”王贤哂笑道:“那我怎么闻到一股争风吃醋的味道?”

“军师见谅,弟兄们不受待见了两年,难免患得患失。”许怀庆小声道。

“你们怕自己不如那些将门子弟?”王贤冷笑。

“军师此言差矣,”众武举一下激动起来,七嘴八舌道:“我们自幼习武,熟读兵书,不论个人武艺、还是带兵打仗,自信都不输给任何人,何况是那些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到底怕个啥?”王贤奇怪道。

“我们怕……”众人声音登时小下去,还是许怀庆替他们说道:“怕自己做得再好,也不过是给他们作嫁衣裳,我们还是会被打回原形,卷铺盖滚蛋。”众人纷纷点头,显然他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他道:“当初我是怎么对你们说的?忘了么?”

“没齿难忘,军师说,既然是你把我们要来的,自然会对我们负责到底。”许怀庆目露激动之色道。

“没忘的话,那就是信不过殿下,信不过我了……”王贤逼问道。

“也不是……”许怀庆的声音渐小道:“我们也不是不晓事理的,知道很多时候,殿下和军师,也是身不由己的。”

“不要在这儿杞人忧天!”王贤粗暴打断他道:“殿下是堂堂太孙,说出的话虽然不是金科玉律,但也不会轻易改弦更张。若真有人拿大帽子压我们,我会请我师父出面帮忙的!”

“军师的师傅是?”众武举人来幼军后,还没离开军营一步,对外面早传开的传言,自然无从知晓。

“家师姓姚,在庆寿寺出家。”王贤一脸高深道。反正已经在兵部尚书面前冒充一次了,再冒充几次又何妨?

“哦?”武举人瞪大眼道:“是姚少师什么人?”

“就是他本人。”王贤道。

“吓!”便听一阵脸盆水瓢落地声,众武举人看王贤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因为老和尚在大明百姓心中,已经要么被神化、要么被妖魔化了,总之已经脱离凡人的范畴。王贤竟是他的徒弟,那起码也是个……半人半神,或者半人半妖吧?

总之,在武举人们眼中,王贤跟方才不一样了,原先只是觉着这个人挺好,现在却感觉他很厉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废话,姚广孝的徒弟能不厉害么!

王贤又一次扯大旗作虎皮,使自己的话语分量大增,终于安定下他们受伤的心灵。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你们也不要以为,我会一味袒护你们。殿下和我能给你们的,只有一个公平的环境,若是你们自己不努力,被人家比下来,到时候可就怪不得我和殿下了。”

“那是当然!”许怀庆等人被激起了傲气,大声道:“只要公平竞争,我们被扫地出门也无话可说!”顿一下,他们又用更大声道:“但我们是绝对不会输的!”

“大话别说得太早!”门口响起一声闷哼,众人一看,竟是同样拄着拐的薛勋薛大少,只见他一脸不屑道:“比过才知道,到底谁是草包!”说完便转身,拄着拐走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众武举人莫名其妙,因为怕两边起冲突,他们和那些将门子弟的营房离得很远,平时是碰不上的。

“你们继续洗。”王贤却毫不意外地笑道:“我先走了。”便在众人的恭送下,也拄着拐走了。

王贤走出院子不远,就见薛勋气呼呼地站在那,便拄着拐,慢悠悠地踱过去。

薛大少身板十分敦实,太阳穴高高突起,有如藏了两颗核桃,显然是内家拳的高手,不然也不可能吃了四十军棍还没啥大事儿。王贤虽然也会点花拳绣腿,但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所以闲云很不放心地跟在后头,唯恐他吃了亏。

王贤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跟着,故意大声笑道:“放心,薛大少现在懂规矩了,知道殴打上官的下场。”

薛勋嘴角抽动一下,要是早先他肯定不吃这套,但知道王贤是老和尚的徒弟后,只能把满腔的愤恨压住,闷声道:“你遛我这一趟,就是为了让我听这个!”

“听听没什么坏处吧?”王贤笑道:“莫非大少想打退堂鼓?没问题,我会给你个台阶下的,就说你伤势恶化,需要回家调养,如何?”

“放你娘的……”薛勋刚要骂,就听王贤冷冷道:“辱骂上官,杖责二十!”

“放你娘的心。”薛勋下意识地忙改口,因为他相信王贤真敢打。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逞一时口舌之快,再让屁股遭殃。“我刚才说的你没听到?比过才知道!”

“这还像个爷们。”王贤哼一声道。

“当然是爷们!”薛勋一昂头,问道:“说吧,比什么?拳脚棍棒,还是骑射冲锋?”

王贤淡淡一笑,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老子自幼打熬筋骨,这点伤算什么?”薛勋说着把拐杖一丢,站直身子,示威似的睥着王贤道:“你行么?”

“不行。”王贤摇头笑笑道:“你能站直了就好,不然我还真不落忍。”

“不用你假惺惺!”薛勋撇嘴道:“说吧,比什么?”

“明天就知道了。”

“哼……”薛勋闷哼一声,一瘸一拐离去了。

薛勋走远,闲云才走过来,皱眉道:“方才他好几次,想要对你动手,万一他要是没忍住怎么办?”

“难道我连一个回合也招架不了?”

“那倒不至于,但他袖子里,八成藏着短刃。”闲云幽幽道。

“什么?”王贤惊得张大嘴巴,后背一阵发麻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胸有成竹呢。”闲云少爷气定神闲道。

“拜托,有点职业精神好么?”王贤郁闷道:“这种时候你该及时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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