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只储物袋,在里面塞了些杨梅枇杷之类酸甜口的水果后,又捡了张纸笺,写上“赠君清辉夜”,连同之前的那张放在一处,一起压在罐子下,给萧子白寄了回去。
萧子白收到回信的时候还是白日,看着满罐的莹白月光,他干脆进了闭关的石室里,闭紧了屋门将那缕月光放出来。石室里并无烛火,关闭了聚光的法阵后便是一片黑暗,清清朗朗的月光放出来后,果然是一室清辉。
在这满室浮动的辉光里,他终于开始了闭关。
唐临在御兽宗里等待了三日夜,见再没有信来,便知道萧子白这回是真的闭了关。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决定给自己找个事情做,好把注意力尽快转移开。
闷头苦修是做不得了,万一他苦修的时候萧子白出了关,来寻他时他却在闭关,结果萧子白找不到人没事干,也回去闭关苦修,等他出关时,萧子白却在闭关……这样一个出关,一个闭关,如此循环下去,想想就很迷。
他左思右想,最终想起了秘境里那两只奇怪的妖宠。
“它们的手上……似乎有一块兽王令?”一想到这条,唐临不由得慢慢皱起眉。想起兽王令来历可疑,他便再也坐不下去,直接去找了孔六,敲开了门却意外地发现孔六竟然不在,房间里只有一个玄宁。
“你师父他去种树了。”玄宁注意到唐临眼中的疑惑,抓了一把瓜子给他,对他解释道:“你当初带回来的那只玉盒里装着的都是草木种子,当初碧灵二人死守洞天不退,也是为了要护住玉盒……那些易开灵智的草木族类大部分在两族之战时死绝了,玉盒里装着的那些是最后的一点血脉,放在碧灵洞天内是为了蕴养灵气,哪知道……”
他叹一口气,手上将一枚瓜子硬生生捏散了:“也不知道人族是怎么得的消息。”
玄宁摇摇头,不再继续往下讲了,唐临手里捧着把瓜子,将眉头蹙得更紧:“我总觉得这里面不对劲。”
“不对劲是自然的。”玄宁磕了个瓜子,手指节敲了敲桌板:“只是现在才发觉出不对劲又有什么用?死了的妖皇骨头都化成灰了。”
“……我在碧灵洞天里遇到了两个妖宠,他们手上有兽王令。”唐临轻声道,玄宁听了一呆,追问他:“你可看清了那兽王令上刻的是何图样?”
唐临细想一回,还是摇了头:“并不曾看清,只记得上面发的是绿光。”
“绿光?”玄宁停了抓瓜子的手,沉吟着道:“若真的是绿光……大概便是木属一族的兽王令吧。”
“只是木族的兽王令缘何落在了他们的手上?木族在两族之战时已近绝灭,如今还活着的草木妖不过寥寥,早就不成气候,当年的木族族长连尸骨都没能留下……”听玄宁这么说着,唐临便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他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只狐狸来,便问玄宁:“师娘能感觉到狐族那些的血脉后裔吗?”
玄宁一时间没弄懂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但还是如实说了个“是”,紧跟着又苦笑:“不过你也知道,狐族做了妖宠的太多,我一般是不会去感应这些的。”
想也知道这感觉有多膈应人。眼看着自家后辈多起来,结果一个个都是别人怀里的妖宠,玄宁初时还想着大海捞针地总能寻到几个,结果十个里倒有十个都是心甘情愿地去做那人族的爱物,整天价眼睛里只盯着自家“主人”后院的几寸方圆,七窍玲珑心盘算的是东风压倒西风,一身修为大半靠双修小半靠药物……
想到这玄宁便又叹了口气,想着妖族大概是再不能兴盛了,唐临看他脸色不对,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那两个碧灵洞天里拿着兽王令的妖宠,其中便有一个是狐狸。”
“他们话间曾提到过‘主人’,想来‘主人’麾下不会只有一只狐狸。还请师娘帮我感应一下哪些地方有狐妖,我一个个寻访过去,看看是否会有什么线索。”
玄宁一听便摇了头:“这哪里能行。狐族太多,有狐狸妖宠的修士更不少,你这么一个个寻访哪里能找得到?这比大海捞针还不如。”
唐临却是有些把握的。他天生对各属性灵力的亲密程度远超旁人,只要他愿意,方圆几十里地的动静情形俱都在他胸中。玄宁先还不信,等唐临闭了眼把十里外两只兔儿精在山崖上打洞的事情说出来后,他将信将疑地指了只鸽子去探看过一回,发现唐临连那洞穴周围的青苔都说得清楚,这才松了口,叫唐临拿了张地图来给他。
然后玄宁持了一支毛笔,饱饱蘸上浓墨,深吸一口气后将那毛笔舞成了一团墨风。唐临眼看着墨点四下里纷飞,把那张地图几乎沾了个透,顿时目瞪口呆,但仍是抱着一线希望问:“没沾上墨的地方便是了?”
玄宁收了笔,对着他摇摇指头:“沾上墨的地方,全部。”
唐临:……
果然是大海捞针啊!
捧着那地图晕晕乎乎地出了门,没走几步却有只小蜜蜂飞过来,同唐临说黄乐山正寻他。唐临灵识一扫发现广场上停着的浮空飞梭不见了,立刻就猜到是黄乐山治好了阿冬,当下化成了大鸟就要往那边飞,才拍了两下翅膀又折回来,给了那传话的小蜜蜂一块饴糖。
小蜜蜂欢欢喜喜地顶着那饴糖回去,却不料半路上就被一只馋嘴的猫妖抢了走,气得他修成尾针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那猫妖脑瓜顶上狠扎了一下,结果猫妖的脑门儿肿的包足足有西瓜大,倒成了御兽宗里好一段时间的笑柄。
唐临却是对这些毫不知情,他带着地图飞去了黄乐山处一趟,出来时就化了人形,手里卷着地图,小臂上缠着根碧玉般通透的细细藤蔓。
“我还以为你会是树妖,结果本体居然是藤蔓么?”唐临对着阿冬笑,阿冬朝着他摆摆叶子,却是一句话没说——倒不是他不想说,只是他说不成。得了木灵心、重塑了身体,阿冬现在便和刚开了灵智的普通藤蔓无异,只血脉等阶高些、灵智也稍高些罢了。
知道阿冬说不成话,唐临也不多逗他,只嘱咐他仔细缠好,又回去和玄宁说了一声,便离了御兽宗往山下去了。
说是去找狐妖,实际上带着阿冬逛街看风景才是正经。唐临也知道那线索不是一时半刻能找到的,便也没抱着多大希望,只一路带着阿冬逛过去,看见什么新奇的便买下来。只那些细巧糕点、精致小菜阿冬都吃不进口,全祭了唐临的五脏庙,只酒水果汁之类阿冬还能尝一尝。
这一日恰逢他们到得河仓府,阿冬馋了酒喝,唐临在街角发现了一家酒馆,便走进去随意点了一壶酒配几盘小菜,坐在角落里等着上菜,结果酒菜刚刚送上来,唐临便先自皱了眉。
那小菜并没有什么特别,酒壶却是纯然透明,透过浑圆的瓶肚,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一朵艳粉色的桃花正浸没在酒液里缓慢地旋转。唐临藏在靴中的脚趾慢慢地蜷紧了,他将酒倒出半碗,轻轻一嗅,低了头对着袖中的阿冬说:“妖气。”
阿冬听了,伸出片翠叶拍拍他手腕,慢吞吞自唐临袖中探出半截身子,往那清澈的酒水中一浸,抬起藤蔓的尖端冲着唐临点了点,又将翠叶摇了摇。
唐临抿着唇伸指在酒水中一湛,滴了一滴在唇上,咂咂嘴对阿冬叹息:“……确实还有怨气。”
这事情便有些不太对劲。唐临悄悄扫了扫周围,不出所料地看见这酒楼之中,每一桌上都摆着同样一个透明酒瓶,只是其中浸泡的东西略有不同。有桃花,有梨花,有杏花,有茶花,各各春色看上去甚是好看,但无一例外地,都带着淡淡的妖气和萦绕不去的怨气。
眼看着店小二端着菜侧了身从厨房里出来,阿冬便咻地缩回了唐临袖里。唐临拿起筷子,夹了片糖沾苹果慢慢吃了,眼角余光却缀在那小二身后,微风无声地自酒馆中拂过,带回来的消息却更加让唐临皱眉:这酒馆里从客人到掌柜,一个不拉地竟全是凡人!
妖力和怨气从哪里来?唐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原文里有此一出,但思索了半日,却回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原文里的“阿玄”之所以那么快就被认定为“灭世之妖”,是因为天衍宗之前便做出了数个预言,说某些凡人的重镇将在妖族的肆虐下覆灭。本来没人信他们,谁不知妖族早已成昨日黄花?结果没过得几日,不信预言的人便都让传来的消息给打了脸:一日之间,中央大世界中的凡人城镇被突现的妖族连灭三府!
唐临不记得河仓府在不在那三府之内了,但河仓府水土肥沃,人烟繁密,顾名思义份属粮仓。虽然这世界里并没有什么“河仓一熟天下足”的民谚流传出来,但却也是相差无几了。每年河仓一地之粮,便足以支撑大半中原所需,河仓水土之肥沃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那“妖族连灭三府”的事件本身就是一个阴谋,河仓府被盯上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唐临再没想到,自己出来找那“主人”没找到,却意外地找到了个天大的陷阱。
以数府之地为引,不惜葬无数生灵,最终却只为了往他这个“灭世之妖”身上泼脏水,这手笔实在是太大了。“灭世之妖”究竟有什么重要,要这样不惜代价地把他逼上绝路?
如果唐临没记错,此时离“灭世之妖”的事件爆发还足足有数百年,假若这一系列事件都是人为操控的阴谋,其背后黑手的埋伏该有多深?唐临不能细想,只一想便不由得汗毛倒竖。
他扔下些碎银子,带着阿冬匆匆出了城,想着回御兽宗一趟叫些帮手。路还没飞到一半,久无动静的契约那头却传来了萧子白的声音。
他终于,结成金丹了。
第41章
然而唐临得了这消息后不喜反怒。
这个河仓府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他自己本就想避开了,萧子白居然还上赶着来!
——没错,在得到消息的瞬间,唐临也同时感应到了萧子白的位置:他正在不断地往河仓府靠近,迅疾极了,眼看着就要到眼前。
咬牙切齿想骂一句“自作主张”,四个字在舌头上滚了两滚,终究没能骂出来。唐临抬起头,脸色黑沉沉地望着天边,一道眼熟无比的流光顺着他目光的轨迹一路飞来,越飞越近越飞越低越飞越慢,下一刻便稳稳停在了唐临面前。萧子白自牛角梳子上跳下来,欢天喜地摸出个包袱往唐临那一递:“给你!”萧子白眉眼弯弯地说,他将那小包袱举在唐临面前,眼神亮亮地望着他。
唐临有心想发作,被他这一看满腹的火气却全都发不出来了,紧抿着唇看着萧子白手里的包袱,唐临刻意不去接,反问他:“你怎么到这来了?”
还特意在契约那头瞒住了自己的行踪!
萧子白先是垂下眼来,眨了眨眼后又抬起头,目光与唐临的眼神相触:“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结成金丹后,我唯一想见的人就是你。”
“想你了”这个简简单单的词被萧子白藏在舌尖上摩挲了半晌,也还是没能吐出来,但他看着唐临的目光灼灼,已胜过千千万万句话。
唐临被他看得眼睫微颤,但随即不耐烦地咂唇:“你想见我为何不先对我说?怎么擅自就来了……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凡人界?”萧子白本来是笃定的,但看着唐临此刻的神情又不确定了。唐临重重吐一口气,伸手接了萧子白手里的包袱,对他说:“凡人界是凡人界,却不是什么正常的凡人界。我刚刚自城中酒馆里出来,那酒馆中的酒,都是用花妖开出的花朵泡的,而且怨气极重,开出那些花朵的花妖……多半都已经死了。”
他低头瞅一眼包袱,也没打开,直接便对萧子白说:“这里多半有危险,你先离开这,最好再别来这边了……”
“我结丹了。”萧子白静静道。
唐临一蹙眉:“我知道,但这里危险……”
“你也不过是结丹而已!对我危险的东西难道对你就不危险了吗?”萧子白打断了他的话:“你为什么总是不肯信我?我早就不是当初萧家村里的那个妖怪了!我是萧子白,凌山萧子白!我有剑,有剑意,是金丹期的剑修……你为什么总是把我当孩子看?我以为你之前已经逐渐相信我了,却原来你还是没信!”
他望着唐临的目光蓦然间锐利得像剑,直直刺到唐临的眼中,迫得他不自在地转开了眼神:“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
“你只是还是把我当成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萧子白的话音里带着些冷冽,他看着唐临,指望他能够反驳,唐临却闭闭眼,陷入了沉默。
萧子白火热的心在这沉默里一点一点冷下来。
他突然感觉到有一些疲倦。
他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很努力地在追逐唐临的脚步,努力地想要变得与对方相配,努力地想要获得与对方并肩而立的资格……当初去碧灵秘境时萧子白不过是筑基三重而已,大悲大痛之下借着积累的底蕴冲上筑基十重,根基却到底没那么稳。回到凌山剑宗后,为了巩固修为、锻炼剑意,他去了凌山的剑洞闭关。
剑洞是一条长长的狭窄山涧,天上水中飞舞的满满全是剑意。以剑破剑、以剑悟剑,他的身上不知道被那些剑意割出了多少道血口,有几次若不是他体质特殊,可能就已经死在剑洞里了。唐临在契约那一头的呼唤萧子白一直知道,但他不敢应,他知道自己不能分心:分心了或者不会死,但一定是不能再进剑洞的。
他从那些隐隐约约的模糊记忆里知道实力有多重要,他需要剑洞,需要磨练,需要提升。他比起唐临落后了太多,想要赶上去,就只能努力,十倍、百倍地努力……
萧子白最终做到了,他结了丹,虽然比唐临慢上一步,但他终究还是赶上了,现在他和唐临是站在一个水平线的。他为此兴高采烈,欢欣鼓舞,满怀喜悦地想要给唐临一个惊喜,兴冲冲地一路自凌山顺着唐临的方向赶了来,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应。
忽然间,满心萧索。
萧子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情绪掩藏起来,他努力勾起唇角,想笑着对唐临说好我走如果这是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