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感和沮丧感难以言喻,唐临有段时间甚至还会怀疑“这个世界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仅仅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唐临看了一眼在旁边给自己衣服拧水的萧子白,忍不住有些庆幸:幸好幸好,他身边有一个萧子白。
再没有别的什么比萧子白更能使他感觉到真实了。
他想着,便为自己隐瞒“御兽宗”、“分!身”等事的真相不告诉萧子白、而感到了浓重的愧疚,唐临低低看了萧子白一眼,慢慢地挪到他身边去,将美丽的头颈搭在了萧子白的膝上。
萧子白注意到唐临此刻的动作,便冲他露出了个分外灿烂的笑来,然后又低了头去拧自己的衣服。唐临觉得手动的效率有点慢,刚想弄出点火来帮萧子白烤衣服,就看见小孩儿已经拧干了衣服上的水,拿着衣服伸手搂住了唐临。
……小孩儿这是要干什么?唐临一脸状况外的茫然。
萧子白弯下腰,安抚地摸了摸唐临的脖颈,然后用拧干的衣服替唐临仔细擦着羽毛上的水。
唐临为此感动了一瞬,但随即他又发现,萧子白手上拿着的是自己的里衣……是因为里衣的布料比较柔软吗?可是被小孩儿用贴身的里衣擦羽毛,他总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唐临苦恼地咔哒了几下喙,终于还是张口喷出了几点火星。炽白色的火星蹦蹦跳跳地跃到萧子白的身上,在他身体周围打着滚儿,渐渐烘干了小孩儿身上湿漉漉的外裳。唐临自己则喷出一大口火来,任它悬浮在空中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自己跳进去好好地洗了个澡,再出来时,唐临的每一根羽毛都显得精神又挺括。
萧子白看了看一身干燥的唐临,又看了看自己手中毫无用场的里衣,低低地垂下眼,眸中露出了些黯然。
他把手里皱巴巴一团的里衣往身后掖了掖,俯身捡起地上被遗忘许久的铁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来,毫无异状地招呼唐临道:“团子,把火熄了,我们先走吧,我带你逛逛凌山。”
正左顾右盼地借着潭面倒影欣赏自己的唐临听了歪歪头,对着火堆长吸了一口气,那堆火焰就被他长鲸吸水般吞入了腹中,然后他一拍翅膀,熟练地跳上了萧子白的肩膀。
——当然,他没有忘记撤掉那个增重的法决。
萧子白只以为唐临是按惯例用了减轻重量的术法,完全没想到他此刻的体重真就是这么轻,还在兴致勃勃地要带唐临四处游览。但很快,萧子白一心修炼的后遗症就暴露了出来:对于凌山剑宗的景色,他其实还没有看过原文中描写的唐临了解。
如果唐临的记忆不错的话,凌山剑宗所在其实并不是山,而是一处大湖,这大湖就位于凌山之上。
凌山本是这界中第一高山,但不知多少年前,有大法力之人在此争斗,凌云高山争斗中被人一剑劈了半截去,徒留下凹进个大坑的山根,在缥缈白云间苍然独立。
又过了不知多少岁月,凌山剑宗的祖师爷来此,引云海之水聚为沧流,自九霄之上轰然落下,渐渐填满巨坑,将那大坑变为了大湖,又施法凝土成峰,于大湖之上悬浮游走,如此这般,渐成凌山根基。
在唐临的印象里,凌山山巅之处,应该有一川巨大的瀑布,那瀑布的奇美令他印象深刻,原文中的描写他至今还记得:“……沧流巨河自云间而来,九天悬瀑般垂下,白练滚滚投入大湖之中,除却入湖那处之外,几乎掀不起多少波澜。这大湖广大,整体看去平滑如镜,偶有清风徐来、片鳞闪过,湖面便在阳光下暖洋洋地荡漾起波纹。
凌山各宗所在的大大小小苍翠山峰便浮于大湖之上,在半空中以玄奥规律缓慢移动,于湖面上投下一轮轮黑影。时不时地天空上会有白云飘过,远远看去,隐约能望见有飞鸟样的影子在云峰之间穿行……”
萧子白就带着唐临慢慢自湖边走过,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晚风一吹,湖面便泛起粼粼的波光。远处垂天巨瀑自云端轰然落下,在湖面上砸起大片水雾,却在法术的作用下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看上去竟有几分静美。二人慢悠悠地走在湖边,欣赏着这静美壮阔的景色,唐临心中居然一时间生出了几分“阳光和暖,岁月静好”的感觉。
如此美满。
第20章
一度沉迷于修炼的奋发少年萧子白,在唐临到来之后,飞快地改变了自己曾经坚定的立场,变成了沉迷于吃喝玩乐的颓废少年。
“团子团子,我又新学会了一招剑术!我练给你看好不好?”
“团子团子,一起来吃烤兔子?我保证做的比以前好吃多啦。”
“团子团子,我听说这附近有个地方风景很美,我们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凌山剑宗的人们满心愕然地看着那个“凌然如剑”、“其寒若冰”、不苟言笑的天才弟子当着他们的面笑意盈盈地给那只大肥鸟花样顺毛,变着法子地四处遛鸟玩儿,一时间内心充斥着形象崩裂的幻灭感。不过意外的是,萧子白现在的人气倒是比一开始时要高上了不少——高岭之花什么的只可远观,萌萌哒的可爱孩子才会让人想搂在怀里揉嘛!
萧子白现在身量已经稍稍长开了些,骨骼却还带着孩童才有的纤细,恰好是要脱胎换骨却还没有完全蜕变的样子,既带着些微微的稚气,又已经有了些少年俊朗的眉目。
唐临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一心都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动。
而萧子白正笑眯眯地半蹲在他旁边翻烤着一只兔子。必须承认的是,小孩儿烤兔子的手艺如今进步了不少,一只兔子烤得是金黄喷香、油光发亮,冒出来的香味传出了老远,引来了不少只流着哈喇子的野兽之类。
唐临倨在兔子前,威势十足地半乍开翅膀瞪了那群野兽一眼,身上峥嵘初露的威压一闪即逝,可怜的野兽们顿时被吓哭了,纷纷夹着尾巴作鸟兽散。
萧子白轻轻地“噗嗤”了一声。
“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它们爱看就看呗,反正我只做给你吃。”萧子白眉眼弯弯地道,他翻动了一下火堆上的兔子,就要伸手去摸唐临头顶上的卷毛。唐临愤怒地叫了一声,一下子蹦出三尺远,乍开颈毛怒瞪着萧子白油乎乎的手指。
萧子白扁着嘴委屈地擦手。
等他擦完后再伸手时,唐临使劲儿闻了闻他手上的兔子香,充满嫌弃地咔哒了下喙,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任由萧子白抚摸自己的头顶,直到他感觉自己可能都要被摸秃噜了,才坚决拒绝地照脸糊了萧子白一翅膀。
被唐临糊了一脸的萧子白依旧笑得无比地阳光灿烂。
如此吃了几日兔子,陪着萧子白练了十几回剑,在满凌山的人面前秀了无数波恩爱后,唐临终于想起来他此刻是偷跑出来的,不得不含泪告别萧子白,拍拍翅膀往御兽宗处飞去。
萧子白微笑着目送团子远去,回去就往小本本上又添了一笔“唐临”的黑账。
“团子一定是回去找那个唐临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唐临无辜的人身彻底成为了萧子白心中要打倒的第一反派。
唐临犹自不知自己已经给自己挖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神坑,他一回御兽宗就被孔六抓包了,然后分!身本体一起被丢进了静室中,不修到筑基别想出来。唐临一开始还试图越狱,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玄宁偷偷地告诉了他:“这静室原来都是用来关大妖的,比你强很多很多很多倍的那种。”
就算是现在,稍稍用心去感受一下,还能隐约地感觉到静室里大妖们留下的气息威压……
估算了一下自己和大妖之间的距离后,唐临明智地把注意力投注在了吸纳日月精华上。
一开始唐临还不是很能集中精力,偶尔还会想起凌山里的萧子白,担心他一个人在那边会不会孤独寂寞。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唐临不知不觉地便沉浸在了修炼中,完全把萧子白遗忘到了脑后。
又是一个圆月夜,此刻天边月色如水,迷雾中笼罩着的御兽宗悄无声息地聚拢起了大片大片的月力,整座宗门的妖族泰半都摆出了吐纳的姿势,在难得的好月光下一呼一吸地吞吐起了日月精华。
唐临浑身上下都被包裹在了一层银色的朦胧月光里。
他盘坐在静室中静静地吐纳着,随着唐临的一呼一吸,周身那层朦胧的银白月光也跟着震荡起伏,一缕缕丝绒般的月光不断地融入他的身体。随着时间流逝,唐临的丹田气海里渐渐积累出了一汪小小的灵液湖泊,三百六十五颗大小星辰悬浮在银白色的湖泊上,微微地闪着光。
而等到日升月落,日夜交替,笼罩唐临的银色月光又变成了金色的灼眼日芒,他丹田气海里的湖泊里便又注入了一股金光耀耀的灵液。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中飞快流逝,唐临丹田气海之中的湖泊渐渐汇成了深潭,深潭又渐渐变成了汪洋。修炼到这一步的时候,唐临终于卡住了,他茫然地看着自己丹田里的灵液大海,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继续吸收灵气、淬炼灵液吗?他丹田里的灵液好像已经足够多了,更多的灵液也只能扩张一下汪洋大海的水量,完全不会有什么质的变化。按脑海里的传承记忆来看,筑基的过程应该早就完成,在灵液积累成一汪深潭时,他便应该“自然而然”地结丹了……
卧槽等等!
结丹?!
后知后觉的唐临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早就已经筑基成功了,而且孔六好像还曾经和他说过,让他筑基之后去跟他报备一声,然后就可以放他去见萧子白……
卧槽卧槽卧槽!萧子白!他这几年来完全没和萧子白联系过啊!
幡然醒悟的唐临满心都是“这下死定了”,他心事重重地从静室里出来,拐去了孔六所住的房间,正想抬手敲门,却看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衣衫凌乱的黑衣少年玄宁从门里扑了出来,一头撞进了唐临的怀里。
唐临:!!!
他手足无措地把玄宁从自己的怀里扶起来,一抬头却正看见了孔六那双无比凌冽的眼。
唐临顿时感觉自己这次真的死定了。他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默默地伸出手,把怀里的玄宁推到了孔六的面前。
孔六立刻伸手把玄宁搂了过去,顺便给了唐临一个赞赏的眼神。
随着“砰”地一声响,房间的门再次关上了,孔六和玄宁消失在了门后,徒留唐临一只单身狗在门前怆然独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天来了,唐临不过是走了从孔六的住房到自己的静室这么一段短短的路,就陆陆续续地撞见了三对鸟、两对蝴蝶、一对小猫,还看见了一只对一棵大树情深不悔的蛇妖。
唐临深深地觉得,这个世界多半已经不再欢迎他了。
他只不过是闭了一个关而已,再出来时御兽宗好像完全变了个样子,满眼双双对对恩恩爱爱你侬我侬。单身了已经有三十年的唐临,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他决定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在等待了三天三夜之后,认为无论如何孔六都该已经和玄宁办完事儿了,唐临鼓起勇气,再次走到了孔六的房门前。
然而让唐临万万没想到的是,明明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他却还是听见了房间里的床榻在默默地摇晃,摇晃,摇晃……于是他终于想起来,孔六和玄宁都是妖族,还都是那种能吊打自己一百遍的绝世大妖,体力自然是非同一般的好。
面对着这种令单身狗绝望的情形,唐临毅然决然地决定不再等下去,而选择直接对着房内大喊:“师父!师娘!我已经筑基成功,决定去一趟凌山见萧子白!
你们不用担心……”话还没说完,房间里摇晃着的床榻就沉默了,片刻后,唐临面前的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只皱巴巴的储物袋被从门缝里扔了出来,随之传来的还有孔六那懒洋洋的声音:“记得带着你那只鸟,不然到了路上不好交代。”
然后门就关上了。唐临默默地走上前去,正要弯腰捡起储物袋,忽然听到头顶门扉又是吱呀一响。孔六自门扉里探出半张脸来,对唐临的后脑勺补充道:“哦,对了,记得保护好自己,回来前别死了。”
“砰”地一声,房门又关上了。唐临伸手把储物袋捡起来,对着房门认真地轻声道:“谢过师父,谢过师娘,师父,师娘,我走啦。”他对着房门行了个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房内,孔六挑起了玄宁的下巴,语气暧昧地在他耳边呵道:“听见了吗,那孩子叫你师娘。”
然后他看着玄宁渐渐泛红的面颊,在少年绯色的唇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房间里的床榻又一次摇晃了起来。尚未走远的唐临听到这声音后脚步顿了顿,随即一脸郁卒地飞一般逃远。
这个对单身狗充满恶意的世界究竟还能不能好了!
唐临怒气冲冲地从被一团厚厚迷雾笼罩的御兽宗内跑出来,随便选了个方向就想都不想地往前走去。在他想来,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比呆在御兽宗内好: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正在走向通往凌山剑宗的方向。
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地便迟疑了下来。
虽然唐临嘴上说是要去凌山剑宗,内心深处也很想去见萧子白没错,可想起上一次两人分别时尴尬的场面,唐临便不由得一时陷入了犹豫中:究竟要不要去见萧子白呢?萧子白现在多半还是在把他当做抢鸟凶手来看待,想想很可能会和萧子白正面对上,唐临就不太愿意迈动脚步。
况且他自己这么久也没去看过萧子白一次,小孩儿不为这个生气几乎是不可能的。
本来“唐临”轻易带走“团子”时,萧子白就已经很有些不高兴了,这下又来了个失联七年,小孩儿要么对“团子”彻底失望,要么这黑锅会被小孩儿算在“唐临”头上,无论萧子白怎么做,最终的结局对唐临来说都是很尴尬的。
但另一方面来讲,他已经待在御兽宗修炼了数年:做了二十年普通人的唐临还没有适应修真界动不动就几百、几千年的算法。按他的想法来看,他与萧子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也不知道小孩儿现在有没有长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