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将到最低。”
他没去提千寻,提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晚膳楼澜自己独坐,身边空落落的,平时牧倾定然会在边上看着他吃饭,今天连人影都没见到。楼澜自己扒饭,麒麟走进来瞧见楼澜疑惑的眼神,勉强笑道:“王爷还没醒,主子不必挂记。”
楼澜还看着他,麒麟道:“属下锦衣卫副指挥东麒麟,公子应是见过的。”
楼澜顿了顿才想起来,先前的确是见过他,便低下头继续吃饭。
“公子。”麒麟站在楼澜身后,轻声说:“明日若是王爷醒了,公子陪王爷说说话可好?”
楼澜自然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扒干净碗里的饭,又拨了些饭菜,端去喂小鸭子。
“公子。”麒麟不依不饶。
楼澜擦了一下唇角,澄澈的眼睛看着麒麟,“牧倾怎么了?”
麒麟一怔,只道:“王爷只是有些醉酒。”
楼澜转身走了。
第 49 章
牧倾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床边三道矗立不动的黑影,正常人一醒来见到这样的画面指定吓一跳。
“主子,您好点了吗?”千鹤两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牧倾咳嗽两声,撑起自己的身体半躺着,麒麟端了杯温水来,牧倾接过去漱了漱口中的血腥气,眉宇间满是疲惫的神色。
他刚将茶盏推回去,觉得舌尖寡淡时麒麟便捻着参片送进他口中。
牧倾抬眼随便一扫,揉着眉心道:“本王睡了多久?”
“不到六个时辰。”啸烨握着刀立在一边,“王爷……”
牧倾微微抬手制止他说下去,只道:“把消息压下去,万不能传到前朝,更不能让威远知道。对外只道本王与仁亲王又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总归不是第一次了。”
麒麟道:“王爷放心,师哥已经命人严密封锁了消息,只是仁亲王那边……”
牧倾疲惫道:“他若是不想半夜被人拖出去乱刀砍死,自然不会主动捅出去。”
“王爷不打算追究?”啸烨问。
牧倾道:“徐认是沐春谷出来的神医,他说本王还有的救?”
三人一阵沉默,牧倾自然是什么都清楚的:“那就是没得救了,将死之身,还追究什么。”他接过千鹤递来的药小口喝干,随便把碗扔回去,阴狠道:“十年太久了,要毁掉这个王朝,一年足矣。”
“王爷有何吩咐?”啸烨恭敬问道。
“宫内情况如何?”牧倾问。
“只怕皇上的命令是让王爷立刻死,而不是延缓十年。”麒麟回道:“仁亲王将消息送入宫后,皇上便坐立难安至今。”
“仁亲王倒是忠心,晓得此法才能杀了主子。”千鹤恨得咬紧了牙,牧倾去仁亲王府赴宴之前,千寻一定知道牧之要做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皇上操之过急了,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不知还会再做出什么……”牧倾邪笑起来,心里却是一片悲凉。牧倾的武学修为登峰造极,想杀他,十个啸烨这般的高手都不足为惧,若是用毒,哪怕是鹤顶红他也能尝出来,即便是不小心服下给他一两个时辰便能将毒逼出,到底是他的父亲了解他,派人不辞辛苦走遍天下为他的亲儿子寻来了这杀人于无形的符岩。
啸烨道:“属下入宫去杀了皇上?”
“急什么。”牧倾否决了,抬手道:“本王的扇子呢?”
千鹤将金扇寻来放到牧倾手中。
牧倾一手错开,看着扇面那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眼底的神色变得柔软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本王不得好死,如今倒是随了他们的愿了。”他轻声道:“楼澜可知道这件事?”
“没有。”千鹤摇摇头,“瞒得好好的。”
“他人呢?”牧倾问。
千鹤道:“已经睡下了,晚膳也乖乖吃了。”
牧倾点点头不再说话,看着金扇发呆良久后随手交给啸烨,淡淡道:“将它毁了吧。”
“是。”啸烨将金扇接过。
这把天蚕丝制成的金扇跟着牧倾快二十年了,是牧容赐给他的,原本扇面四个醉生梦死大字硬是牧倾命人剐了去,又让楼澜在上头写了圣人不仁四个字,如今命令一下,不知是针对牧容还是针对楼澜。
翌日天光大亮,徐认早起亲自在药庐煎了药送进来,与牧倾长谈许久。
锦衣卫正副指挥使一直待在容王府,一点没有回宫的打算,牧倾也什么都没吩咐下去,若是两人一旦回宫,宫里的那位不知又得受到什么惊吓,如今这暂时的平平静静也好。
牧倾自从醒来每天只向千鹤问楼澜的近况,何时醒来,早膳吃了什么,今天又跑哪玩去了,自己却一直住在偏房,没有去找楼澜。
千鹤不知道牧倾在逃避什么,自然不敢也没心思问。他没见过自己的爹娘,打从记事起身边就只有牧倾这么个主子,以前在漠北打仗的时候,千鹤才七八岁,跟着牧倾的马蹄后在校场到处乱跑,牧倾出城应战他就趴在城墙上往下看。
从小到大,牧倾待他与其他的侍卫自然不一样,千鹤也知道牧倾疼自己,所以更是把牧倾当成唯一的亲人看待。如今飞来横祸,他以前和千寻日日腻在一起却什么都没察觉,千鹤简直想以死谢罪。
“你若是难过,本王马上安排人将你嫁到仁亲王府去。”牧倾一身单薄的绯色长袍立在廊檐下,身后的啸烨和麒麟寸步不离。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以前孱弱了些,眉宇间强势的狠戾反而更加锋芒毕露。
“主子还有心情说笑。”千鹤原本蹲在阶上暗自伤神,听见背后的声音便立刻站了起来,眼眶通红,低着头站在牧倾身前。
“你放下了,便当本王在说笑。”牧倾手里握着一把玉色折扇轻轻摇着,他也有自己的牵挂,自然是能体谅到千鹤心里的痛楚。
“主子,您其实早就知道了是吗?”千鹤目光越过牧倾的肩头,盯着那俩人,“还有你们也是,甚至是南法……”很多事他立刻就想通了,以前牧倾去北平前为何硬要自己把千寻抽伤,还有南法从北平来时和千寻说得那番话,那么明显,自己偏偏却毫无察觉。
“以前你还小,不说是怕你表现得太明显暴露了,后来你与千寻有情,更加说不出来了。”牧倾说着,摸了摸千鹤的头,“放不下便去找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属下生是容王府的人,死是容王府的鬼。”千鹤硬邦邦说完,一抱拳,“属下去将房间收拾一下。”
牧倾摇着折扇站在廊檐下吹风,身后啸烨淡淡道:“王爷就不怀疑,千寻的情也是假的?仁亲王想必也知道王爷很看重千鹤。”
牧倾没说话,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走过去。他的确是像南法说的那样,表面强硬,内心优柔寡断。
麒麟轻笑了一笑,随着牧倾的脚步慢慢走,轻声道:“千寻的情是真的,否则若是在这方面玩弄千鹤,王爷早杀了他。留他到现在,王爷心里只是有丝侥幸,希望他能为了千鹤不再和仁亲王有任何瓜葛,两全其美。”
啸烨点点,“懂。”
麒麟白他一眼:“你自然是懂,你跟千寻就是一类人,忠心大过天。”
牧倾没去理会身后两个人的叽叽喳喳,一路走到后花园,在秋千架上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后眼中的寒潮才慢慢退去。
“他还是时常在秋千上发呆吗?”牧倾远远站着,并不靠上前去。
“是,先前倒是不清楚,近日总是膳后就到后花园来,晃着秋千也不说话。”麒麟说。
牧倾已经记不清他有多久没听到楼澜开口说话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一个念头思量了数日,从醒来到现在也依然没有下定决心,直到这一刻看到楼澜茫然无辜的眼。他原本是那样无忧无虑,单纯明丽,却被自己一手毁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楼澜。”牧倾走过去,轻轻唤了他一声。
楼澜抬起头,从秋千上下来站在一边不动。
牧倾过去牵着他的手,坐到秋千上将他抱在身前,“下人说你午膳没吃多少,怎么了?胃口不好?”
楼澜自然是没说话,却抬手轻轻摸了一下牧倾有些苍白的脸庞,又放下了。
牧倾笑道:“我没事。”
他抱着楼澜在秋千上晃来晃去,楼澜也乖觉地窝在他怀中不动。
这样静了良久,牧倾将楼澜放下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楼澜,你恨我吗?”楼澜摇摇头,牧倾的笑容惨淡:“但是却不再喜欢我了是吗?”
楼澜看着他,然后点了一下头。
牧倾心尖一阵刺痛,面上强颜欢笑,最后捏了捏他的脸,轻声道:“那我放你走,随便你去哪。”
楼澜微怔,想去看牧倾的双眼他却已经起身,牵着他回房。
“你要带什么?”牧倾环视房中熟悉的摆设低头问道:“我来替你收拾。”
千鹤站在门外,眼泪汪汪,然后他挨了啸烨一巴掌。
“千鹤,去把小七杀牵来。”牧倾给楼澜叠了几件他平常穿的小褂子,同一叠银票和一把小匕首放进暖橙色的小包袱里。
千鹤应了一声,去王府马厩将一匹小红马牵了来,名驹七杀所产,年龄不大还在抽条长个的阶段,故身形和骡子一般大小,通体赤红唯有四蹄雪白,跑起来踏雪无痕足下生风。在北平的时候牧倾教过楼澜骑马,却也只敢给他一匹小马,免得路上摔了。
“不管去哪里,路上一定记得住客栈,不要幕天席地,着了凉就没人逼你喝药,不喝药病就不会好了。”牧倾一手牵着楼澜,一手牵着马缰往王府大门走。
楼澜心不在焉,跟着他走到门口,牧倾把马缰交给他,他抬头眼神茫然地看着。
牧倾弯腰拨开楼澜的额发,轻笑道:“我发誓绝不去打扰你的生活,永远都不出现在你面前。”
楼澜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牵着小七杀拾阶而下,又转头看了牧倾一眼,终于开口道:“你保重。”
牧倾有一瞬间的后悔,想阻止他离开,将他禁锢在王府里,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他站在府门口,看着楼澜的身影一点点被人潮吞噬,心里狠狠痛了起来,那巨大的痛潮像十二月的冰水般将他整个人慢慢浸没。
千鹤眼中酸涩,“主子舍不得,何必让他走,再说楼澜……也不一定真的不想见到主子……”
“算是是十年后,他也还那样小,何必耽误他一生。”牧倾嗓音沙哑,扬声道:“都下来。”
七名影卫瞬身出现,单膝跪地:“王爷。”
“楼澜喜欢北平,他应该会去北平,你们一路上都要暗中护着他,别让他生病,也别让他迷路。更别让他中了暗算。”牧倾字字清晰地吩咐,“悄悄的,别让他发现。”
“是!”影卫齐齐应声,追着楼澜的背影涌进人潮中。
“啸烨。”
“属下在。”啸烨从身后站出来。
“你也去。”牧倾冷硬道:“这天下也没几个能当你对手的人,你去本王放心些。”
“王爷……”啸烨愣住。
“京中自有麒麟替本王打点。”牧倾打断他道:“本王要你用性命去保护他,朝臣、仁亲王还是皇上,不管是谁,任何人一旦威胁到他,统统杀无赦!”
“属下遵命!”
番外上
隆冬时节,漠北的寒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般生疼。外头滴水成冰,岚召的散军兵败如野犬,战场上年幼的统帅战刀一挥,牧家麾下的精兵立刻如潮水般掩杀而去。
十五岁的少年骑在马背上,单手控制缰绳,肩上青丝飞扬,眼底是一片浴血奋战中沉淀下来的赤红血光。
“王爷落马了!”一道尖锐惊恐的声音直劈而来,牧倾转头,看着一匹黑色战马驮着个人跑过来,那人从马背上跌落跪在地上。
“你刚才说什么?”牧倾腰间系着一对染血的雪刀,说话间唇边氤氲出一团白色雾气。
“禀、禀告小王爷,少将军……”那人哆哆嗦嗦,“王爷他,让北岚的穷寇一箭射落,穿心而死。”
“放屁!”牧倾的一个身边面相英俊的少年抽刀骂道:“不过一支箭,容王爷会躲不过去?”
“千真万确啊两位主子!就在城北,副将让卑职赶紧将小王爷寻回去。”那人哆嗦着哭喊。
“去看看。”牧倾紧蹙长眉,拨转马头快马加鞭赶去城北。
时年战乱,城墙外到处都是死人堆,战场上四下空旷,严寒中呼出的气息滚着氤氲白雾融在举目可见的悲怆血光中。
城外们一片哭声远远传来,牧倾心里一紧,翻身下马用力拨开围挡着的人。
“小王爷!少将军!”副将领头,和其余士兵跪在冰冷的地上。
牧倾瞧见副将身前的空地上躺着那个人,一头墨色长发沾着血迹散落在地上,风华无双的脸孔上是种安心的表情。那是他的父亲牧容,大炎朝战功赫赫的容王,如今却胸前插着一支折断的羽箭,浑身血迹斑斑地躺在地上,没有一丝气息。
“谁干的!”牧倾双目瞬间变得赤红,走过去一把提起副将狠狠一脚将他踹翻。
“回禀小王爷,我等遭到岚召的穷寇劫掠,王爷落马后我等已生擒了几人等小王爷发落。”副将悔恨不已地痛哭流涕。
“人在哪?”李威远走到牧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节哀顺变。”
“回少将军,已经让人押进城内关去囚室了。”副将说。
牧倾走近牧容的尸身旁,面对他毫无预兆的死亡,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他上下检查一遍,致命伤便是胸前穿心而过的羽箭,身上也有马蹄踩踏的痕迹,想必是落马后导致。
“牧倾。”李威远在后面他一声。
牧倾站起来握着刀跨上战马,厉声道:“把王爷的尸首好生安置,三天后我要回京述职顺道把王爷运回京城安葬。回城!”
后面一叠声的遵命。
城门打开,牧倾骑马和李威远并在一起往里走,牧倾失魂落魄道:“我真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我理解。”李威远道:“我爹也是这么忽然之间就死了。”
“我觉得有蹊跷。”牧倾冷声说:“牧容不可能躲不过一只羽箭。”
李威远瞧他一眼,没说话。
回到城中,牧倾下令将人押进府中刑房,回主房换了下一身战甲,随便披了件袍子便去了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