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芡似乎还是有些犹豫,一看到容轩的脸色忙把心一横:“陛下最近,是不是另看上了哪位女子或者……公子?”
容轩一愣:“何出此言?”
“小的已经连着几日听到陛下在梦中呼喊一个叫‘青鸾’的名字……所以……”
容轩抬着的手停了下来。
青鸾……青鸾……
听着是个女子的名字,这名字倒是有几分耳熟,可在自己熟知的女子中,并没有人是唤作青鸾的。倏尔想起梦的末尾自己呼喊着的那个女子,难道她就是青鸾?可她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从前容轩并不相信千年之前的临都和离昌的混战中,风墨真的曾经引来过神力相助,所以一直以为千字帛是一本被精简至千字的兵书或是写着些什么治国之道的语句。如今经过连星湖一夜,倒是想不信也难了。
千字帛前半部分基本在讲当年临都和离昌国之间大战的情形,离昌国如何骁勇善战,一路东进势如破竹,如何让临都哀鸿遍野血流成河,风墨携带手下士兵是如何被围困在山谷中的,虽是言语简练,但字字珠玑,让人觉得仿佛那场景就在眼前,倒是如何引得神助的那段描写得模糊,几乎是一笔带过,这倒是让容轩觉得纳闷。照理来说,这才是千字帛用处的关键,怎么反而被简化了,令人百思不得解其用意。容轩曾经就此问过鬼决,鬼决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你当真要用?”,结果最后又是不欢而散。
容轩坐在淳安殿中反复看着手中剩下的千字帛,虽是残缺了。但容轩手中有的却是大半,可问题就在于,被殷十三夺走的那部分似乎是千字帛的最最重要的一部分,这一点让容轩格外头疼。
“但似乎,也并不能写下多少……”容轩努力回忆着千字帛原本的大小,被殷十三夺走的部分,末端有一处留白,只有临都大帝的印章,剩下的字数应该不多,感觉应该影响不了全局,可如此一来,千字帛岂不是同一章史书没有什么区别了?
容轩有些懊恼地将千字帛甩在桌上,也不知道自己悉心钻研多久了,一合上眼睛是难以忍受的酸涩疼痛,泪水忍不住就流了下来,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抹泪,吓到了正端了水果进来的流芡。
“王后怎么样了?”容轩看了看流芡,流芡低了低头,没有说话,“她还是吃不下东西么?”
容轩取了千字帛回来之后,玄月忽然病倒,宫中御医说是偶感风寒,但却怎么都不见好。鬼决也来看过,也说是偶感风寒,容轩猜到肯定玄月有事瞒着自己又不肯说,还哄骗了这一帮御医匡着自己,自己也问了好多次,玄月只是闭口不答。
“走,去宁安殿。”
正起身准备将千字帛收好,容轩忽然看着手中的帛书愣住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忙让流芡替他准备笔墨。
“天……泽……山谷,臾区祭心……千……聚首……,血……血……”容轩写着写着,暴躁地将毛笔往地上一掷,极无奈地坐倒回到椅子中。
“陛下怎么了?”
容轩摇了摇头道:“以为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结果还是不能用。”
他说着,将手中的千字帛竖起来摆放,对角斜指着一列字,正是方才容轩誊抄下来的内容,只是有几个字不全,所以后两句话的意思并不明了。
“原来是这样,陛下圣明。”流芡赞叹道。
容轩苦笑一声:“可最后两句不全,怎么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打起精神重新看着自己誊抄下来的四句话。
“臾区……”容轩心道,“这个词似乎在哪里见过,怎么看起来这样眼熟?”
“陛下,”流芡忽然开口打断了容轩的思绪,“这天泽山谷指的是哪儿?”
容轩屈指抵着下颚,没有回答。
“陛下何不去问问鬼决怎么说?”
容轩眉心一皱:“问他?一会儿又要各种劝说我不要动用千字帛,反正黎司手中的也残缺不全,不会有什么威胁之类云云。”
流芡转了转眼珠道:“陛下……可以诈问。”
“如何诈问?”
“陛下请看,”流芡指了指容轩誊抄的句子,“第三句,千……聚首,要聚首的,总该是人吧,您就对鬼决说,想要亲自带千余人入天泽谷,问他要不要一同前往。”
容轩眼睛微微一亮:“流芡,好主意啊。”
“跟着陛下久了,自然学到些皮毛。”流芡欠身笑道,“而且根据陛下在连星湖的遭遇,这一次黎司估计还是会紧随身后,毕竟他手中的帛书也是残缺不全,陛下先猜出了天机,总是快了一步。”
容轩思量了一会儿道:“山谷中不方便排兵布阵,就算是黎司也不可能多带人。”
“但总归是要防着些的,万一起了冲突或是受了包围,总该有人护着陛下逃出去。”
“那就带精兵一千吧。”
“还得确保他们的忠心,万一有人途中反叛,对陛下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容轩点点头道:“走,去御医房。”
果不其然,鬼决听说了容轩的想法后的第一反应就是:
“你都知道了?”
容轩不傻,自然回答他已经知晓了一切。
鬼决的面色开始变得晦涩阴沉,看着容轩的目光中满满的尽是冷漠和不可置信。
“我这般为你,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下执念?”鬼决恨恨然道,“若是到时候,您害怕那代价,又不想功亏一篑,迫于局势怕是要不得不背负起来,这你都考虑清楚了?!”
容轩道:“没有千字帛,容国必亡,临都必灭,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本王自己承担。”
鬼决脑中那少年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只要能让临都不再受离昌人控制,就是要我风墨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鬼决无奈笑道,千年之前,千年之后,有什么不同?只是当年是迫于形势,如今却是主动要身陷囹圄。性命?人死了哪里还会知道什么苦痛,容轩,你明知道是怎么样的代价,却还是选择一意孤行吗?
容轩对上鬼决看着自己的目光,那眼中,分明摆着的是一份同情。他皱起眉头,转身离开了御医房。
“暴君——!”
容轩猛然回头,看到鬼决正在淡然地收拣着桌上的药草,见容轩转头回来,奇怪地问道:“陛下还有事?”
容轩木讷着脸色摇了摇头快步离开。
刚才那一声暴君喊得太过真实,但是看鬼决的反应,似乎又不是他出的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入夜前容轩前去了一趟宁安殿,玄月躺在床榻上,并没有睡着,一听到容轩的声音立刻闭眼侧身朝向里面,却不想这一举动被容轩看个正着。
“王后?”
玄月理所当然的没有理他。容轩看到桌上满满地摆着饭菜,还有刚刚送来的晚膳,玄月一样都没有动过。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榻边坐下,背对着玄月。
“我要出去一段时日。”
玄月睁开眼睛,心脏跳动得厉害,但依旧没有出声。
“离昌国已经蠢蠢欲动,北贺连在东疆也已经领兵进入备战。以我容国的军力,只能够阻挡一方的势力。我刚刚破解了部分千字帛的秘密,此去势在必行,否则本王保不下容国,更保不下你。”身后传来轻微的动响,容轩接着说道,“人在病中,更应该注意饮食。这晚膳是我特地命御膳房做的,你怕苦,所以我把药草加入了几份点心中,你且起来吃一些,不要弄坏了身子。”
容轩见她还是没有动静,容轩转过身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来日本王若是要上战场亲征,你就在这宫中替本王养好自己的身子,我会尽力护你一方安平,好不好?”
榻中之人忽然起身,紧紧环住容轩的项颈,忍耐许久的抽噎声突然爆发出来,如同卫宫中容轩向她言明自己的心意时哭得那样伤心。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容轩抿着唇,没有答复。
玄月哭得浑身发颤,容轩轻轻环上她的腰身将她小心搂在怀中,轻声抚慰。女子独有的体香在周围漫开,小女儿家的清新味道让人觉得很是安心舒适。
“容轩,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我没有不喜欢你,”容轩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玄月哭道,“只是什么?”
“我只是……”容轩皱眉,喉间苦涩起来,松懈地叹了口气道,“我想……我只是爱不了你。”
我只是不想再爱谁了,太累了。
玄月一直哭着,哭到累了,乏了,在容轩怀里沉沉睡去。他替她盖好被子,起身吩咐了宁安殿的宫人几句,深吸气隐忍住眼中盘旋已久的泪,独自一人回到淳安殿中。
容轩心里乱得很,打发了包括流芡在内的所有宫人,一人孑然独立在宫殿中。
自己对不起太多人,少年时的颜都,姐姐容敏,王后玄月,还有父王。
“轩儿你性子温和,不会有想要一统天下的野心,千字帛交给你,父王很放心。”
野心?
自己体内蠢蠢欲动的,不正是君临天下的野心吗?
身边的事情越来越纷乱复杂,想要静下心来好好梳理都没有空闲,只觉得身心俱疲,有时候真想倒头下去一睡不醒。
容轩困乏至极,慵懒地解下衣衫准备歇息,没成想内室有一处窗户未曾紧闭,一阵夜风吹来,灭了宫中的烛火。容轩摸黑走到窗边,轻轻合实的窗户,正在暗中努力辨识着回床榻的路,身后忽然叹来一双手一边扣住容轩死死按住了他的口鼻。
“唔嗯?!!!!”
他猛烈地挣扎起来,下意识地想要喊叫。
“轩儿?”
容轩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松下了所有举动,心中骤然一停。
脸上的手松开松了去,合上揽在腰间的手上将容轩紧紧抱在怀里。
那人独有的浅淡香气,又一次围绕在自身周围。
作者有话要说: 无涯同学回来惹……撒花庆祝啊……大反派噢……
☆、夜遇
容轩愣在无涯怀中,自心底涌上一股错综的情感,脸在黑暗中涨得通红,心悸得厉害,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但却贪恋着什么似的没有挣脱开去。
他的不反抗,让无涯的声音中添上了一分欣喜。试探着拥紧了臂膀,胸膛紧紧贴合上去,垂头贴身上他的耳根,小心地呼吸着,酥酥痒痒,像是在试图点燃星火。正想开口,手背上忽然落下一滴滚烫的泪,印在手背,印在心底。
为什么没有推开他,为什么没有朝他嘶吼,为什么这样近距离靠近着的时候,不像在连星湖时一样饱含了恨意?不想承认自己心中仍有依恋,为什么,觉得放不开他?
容轩缓缓伸手覆上无涯的手背,将他的手轻轻掰开,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
“你怎么敢回来。”
容轩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即使是在黑暗中,也怕被他发现自己脸上的神情。
“我……”无涯循着声音轻柔地抓上容轩纤弱的胳膊,踌躇了许久沉着声音道,“只是……想你了……”
容轩轻轻咬住嘴唇,生怕泄露了任何意思不稳的气息。
“那……你呢?”
容轩没有回答。
“我听说……你娶妻了,”无涯的指尖微微颤抖,“为什么?”
容轩道:“玄月真心待我。”
“你不喜欢她。”
“我喜欢的。”
“可是你分明说过……”
“我说过什么?”转过身去,黑暗中只能朦朦胧胧看到无涯身影的轮廓,“我是一国之君,总要立后,总要有子息,而你……充其量不过曾经是本王的一个男宠,本王就算是被你骗了又如何,到手的东西丢了任谁都会有一阵心有不舍,甚至自以为是的觉得心痛神伤。可本王现在厌了,倦了,不喜欢了,就算你现在跪在我脚边,我心里也不会有半点波澜,也许还会嫌你挡路碍眼,将你一脚踹开呢?”
无涯倒吸了一口冷气:“轩儿……你怎么变得……”
“我变得怎么了?”容轩冷冷道,“不要以为本王曾经为你笑过为你哭过,你就自以为可以操纵本王一生了。狂妄自大也要有个限度。本王宠你的时候,你说什么我都会信都会办到,就比如我曾经开玩笑说过为了你我不愿立后一样。”
“玩笑?你说玩笑?”
容轩听着无涯的呼吸越来越紊乱,心底的快意搅拌着苦痛腾升起来。
“是,玩笑。本王是要君临天下的,难道还真会为了你区区一介男宠而不为身后考虑吗?”容轩道,“怀中有温香软玉,又何必去强求男子?”
无涯咬牙道:“我不信。”
“黎司公子。”容轩轻吸了一口气,平稳着气息道,“再不回去,不怕夜深了入不了雪衣的芙蓉帐吗?”
“轩儿!”无涯的语气急促而不耐,虚伪的苦涩在容轩耳中听起来可笑之极。
“若是想要千字帛,你来迟了,记下之后我已经将它烧毁了,你如果愿意,也可以把我带回景军,看我肯不肯吐出来给你?”极挑衅的语气,一时间好希望屋内灯火通明,好看到无涯万年冰封的脸上气急败坏的表情。
“我不是为了千字帛。”
“哦?本王倒不知道,自己还有除了千字帛以外的利用价值。”容轩仰头斜视他,“还是说你想到我现在是容王,觉得将一国之君压在身下也是不错的经历,所以特地来我宫里求欢的?”
无涯被容轩成功地激怒,狠狠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近身来。
“我说了我只是想来见你,”无涯压低声音怒道,“我也说过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信?”
“我信!”容轩怒气冲冲地驳道,转而又是故作轻蔑的口吻,“黎司公子不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吗,本王毕竟是临都双绫之一的卫绫之子,自诩还是个有几分姿色的人,为何不信?”
“你宁可相信雪衣你也不肯相信我?近两年的朝夕相处,连旁人的只言片语都抵挡不过是不是?!”无涯一边说着一边剧烈地摇着容轩。
窗户被夜风吹开,月光从室外撒进室内,微亮银银,像是上好的素纱,将一切都笼罩在朦胧之中。无涯依旧是那身霜白的素衫,月光轻柔地淋在身上,反射出夺目的华光,将他精致俊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