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行云默默流泪,呼吸越来越艰难,她握住阿晴的手,连力道都不敢下,可那没有焦距的眸中,哪还有她自己的影子?
残留未尽的泪合着阿晴颈项的血,一直在淌,淌在乌行云青筋迸现充血的脸上,顺着青筋蜿蜒成扭曲沉珂的诡异纹络,她整个人绽放成了一朵妖魅的花,在阿晴掌下盛放着极致而慑人的美丽。
“空十方,你最想知道的不就是秦时欢的下落么,何苦为难小辈?”
一袭蓝衣飘然落下,纤长的指尖轻轻握在阿晴的手上,她人就失却了所有的支撑,扑在了乌行云身上。
傀巫躁动起来,团团围住了这人,乌行云抱着阿晴咳嗽喘气,只听那倦然的声音,已经了然来者便是子折夏。
一声尖锐的鸯鸟鸣叫撕来,子折夏抓起乌行云的肩头一丢,带着阿晴的尸身一并落在了一只两人也高的木质鸯鸟背上,张着一双巨翼扑翻了近身的傀巫。
“你?”
空十方疑惑地看了看拂衣转身的子折夏,意识中,并未有这样的一张脸来。
子折夏抿唇笑笑,“难道换了一张脸,你就不认识我是谁了?”
她指尖轻辄而动,翻折来去,似乎在无形地掐断着什么,步缓轻踏,眼眉撩长的倦然中,冷冽寒彻地盯着空十方,“可惜我没了十镜的羽翼,否则带她们出去也容易。”
她忽地并指滞空,似乎夹着一条看不见的线,顺着那条线蔓延了冷眼寒光,一路直抵空十方,“这些傀巫以垂涎而制,保存千年难得,你该不会想让我把它们全给你切了吧?”
“阿宁?你是阿宁!”空十方站起来,仔细地辨认着子折夏的脸。
子折夏浅然一笑,指尖一折,空十方迅疾一闪,悬身落定,手背捂在脸上。
他缓缓放下手,一抹细细的血痕渐渐显出来,血珠一滴一滴地滚大,拉成线地从他萎缩的皮肤上沁了下去,褶皱浅壑,铺成了一片血纹。
指尖抹了血,空十方重新站起来,阴测测地看了一眼指尖的血,对上子折夏的眼,冷道,“一切重来之后,你终于摆脱了秦时欢的血骨,我该恭喜你么?”
“客气的话没必要,你若想打上一场也可以,但是打过之后,你还走不走得出这里,可就不好说了。”
子折夏挽了一缕发,绕在指尖,眼眉一撩,斜看着棺椁累积的方静楼,浅道,“我先时还不理解是谁能够做到风水之引,来牵引人将死后之墓建在指定的位置,现在看来,却是你方静楼捣的鬼。只可惜,你遇上了对手,不仅将你的方静楼困于此地,也让此地的风水因果累积越来越重,后世人建于此处的墓也就越来越多,层层累积,竟也到了十分凶险的地步。”
“好像,你们两个斗来斗去,最后,却把彼此都困在了此处。可见,做下什么事,必定承上其中的因果,若当时能看到结局,也不知还会不会做下当时的决定。”
子折夏盈盈一笑,“也许,正因未知,才得上许多乐趣,不算太过无聊,是么?”
“你认识以鸯鸟阻止方静楼地下行走的人?”
空十方眯了眯眼,“你明知我在意的只是秦时欢的下落,却以出不出得去来牵绕话题,难道是想挑起我和这鸯鸟主人间的争斗?你的目的,是什么?”
子折夏走近,认真扫着空十方的眼眉,“千年不见,还是你之前的脸比较好看。你伤了我家小辈,只毁了这么一点儿脸皮,怎么都不划算,但是,我的确需要你,所以,这笔账,我们出去后再算,如何?”
“你凭什么和我算账?”
空十方一退,十指急快翻折,宛如挽花在手,团团绽放,指影留痕,又似鬼魉,冷寒之间,方静楼上跃下更多的傀巫,赤红似火地扑过来。
子折夏轻然一笑,清清脆脆地响,“空十方,你若想将你最后的一点儿本存尽数毁掉,我可不敢保证,行云这丫头以后杀你,会更容易一些。”
她一笑而走,蓝衣流光而踏,足水汀音之间,似如临下世间的一抹虚影,只能见到她一双玉手,纤长莹白,不断地钳断什么。
随着她身形越来越快,奔赴而来的傀巫也越来越快地停滞赤红的身形,一声一声地扑通掉入水中,一时只如开水煮沸,溅起了汀响不绝的水花。
空十方脸色一变,他和阿宁交过手,彼时还能对抗一二,现在她竟然能看穿无形的傀丝,是他万般想不到的,到底是他身体不及当时的缘故!
他恨恨一想,指尖忽地变辄,水下突地跳起一抹白色人影,不是越栖月还是谁来?
子折夏一见越栖月,身子骤然停顿,一水踩音,整个画面都似静止了一瞬,继而无限垂落入水的声音传来,傀巫尽数跌进水中,攸地无声静谧。
傀巫跌进水中并未停止,急急朝越栖月的脚下行去!
空十方冷然一哼,一踩水行,跃至越栖月身旁,并指在颜颊伤处狠狠一压,血珠沁出,他兜指一抹,径直抹上了越栖月的眉心唇瓣,纵身一跃,提着越栖月踩着水下蹦出的傀巫往乌行云行驾的鸯鸟跃去!
子折夏脸色一变,张口打了个呼哨,那鸯鸟听令,转头往顶着溶洞的巨大鸯鸟飞奔。岂料,一片乌压压的赤红从方静楼弥漫下来,又是无数的赤红傀巫扑来。
“空十方!你斗胆!”
子折夏连踏身形,竟比空十方还快上一步地跃上鸯鸟,身形一展,捉着空十方的肩头甩了出去。
这一甩,他人是跌下去了,可越栖月却趁机跳上了鸯鸟,子折夏大慌,一个失神被空十方反拽了手腕,力道一拽,一连扣住她的腰身,直直地往下落。
越栖月被空十方控制的手段不同,并非单纯以傀丝而控,而是加上了空十方的血界之法,这并非她单纯钳断傀丝而能阻止的。
眼看越栖月扑上乌行云就要下了狠手,却急快地扑过了一条人影,竟是子折夏并不想搭救的安九娘!
安九娘扑着越栖月落入水中,子折夏心头一缓,看着大片扑来的傀巫,咬牙一狠,反扣住空十方的手,力道过处,折断他的指尖脱身而出,反拧他的肩胛,一脚踩断了他整条左臂。
空十方闷哼一声,子折夏正要废了他的右手,身后突地袭来一阵锐风,她侧身一避,锐气便又突到了她压制空十方左臂的右手上。
那力道太迅疾,子折夏不得不退身丢开空十方,只这一瞬,空十方脱身而走,而他身前正立着冰冷无绪的越栖月。
子折夏皱了眉,越栖月是个智能管家,作为空十方的傀巫继续存在下去,其危害,必定比自主意识存在时更加残忍凶猛。
可她,不能杀她!
即便她砍下她的脑袋,那也是因知晓她的存在本身,用以试探而已,以她对连亦初的感情,子折夏她…不可能杀了作为越栖月最后的一点儿存在!
只这一晃神,越栖月已经攻了过来,短匕狠辣,径直刺进了子折夏的心口!
☆、复生
“空十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子折夏一把揽过越栖月,抵在越栖月的肩上瞅着空十方,不乏趣味地调侃,“我啊,没有心,你刺我哪里都可以,就是别刺我的心。”
她带着越栖月往鸯鸟上跃,脚踝忽地一阵锐疼,身形坠下去,空十方攸地扑进身前,并指沾血,竟想以血界之法来控制她!
子折夏心头一阵惊寒,纵使她不怕,但她身后还有乌行云以及一个受伤的安九娘,再斗下去,傀巫会越来越多,她没有过多的余力纠缠在此。
“空十方,栖月交给你,我来日再讨回。”
当机立断,子折夏将越栖月往空十方怀中一送,借力反走,纵身落在鸯鸟背上,一个呼哨之间,鸯鸟扑开翅膀扫飞一片傀巫,扭头就往巨大的鸯鸟之处飞奔。
空十方拼尽血界之法吓退子折夏,拼的就是她对身后之人的在意。子折夏没有带走越栖月,因为她很清楚,以血界之法制成的傀巫,除非空十方死,是不会失去彼此之间的血界牵系,也就是说,只要空十方还活着,那越栖月她,便再不会从他的意志中逃脱!
子折夏将越栖月送来,很明显,她还不想让自己死。
空十方倚着越栖月,迎上在鸯鸟背上转身而望的子折夏,那一双倦然的眸子,和之前的阿宁,全然是不同的人。
他很想弄清楚沉睡的时日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或许,可以从身边这个非同一般的傀巫口中撬出一点儿什么来。
“空十方,本来呢,我给了你机会接近秦时欢,可惜,你不把握机会,那么,就好好研究研究怎么逃出去吧。”
子折夏扬眉一笑,“毕竟,我很快会毁了此地,你用尽心思累积的地下财富带不走,多少,有点儿可惜。”
小型鸯鸟很快抵达巨大的鸯鸟下面,子折夏将阿晴往自己怀里揽,“安九娘你带行云,我带阿晴。”
岂料乌行云空茫的眼一慌,死死抱着阿晴不放手,眼泪唰地淌下来。
子折夏看她这模样,心头也不好受,低声劝道,“行云,我在帮你,阿晴她…总还有机会的……”
“什么机会!”乌行云眸底聚光,欣喜难掩。
“先上去,我慢慢和你说。”
子折夏握了握乌行云的手,将阿晴的尸身背起,回头看了一眼安九娘道,“我想行云不大愿意让你碰阿晴,但若你背不住行云,勉强可以一换。”
“没事。”安九娘也是顶着一张惨白的脸,此刻毫无迟疑地将乌行云背在背上。
“好。”子折夏点头,“一定要看好我的落脚点,若跟不上,出声,我会帮你。”
安九娘点头,子折夏又看了一眼紧盯着自己不放的乌行云,淡淡笑笑,转身一跃,自鸯鸟背上往那巨大的鸯鸟鸟喙中落去。
安九娘看了一眼距离,心底有点儿发怵,这不下十来丈的距离,子折夏竟然一跃而过,世上再好的轻身技击,恐怕也比不上吧。
子折夏落定,回头道,“顺着我的路来,我牵了无形的傀丝,你只管踏下借力,就可过来了。”
安九娘迟疑不定,但看子折夏认真,只好将乌行云扯过腰带捆紧,一个纵身跃出,果然半路不及,连踏三次无形傀丝,才借力落在了对面。
子折夏扶着她站稳,指尖一绕,好似自鸯鸟身上绕回了傀丝,那鸯鸟在底下上不来,扑着翅膀和傀巫斗在了一处,好在空十方在远处动了动右手,傀巫便慢慢退回了方镜楼上。
回望了一眼越栖月,子折夏不知该怎么去打理心下的一片泛滥情绪。
一世一世,总有除秦时欢之外的人纠缠,这一世,竟然还纠葛了连初晓的一世绵延,乌行云卷进来,阿晴又是……
子折夏心底从未有过的无力,她不敢表现出来,阿姊还等着她去救她。收好无形的傀丝,她不动声色地往鸯鸟的巨口中走去。
鸯鸟的巨口看似木板而制,但在溶洞的千年腐蚀下,竟没有丝毫的腐蚀痕迹,安九娘心下奇异,一边顺着鸯鸟的舌线走,一边打量。
“方镜楼被空十方倒腾成了一个善用地下风水走向的家伙,上面的人不知道,还以为天时地利,瞎掰扯撞上了,就可劲儿把好东西往那处埋,却不知,尽是给方镜楼送上门了。”
子折夏边走边解释,“以后你们也别倒腾什么墓啊葬的,只管把方镜楼给拿稳了,它里面的金器物件儿,抵得上万世之传。便是韩凭,他造就此处一切的材料,也都是从方镜楼里借过去的。要是让空十方知道,自己搬来的物件儿阻了自己的去路,只怕要气个半死。”
子折夏故意笑了轻声,想要缓解沉闷的气氛,走到某一处,她抬头,看了看顶部一根倒刺的影子方向,道,“需要等一等,先在此休息一下吧。”
乌行云从安九娘背上下来,才发觉此处是鸯鸟的喉咙口,前方往下,是鸯鸟的食道,而正方往上,是鸯鸟的头颅。
头颅原本顶着溶洞顶部,眼下望去,上面有着更深的一个洞窟。
那洞窟不见多高,顶处有个丈许宽径的圆盘,圆盘周围有着奇怪的符文,十二见大,十二见小,当中丈许来长的溜尖石刺而出,其影子在洞窟的光线中偏向了圆盘的某一符文。
“你是在精算时辰么?”
乌行云完全没了精神气,似乎只靠着子折夏的一句机会吊着最后的生机,人恹恹地抱着自己落下视线,望着子折夏问道。
子折夏手中不停绕着什么,听乌行云问话,回头看了一眼,“十二个时辰,通过此处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但是此处九丈九尺,每一尺的高度隔层有三百六十个格子,每个格子都有不同的机关,并且必须打开机关,让格子弹出,我们踩着才能上去。”
安九娘脸色白了白,乌行云微微蹙了眉,再次抬头打量着鸯鸟充满机关的头颅内部。
“你想要空十方帮忙,不仅仅是想借用傀巫来通过此处吧?此地都能建造的如此精巧慑人,想来你所来之地,必定更加凶险。祖师爷没有跟你来,一定是被困住了,所以你才会想要借用空十方的能力去救她,即便他想要杀了祖师爷。”
子折夏转回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乌行云,“你说的都对,就因为太过凶险,我一个人应付不来,所以从折镜里面看到空十方出现,我便行险控制了韩凭。好在,我是个无心之人,否则,也拿不住他。”
“要怎么做?”乌行云低下头,沉了沉声。
“通过此处,我会带你们到韩凭的控制室,我需要你停下一个机关,即便不能停下,也要停下一刻钟,这样我好将阿姊带出来。”
子折夏凝重了眼,“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一落到地下,你们难道就没发觉,自己感应到的时间变化感特别慢么?但实际上,已经过了差不多七日,此处无觉,可一旦出去,所有的六识之感会汹涌而来,饥渴,身体的透支,都会在你走出玄武腹境的一瞬间涌来,时间再耗下去,我们即便出去,也会立时成为死人!更何况,我怕阿姊在时日中在待下去,会……”
“会什么?”乌行云撩起眼,眸底斜冷斜冷的,“你说的机会,是不是和魂兽有关?”
“你怎么会知晓魂兽?”
子折夏讶然,魂兽早在她化身之时,就不应该存在世间人的意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