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谁,谁打我!”一个汉子跳将起来,捂着脸颊怒气盈然地四处张望,“居然有人敢在人一楼动手,还是当着少门主的面,当真不怕人一楼的规矩么!”
“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怎就打到了一条乱叫乱吠的狗呢?”
倦然的音色打帷帽下溢出,懒吟懒吟地只让人骨头也酥了去,偏是这酥麻之中,又有让人心惊胆战的冷寒。
蓝衣的少女懒致支了帷帽下的下颚,倦然复道,“人一楼自来有人不可动手的规矩,怎就许得乱狗咬人呢?”
乌行云白了白脸,暗压怒气道,“两位好本事,敢在人一楼闹事!且划下道儿来,我们明明白白博个规矩如何?”
“规矩?”蓝衣的少女歪了歪头,“什么是规矩?是凭着你一张嘴,还是凭着你乌门一脉?莫忘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们的规矩,于王权面前,可算不得什么。”
蓝衣少女说完,懒懒往青莲道袍的道姑娘怀里一歪,倦道,“累了,回青陵台。”
“好。”道姑娘将蓝衣姑娘抱起,旁若无人地往外走。
“走的了么!”乌行云一声冷叱,玄黑的人影已经扑向了两人。
那人影很快,带出腰间一方寒芒抖得笔直,杀机凛冽地刺向道姑娘。
道姑娘闲庭信步,人影一晃,七步成章,攸地落在乌行云面前,低低一笑,“小丫头,论起来,你可要叫我一声祖师爷呢。”
乌行云脑袋生得聪明,自来瞧不上技击之术,这会子被无比欺近的语气撩得背脊生麻,心下一慌,已下意识地叫,“阿晴!”
“呵!”道姑娘身形一转,完全不理身后扑来的冷寒,再度七步而走,消失在了门外。
乌行云回过神来,玄黑的身形已追出门外,一步想追,不想玄黑的影子被撞了回来,跟着扑进来一个白色壮实的轮廓。
“咴!”
一声驴叫撕裂了安静,半截身子大的驴头挤进门来,撩着板牙撕唇而鸣,涎水随着气息乱喷而来,乌行云慌忙躲避。
好在有人先护在了她面前,她抬头,顿时心气儿堵了一下,原是那玄衣少年白净的脸上蹬了好大一个驴蹄印子!
“来人!给我砍了这头驴!炖驴汤!”
☆、驴老爷
人一楼是什么地方,是陶瓮秦四小姐一手建下的消息网,楼中不动武,动了武,立时会有技击高强的掌柜丢你出人一楼地界,但除却这一点,无论你在人一楼中做什么,都不会有人阻止你!
无论是惊世骇闻的消息传递,还是久赖楼中的荒唐情·事,只要进了人一楼的地界,楼外的一切都于一门隔绝,纵是朝廷,也没有办法。
人一楼,是天下人最乐意去的地方,只要你有钱,给得起价钱,人一楼可以替你解决一切。想赚钱的,想花钱的,都可以在人一楼找到最合适的位置。
人一楼最不怕的是人,今儿却怕上了一头驴。
这头驴比马只比马矮了寸许,比一般的驴大太多,一身雪色毫无杂质,端端在耳尖儿上挑了一点浓墨,脖子上红绳系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镂空金鉔,香薰缭绕的也不知是什么香,格外浓郁。金鉔下面挂着一个鸽蛋大小的青器铃铛,哐当哐当,见沉见重地闷闷作响。
驴子闯进来,一阵咴叫地喷了一地的口水,浓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咧开嘴角咴咴而叫,明显至极地将一干人给嘲讽上了!
乌行云气得上了头,一声大喝喊来了掌柜。
那掌柜年纪偏大,戴着一顶方帽,衣袍一撩别在腰间,足尖一点地扑向了白驴。
能做人一楼掌柜的,技击之术绝对不差,这一招也巧,是反穿腋下的虚实之势。
明面上看是拂向白驴的前额,造成一击必中的架势,暗中却自腋下反穿至白驴颈项的红绳,一翻身地径直往驴背上落,实诚想一击拿住疯驴!
诸人以为这一击必中,那白驴咴咴一叫,就那么在诸人眼前扭动了一下腰,黝黑的一双后腿蹄子就踢在了掌柜的脸上,势头未完,一蹦跶地上了案桌,叉开四条腿,俯身咴咴示威地叫起来。
老掌柜淬不及防,急忙闪身,一退而定,脸上已烙了两个驴蹄印子,一时好不气恼,卷了袖子要在上,门外却传来一声轻笑。
“这可是驴老爷,纵使我,也挨过它一蹄子呢。”
道姑娘笑,不遮不掩地扯开话头,“都吩咐过你们楼中的小子用上好的莲花白给它解渴,看来偏不信邪,这下好了,它要撒酒疯,我可拦不住!”
乌行云一看连掌柜的都收拾不了这驴,心下慌了一慌,而后镇定地招过一个小酒保,低语嘱咐了他几句话。
酒保领命而去,不消片刻抱着一个大酒坛进来,哐地一声砸在了驴老爷的桌子下,酒香馥郁而来,有人喊道,“二十年的莲花白!可惜可惜!”
驴老爷跳了一下,乌墨的眼珠儿岑亮,鼻翼扭动地汲取着酒香,甩着蹄子跳下桌子,扑着地面碎片残盛的莲花白,卷着舌头兴奋难抑地舔舐起来。
“嘿,这驴子真奇怪,竟是个酒鬼,少门主怎就知道用酒能制得住它?”
有人凑过乌行云面前问道,乌行云却横手接过酒保拿来的湿帕,本想去擦玄衣少年脸上的驴蹄印子,却被少年格住手腕,自己取了帕子,也不擦,捏在手心往外走。
乌行云皱了皱眉,跟着出去,可门外人来人往的花市长街,哪还有道姑娘两人的影子?
玄衣少年想追,一步踏出,为人扯住了衣袖,回首,乌行云半衬烟火的俏颜朦朦胧胧,一种盛放到极致的美艳霎时扑面而来。
少年捏紧了手心里的湿帕,克制着心头惊跳的疼痛。
乌行云望着少年眼底的盈盈而动,心底叹了一息,摇着头,“阿晴,别去了,她们留下驴子,定有后续,安心等着她们吧。”
少年点头,伸手比划了手势,竟是哑语,原来这般冷致好看的一个人,却是个哑儿。
乌行云抿抿唇,她出来有些日子了,这一次,不像之前一出来,就会被逮回去,即便她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一楼地界,也没了往常的束缚,她不知道娘是怎么想的,或许,仅仅是为了锻炼她罢。
阿晴是自幼护卫她的影卫,原是个女儿身,却因常年训练,身体发育的都没个女儿形了。她心疼她,也在意她,并且不止一次地告诉她,自己有多在意她,可惜这个人,总在拒绝她。
今日的那两个人,恐怕就是死去的太子妃和她姐姐吧?
至亲血脉的姊妹尚可如此,更不消说乌门前身陶瓮的秦时欢,以及第一代乌门主人乌云然和大昭女帝的纠葛,女人和女人之间,能有什么不可?
她想起道姑娘那一句祖师爷的玩笑话,心底有些恍然,论其辈分,只有秦时欢当得起这个词,可时隔百年,谁敢这么说?
她心底不快,尤其看到道姑娘对子折夏的小心爱护后,心就更郁涩。
凭什么别人都能好好的在一起,自己就喜欢上了一个不敢表达感情的哑儿!
看到她脸上驴蹄印子的时候,乌行云人就炸了,而后听道姑娘有意指出驴老爷的症结所在,就明白了道姑娘一定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却碍于人一楼场面复杂,只好这样闹一闹了。
乌行云回头,望着地上已经喝得四仰八叉的驴老爷,冷静吩咐,“抬到柴房,绳子捆紧点。”
“是。”有人应声,来了几个壮汉涌到驴老爷的身边,嘿然一喝地将驴老爷往后院抬了。
场面渐渐热闹,人们很快忘了一场闹剧,乌行云心底讽笑一声,转眸往北座榻上看去,哪里还有苦道士的影子?
她想了想,转身,慢慢踏下台阶,往花市中的喧嚣走去。
阿晴怔了怔,心想方才劝乌行云回去的话定是被她抛在脑后了,眸底冷了冷,跟了上去。
徐州千年帝都,前晋定都邺城之前,亦是以此为都,及至大昭定都长安,徐州仍有东京之名,是大昭三十六州唯一没有宵禁令的夜市繁盛之地。
人一楼地处西街花市中心,一出门,就是烟胧盛地,乌行云在人群中慢慢走,不时逗留在摊位前,取了东西,给了银钱就转向下一个,一幅丝毫没有因方才之事打扰心境的模样,可阿晴知道,乌行云越平静,心底的思量就越多,等她停下,那就是她思考完成以及定下后续安排的时候。
今晚的冲击不可谓不大,阿晴不知道乌行云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乌行云在一卖着小玩意儿的摊位前停下,挑着一些小物件儿,挑来挑去,最后挑了一个纸糊的白色面具。那面具简简单单,眼睛鼻子掏了孔,唯独嘴巴突兀地画了一条惨红惨红的线。
她捏着面具边缘看了很久很久,最后扯开系绳,缓慢地扣在了脸上,仔细地将系绳系好,对着摊位的镜子摆了摆面具。
望着镜中惨白面具上的血红唇线,乌行云面具下的唇角,轻嗤一笑地勾了勾。
转身,玄衣少女近在咫尺的身形格外薄削,乌行云仰了仰脸,见她无情无绪的颜上绷得紧紧的。
她从没有放松过,为了自己十七年每一个夜晚的安全,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乌行云心头叹息,细靡的疼痛缠绕而来,酸楚抑制不住地环绕了眉眼。
“阿晴,若有一日,我不喜欢你了,你会不会难过?”
烟盛胧渺的闹市,人来人往,有些人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走到何处去了,而有些人,于闹市万千人中,总能第一眼就捉住你的所在,即便你走得远,这人也总能第一时间牵住你的手,于热闹之后,带你归家。
“我不会难过。”
阿晴凝视着面具后乌行云的眼,心底纠结万分,最终比划出了半句话,而后面的半句,只能藏在她心底了。
“因为我喜欢你,即便你不喜欢我了。”
乌行云失笑,捏紧了手心,一踮脚,以面具的红唇抵向了阿晴的唇。
“那你记好,以后我,我乌行云,不会再喜欢你了。”
未触到柔软,淡淡的腥气让乌行云睁开了眼,望着眼前一双滚圆的墨眼,以及自己唇线抵在那讽刺夸笑的板牙上,乌行云整个人再度炸了!
我一定要杀了这头驴!
☆、发情(上)
巷子里黑暗暗的,脚下坑坑洼洼的,道姑娘背着妖精,小心翼翼地走。
妖精取下了纬帽,捉着边缘儿敲了敲道姑娘的脑袋,尾音俏俏道,“阿姊累么?”
“不累。”
“当真不累?”妖精撑高了身体,够过脑袋往前凑上了眼眉,别有趣味地盯着道姑娘看。
道姑娘心头一跳,妖精的眸子亮的可怕,“你发情?”
妖精并不介意道姑娘的直白,故作含羞地咬唇睨了道姑娘一眼,那个媚质,攸地钻到了道姑娘骨子里,腿肚子哆嗦了一下,没好气地道,“这道里脏脏兮兮的,指不定窜出个什么乞儿,拿着棍子喊,你看你看,有人野合啦。”
“阿姊介意野合的话,那前日和我在林子里做了什么?”
妖精贴着道姑娘的耳际,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热气,她家的道姑娘定力差,稍稍撩拨都能化成水了。
道姑娘想起那茬儿就羞的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这会子一想,人已不自觉地燥了起来。妖精的手,也像是带有了那日的记忆,一寸一缕地摸了过来。
“阿姊,给你个机会。”
妖精眼眸撩起,望着巷口那盏临风微晃的灯,“若是阿姊能坚持到巷口的灯下,那我不仅在下面,还由得你…随意…折弄……”
折弄两个字又沙又哑,道姑娘咽了咽喉咙里的干灼,不自觉地望着那盏灯,心口已经烧灼了火,吸了口气,颤道,“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没……”
“只能怪阿姊不争气……经不起…逗弄…。。”妖精隔着夏日的薄衫舔了舔道姑娘的背脊,湿热的酥麻过透了道姑娘的脑门,踏出去的步子一下子停了下来。
“可瞧了不是,一步都这么艰难,阿姊到底是经不起,舍不得折夏…难受……还是说,你才是那个情根儿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的人儿……”
妖精的蛊惑真不是人能抵挡的!
道姑娘心底哀叹,咬了咬牙,不说话地只管往前走。
妖精刻意笑了一声,有心磨人地撩拨起道姑娘来。
未过几步,道姑娘的人就慢了下来,额头有汗落下,为妖精用舌头卷了过去,靡靡地吐在了耳蜗里,手上自来就没停下,撩着前襟钻了进去,时轻时重,总是恰到好处地给予她敏感的惊颤。
她想起那日,两人往徐州城里赶,累了一路,远远见了徐州城郭,才松懈心神地在一道浅溪边歇下。
夏时日长,两人在树下睡了一会,醒来时,妖精已经褪了半拉衣衫坐在溪水里,十指纤长地点着水面,不知是个什么法儿,那指尖的轻点有着特别的节奏,点在水上,发出的音节也不同,淙淙汀汀,端地悦耳。
道姑娘赖在树下听了许久,心神跟着节奏飘到了天外,只觉人生至此,已无遗憾。
妖精见道姑娘醒来,节奏停下,拘了一捧水洒来,她轻巧避开,就势跃到了妖精身后倚着的石头,一俯身,吻上了妖精的唇。
自成亲那日后,两人一路带着长孙辞的心肝宝贝驴老爷往徐州赶,还真没有心思补上新婚之夜,及至此刻,才是放了心神,纠缠上,就再也放不开了。
两人正水中绵缠,‘砰’地落下了一块石头来,道姑娘将妖精护在身后,看着岸边的驴老爷踩着一个一身泥迹斑斑的农夫,一时没缓过神来。
驴老爷咧咧嘴,兴奋地跳了几蹄子,踩得那农夫哎哟哎哟直叫唤,“姑奶奶,饶了小的,小的不过是路过看走了眼,这就滚,这就滚,您就让这位驴大爷放了小的,放了小的!”
妖精贴着道姑娘的肩头,看了看那农夫,饶有兴致地转了转眸,“你当真是农夫?”
“是是是,小的刚下田回来!”那农夫翻身爬起来,忙不迭地叩头,一叩,驴老爷嘶鸣一声,一蹄子就踹到了他屁股上。
农夫立时滚了好几个跟头,也不敢喊疼,只管喊饶命。
妖精笑笑,“罢了,你去吧,若敢把你看到的说出去,届时就不是挨上几脚的事了,你的眼睛,舌头,指头……我随时可以取……”
农夫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