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日夜盯着那玉佩傻笑,不理旁人的话……”
虽是禁了卫绫的足,但卫绫宫中的消息依旧是让人不差分毫地传到自己耳中。
“卫绫。”
卫绫没有回应。
卫君坐在卫绫宫中,看着脸色苍白的妹妹,一声叹息,心中终是不忍。
“绫儿,嫁或不嫁,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卫君起身,看到卫绫眼中终于多了一份神采,揪紧的心微微松了松,蹙着眉头走出了卫绫的宫殿。
求婚的文书中夹着容桓写给卫绫的一封信。卫绫将书信紧紧按在胸口。指尖颤抖着,不小心褶皱了书信一角,又慌忙地把它抚平。字如其人,卫绫拆开一看,起头“阿绫”二字,让她不禁泪如雨下。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终于等到了。
容桓,我终于要嫁给你了。
卫国宫规,王室女子出嫁前夜,需到父亲前行礼拜别,由母亲教诲之后才可出门。卫君和卫绫的生母早逝,先卫君又战死沙场,于是就由拜父转为拜兄,教诲一事也转由卫绫的王嫂,也就是当今的君夫人代替。
长嫂如母,君夫人虽是只比卫绫大了七岁,但自嫁来卫宫起就十分照顾卫绫,现下要将卫绫嫁去容国,当真是有了一分要嫁女儿的心思在里面。
教诲词过,君夫人动容地牵过卫绫的手。
“绫儿,出嫁之后,也别忘了要回卫都来,我和君上,都会想你的。”
“是……”
这边正感伤着,君夫人忽然看到卫君站在门口,她拍了拍红衣盛装的卫绫道:
“君上似乎还有话要跟你说,你且去吧。”
卫绫拜过,起身径自向哥哥走去。
一身鲜红的嫁衣,是卫君和君夫人亲手着人缝制的。织金红袍上着百鸟朝凤图,花团锦簇富丽堂皇。上百的绣娘不眠不休才制出这一件天下无双的嫁衣。
卫君看着盛装的卫绫,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妹妹真的已是大了。
“哥哥替你置办的嫁衣,你可还算喜欢?”
卫绫笑道:“哥哥向来心思细腻,什么事情都做得妥当,绫儿自是喜欢得很。”
卫君笑着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只独瑕玉镯,轻手戴在卫绫腕上。
“这是前两年月见国送来的独瑕玉,我命人制成玉镯。此时我不是卫君,只是个送妹妹出嫁的兄长。”
卫绫看着腕上的玉镯,喉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卫君眼中似乎有泪,忙转过身去背手在身后。
“卫绫。”
卫绫拜别,正准备起身时,卫君开口叫住了她。转过身去,发现卫君脸上的动容和不舍都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朝堂之上才会有的冷静和残酷。
“如今你尚是卫国的公主,那便是卫国的臣子,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你要姓卫或是姓容,本君都不再管你。但倘若不成,本君就算将卫国赠予景国侯,也要踏平了容宫。”
卫君目光决绝,不容卫绫有任何反抗。
“哥……君上有何吩咐?”
卫君凝起脸色,沉声道:
“我要你,替本君杀了容王。”
第54章 番外 孽缘 三
卫绫坐在西行的马车上,手腕上的独瑕玉镯仿佛有千斤重,从鲜红的礼服中露出一点白来,不由得人看不见。
路上有些颠簸,原本漫长的路途,因心里想着别的事情,焦虑着,还没想好对策车外的侍婢就唤道:“公主,到容都了。”
容都。
过了宫门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自己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现在却半分走进宫门的心思都没有。
车外是喜乐声声,全容都的人都聚集在街道两边,希望能一睹未来世子妃的容貌。看看这个给容、卫两国带来暂时的和睦的女子,究竟是长得什么模样。
隔着布帘,卫绫似乎能看到容桓一身的红黑喜服,站在大殿前笑着等着自己。她想象着容桓会伸出手来牵过自己,然而自己的手上,却是沾满了粘稠的红血。
满头的冷汗,手指紧扣着也止不住颤抖。车外的欢呼声越是热烈,心中越是慌乱。卫君的脸孔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眼前。
“哥哥为什么要杀了容王?”
卫君冷哼一声,眼中满是仇恨。
“卫绫,血债血偿,如此简单地道理,聪明如你,会不知道?母后早逝,父王战死的时候,我才十岁,你才四岁。十六岁亲政前,我被架在高高的君王之座上,如同傀儡般被臣子左右,却没有丝毫反击的余地。六年,整整六年,我眼睁睁看着曾经被父王的双手支撑着的卫国一点一点沦落成临都最弱的国家,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回忆起当年被当做傀儡的岁月,卫君的声音中有了一丝难以自抑的颤抖。
“直到我十六岁,我娶了将军的女儿,手里有了兵权。亲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朝堂换血。
“他们做事细密,不留半点痕迹……我没有证据,可是我见不得那群弄脏了父王江山的人,在朝堂之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我动用兵权,用我从未设想过的血腥手段除掉了所有粘附在父王江山上的庸臣。所有压迫过我的臣子全部被我株连九族赶尽杀绝。
“父王尚文,我却用了他最反感的武力换来了现在的卫氏江山……哈哈哈哈……市井之中有多少人说是明主,就有多少人诋毁我是暴君,”
“哥哥……”
卫君未亲政的那段时日,卫绫还未经世事,卫君把她保护得很好,不让她听到朝堂上的任何风言风语。卫绫能过出落得如此天真懂事,全是凭靠了卫君令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细心守护着。
这段黑暗的过去,卫绫从未听哥哥讲起过,此番听到,再想到卫君坐在那孤独之巅上无助的样子,不禁心如刀绞。
“可是他容孝王……他容孝王害死了我们的父王,他凭什么可以得享天伦之乐?!”
卫君将手中的酒杯一砸,整个人身形一晃,双膝一跪,快要倒地昏厥。卫绫冲上前去把兄长搂在怀中。
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郎,肩负的家国重任,脱卸不掉,消遣不得。
朝堂前不可一世的傲君,妹妹面前冷酷无情的兄长,如今如同受了委屈的孩童,伏在卫绫肩膀上大哭起来。
泪水濡湿了卫绫的嫁衣,斑斑驳驳,如同血迹。
马车忽然停了,卫绫的思绪也断了下来。
“城门——启——!迎——!”
容宫的侍卫唱道,车轮又开始滚动起来。
“等等!”
卫绫心里一慌,忽然在车内喊道。
众人一愣,卫绫的侍婢忙赶到车边,隔着窗子问道:
“公主,怎么了?”
“我……”
进了容宫,我就算是答应了哥哥的要求,要杀了容桓的父亲。哥哥只要我杀了容孝王,我只要杀了他就好……桓郎不会有事,我还能和他好好在一起……容孝王是我的杀父仇人,我该动手的,不该犹豫……可是,我若动了手,我便成了桓郎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自是可以瞒他一生一世,与他举案齐眉执手偕老。
可是,要我如何能够瞒得了他?
“公主,这已是迎礼了,再不走,就要错过时辰了。大婚之上错过良辰吉时可是不好的。”
“我……”卫绫绞着衣袖,手中还握着碎裂了的玉佩,咬着唇说不出下文。
那侍婢以为公主是紧张,于是安慰道:“公主莫怕,奴婢会一直陪在公主身边的。公主一会儿,且听着奴婢的指引就好。”
卫绫仍是僵在车中,不许任何人移动。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快要错过吉时,侍婢也越来越着急。跟在迎队后张望的百姓们也觉得奇怪,容宫什么时候多了这要把这新来的世子妃暂时晾在宫外的规矩?
“不行……”
“公主?”
我不能嫁,我不能对不起桓郎。
卫绫撩开车帘,顶着遮面红纱从车上跳下,众人哗然。
“公主?”侍婢着急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快上车,要赶不上吉时了……”
迎礼的臣子也愣在原地,进退不得,他们设想了世子大婚时可能出的各种纰漏,唯独没有想到世子妃会出了状况。
众人的异样眼光中,卫绫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这容宫是进不得了,可周围都是侍卫和人群,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往何处走去。人群的吵闹声,侍婢的劝慰声,混在卫绫脑中只觉得杂乱无比,忍不住想要尖叫一声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公主?怎么了?”
“不行……我不能嫁……”
卫绫嘴里念叨着,挪动着步子就要往后退去。
“不行……我不能……”
“阿绫。”
“嫁”字尚未出口,城门口传来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卫绫瞪大了眼睛僵直着身子,看到一身喜服的容桓站在宫门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阿绫。”
这一声喊得宠溺,让卫绫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态。
红黑相间的喜服穿在容桓身上,长长的罩服显示着容国世子的一派威仪。冠上飘扬的红绸带,只在今日系上,只为一个人系上。
恍然回神,容桓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透过红纱,容桓俊朗的容貌依稀可辨。
“桓……桓郎。”
容桓欣喜地牵过卫绫的手,掌心很暖,暖得人心生依赖,牵上就不想松开。
容桓屈指在她额前一叩道:“依旧是这个性子,大婚之日,还想玩什么花样?”
“桓郎……我不能……”
“不能什么?”
“我……”
卫绫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浑身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容桓也发现了异样:“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不是……”
容桓笑道:“难不成到了家门口,还想反悔了不成?我不许。”
容桓说着,从腰间取出一对耳坠,正是上元节时卫绫丢了的那对。
“这是……”
“记得我书信里说,要你把耳饰的空位留着给我吗?”
容桓将手轻轻探入红纱中,轻巧地替卫绫戴上。
“原是只有这一只的,我回到容国后,着人照着样子做了另外一只,想着你来了,就把它送给你。”容桓隔着红纱看着那一对耳坠,“一只是你,一只是我。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了。”
“我从未替女子戴过耳坠,在母后耳朵上练了许久,可弄疼了你不曾?”
卫绫轻轻地摇了摇头。
“随我进去吧,我等不及要看清红纱后的你了。”
容桓说着牵过卫绫,大步向容宫中走去。
容孝王与容后正坐席上,侍女送来酒卮,卫绫接过,由容桓倒入琼浆,再由卫绫呈给容孝王和容后。
卫绫看了看凝固在自己小指指甲上的白色粉末,又看了一眼容桓,闭了闭眼向正座上走去。
“这是什么?”
“月噬。”
卫君一边将药浆涂抹在卫绫小指上一边解释道。
“这是定时发作的药,服下之后一月之后必死无疑。”卫君道,“容国宫规,世子妃入宫后要向容王容后行酒礼。行礼前,只需轻沾到酒面即可。这药遇水即化,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你大可放心。”
“若是要杀,行刺不是更为方便么?何必这么麻烦?”
卫君一愣,随后道:“你刚入宫,容王就薨了,所有人都会怀疑到你身上,我不会让你冒这个险。”
步履缓慢地走到容孝王跟前,卫绫偏头,正看到容桓正笑着看自己。
“世子妃殿下……”有侍从提醒道。
卫绫心中一动,低眉抬手将酒卮敬给了容孝王和容后,两人掩袖一饮而尽。
卫绫起身叩拜,走回容桓身边,袖中双手紧紧相扣。
繁复的礼节之后,洞房之中,只留下容桓和卫绫两人。
卫绫坐在床榻边,容桓轻握着她的手看向她,盯了许久,却没有讲过一句话。
卫绫道:“干什么,跟没见过一样。”
“没见过今天这么漂亮的。”容桓笑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是我见过第二美的姑娘。”
卫绫酸溜溜地问道:“那第一美的是谁?母后?”
容桓摇摇头:“不是,是我在卫都上元节上遇到的一个女子。”
卫绫想了想道:“那不就是我么?”
“是,也不是。”容桓笑,“我遇见的是卫绫,不是卫国的公主。”
卫绫一愣,掐着容桓的腰笑道:“明明都是我。”
“你还自己吃自己的醋呢。”
“你要是敢有别的女人……”
“情有独钟,”容桓打断她,“这是我许给你的。”
卫绫心里一动,下一瞬被容桓满满地收入怀中,贴着他的胸膛,平稳的心跳声阵阵传入耳中。
“今日嫁我的,是卫绫,还是卫国的公主?”
卫绫安心地闭上眼睛,伸手环上容桓的腰。
“是卫绫。”
鹅梨花,帐中香,轻解罗裳,暖了何人心房。
夜半醒来,容桓已经熟睡多时。卫绫凑过身去轻轻吻上容桓的眼,随后拉了拉衣襟,起身在宫外踱步。
现如今,该怎么办?该如何跟容桓解释?
夜色静谧,让人舍不得打破。
“谁!”
等卫绫反应过来,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公主今日,为什么没有下手。”
卫绫偏头望去,竟然是自己的贴身侍婢。
“居然是你。”
“奴婢奉君上之命来协助公主。君上料到公主会心慈手软,所以才特意要奴婢跟着。”
卫绫道:“我只问你一句。”
“公主请讲。”
“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王兄如此不择手段,绝非只是因为容孝王于我兄妹二人有杀父之恨,到底还有什么原因。”
“不愧是君上的胞妹。”
侍婢手中的匕首没有放下。
“有探子来报,历代容王都代代相传一个秘密,此事事关容国的兴衰荣辱,必定是容国的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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