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松神,怪物的四肢已经将道姑娘抱了个死紧,粘嗒嗒的液体冰凉而腥臭,尚能动的上颚仍大力地逼近过来,似乎完全不受下颚脱掉的影响。
那一双惨绿的瞳孔乱转着,厚厚的粘膜使它在微光下没有焦距,细长如驴的耳朵翻折来去,只有两个孔的鼻子急促地呼着腥气,似是看不见,只以听觉和嗅觉来辨别它物。
道姑娘有一瞬间的失神,手上忽地没了力道,眼看怪物就要咬到,一声锐刺传来,怪物的眉心突出了一点寒芒,绿色的血迹沁出,原是一方剑尖。
怪物被人抓着肩胛甩了出去,阿晴冷峭的眼斜来,手肘格住身后一名怪物的下鄂,反手一剑刺入了怪物的颈项,剑尖直直从颅顶穿了出去!
道姑娘一阵恶寒,转眸见妖精被一个怪物扑上,立时顾不了许多,一脚踹出去,力道之盛,直接将那怪物踢得翻出了车外。
捞起妖精在怀,就听到妖精低喘道,“把尸体丢出车外,它们的目的在尸体!”
道姑娘点头,阿晴已经开始把尸体往车外掀。
尸体坠下,跳到车上的怪物果然都跟着尸体翻出了车外。
想了一想,道姑娘捞着妖精翻到了鸯鸟背上,“尸体在车上,这里相对安全,马上就好!”
妖精点头,道姑娘翻身一个蹬步再次踢翻了一个怪物,扯起尸体的衣襟就往车外丢!
车架一路往下,道姑娘和阿晴不知何时开始了配合,互来相往地保护着彼此,一边防着怪物的攻击,一边手足皆用地翻了尸体下车!
小半个时辰过去,车里的尸体终于被清理了干净,道姑娘喘了口气,盯着阿晴汗迹潸然的颜,问道,“为什么要对我下手?”
阿晴倚着血迹斑斑的车板,冷峭眸底垂了垂,指尖沾着血迹写了几个字。
“苦道士,饿鬼图,你。”
“你的意思是,饿鬼图是苦道士他们留下的,而他们的目的在我?”
阿晴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抬起手指了指天上。
“她的意思是,饿鬼图是苦道士那边的人留下的,而这里面的鬼,目的在阿姊你。”
子折夏倚在鸯鸟的颈项,掀开面具,冷着一双倦然的眼,直直地望着阿晴,“你是苦道士他们那边的人,所以,才不敢回应乌行云的感情。”
阿晴白了脸,别开了脸。
道姑娘一皱眉,纵身跃到鸯鸟背上,将妖精揽在了怀中,“折夏……”
“捉到鬼了。”
妖精笑笑,挨在道姑娘心口,倦道,“乌行云一个人来,我就知道你有问题,既然要捉鬼,少不得演点戏,只是没想到那箭弩会有毒。我想不明白,苦道士那边应该只想捉住阿姊,并非要了她的性命,为何你,偏就要下了狠手?”
阿晴握剑的手紧了紧,转回头,盯着子折夏不说话,眼底决然一片。
子折夏了然,勾住道姑娘的手,撩眼望着阿晴,“是了,你定是想彻底解决了此事,让一切就断在了阿姊这里,日后便不会有什么再能够牵制住乌行云,你也不用再挣扎自己的心念,能够好好地回应乌行云的一场倾付了,对不对?”
“牵制?”道姑娘不明白,“我怎么去牵制乌行云?”
妖精仰首,歉意地迎着道姑娘,“秦时欢的名头搬出来,对整个乌门上下都是牵制,除却乌行云,只怕她娘,也要算计到阿姊你头上了。阿姊,怪我么?”
道姑娘笑,“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怪你。”
妖精薄唇翘起,放下眼眉,远远看着阿晴,轻道,“乌行云和越栖月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变成那副模样你都能够忍住不出来,我真不想去猜,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
阿晴脸色一变,咬紧了唇。
妖精叹了口气,赖在道姑娘怀中,勾着道姑娘的指尖绕来绕去,倦道,“尸体沾毒,怪物却能食之不伤,阿姊,那怪物的血,或许对我的毒有些用处。”
“我去取来。”道姑娘心下一喜,捉紧了妖精缠绕的手指。
“不急,再看看。”
妖精无奈地笑,“当年墨家的机关鸟都没有眼前的这只厉害,轨道也不知延伸到了何处,不知章法的话,贸然去招惹那些怪物没什么好处。韩凭短短的一生,想要做到此等地步,不仅是难,简直是难上加难。我想知道,他背后的存在,到底是什么,竟然以人养着这些怪物。”
说完,妖精斜斜地看了阿晴一眼,冷峭勾唇。
“丫头,你想闹事也可以,闹得越大越好,或许还能证明,乌行云,她还在意你。”
阿晴睁大了眼,死死盯着子折夏。
☆、我好怕
石门关上的时候,又等了许久,乌行云僵直的肩胛才彻底坍塌下来,做鬼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尤其这次算计了子折夏一回,指不定这人后面怎么讨回来,她光是想想,心底儿就有些发怵。
她不想见阿晴,所以,就这样罢。
长街断念,并非她铁石心肠,而是事情已经到了不可选择的地步,那般抉择,与她,与阿晴,都是最好的局面。心上的血还未干涸,她不想再经历挖心挖肺的痛。
扶着越栖月走进甬道的时候,箭雨已经发动,乌行云望着甬道尽处白衣红襟的尸体,皱了眉。
越栖月想要冲进去,乌行云按住了她的手。一回首,乌行云放下了面具,示意她也放下面具。
寂静的等待中,咔擦的脚步传来,木制的鸯鸟机械走来,它身侧的白衣红襟的两人呆滞的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
乌行云比了个手势,越栖月明白,身形动辄,迅疾将两人放倒。乌行云上前,撩开了一人的左肩胛,瞅着上面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炎火,伸出指头摸了摸,转眸望着越栖月扯开的地方,是同样的黑色炎火,心头了然,眸底冷了冷。
越栖月知道乌行云发现了什么,但她不说,也不能问,正是难解,那鸯鸟忽地迫近了锋锐的尖喙,往乌行云头顶刺了下去。
来不及细想,越栖月已经仰身护住了乌行云,抬手要去掐鸯鸟的颈项,那鸯鸟却一阵转了眸,机括关节咔咔作响,羽翼点了点地上的尸体,脖子屈着往身后的车架中点。
“车架里血痂沉珂,想来是经年累月装过尸体留下来的。这鸟脑袋笨,把我们两个认成了他们,催着我们把尸体搬上去呢。”
乌行云斜眼看着越栖月后颈狰狞的伤口,心下默默一沉,一语说完,从后扶住越栖月的腰站起来,附耳道,“像刚才那两个人一样,干活儿吧。”
两个人无声无息地搬着尸体,好在都是见过场面的人,忍着没什么反应。
但看到鸯鸟咀嚼食人,一地碎块从空空的腹腔跌落,残肢挂在机括间,血迹黏稠地往下淌,乌行云还是差点儿吐了出去。
胸腹间有一股气,翻来覆去地折腾,她强忍着不舒服,伸手又去拉了一具尸体。
这一扯,她就发觉了不对劲,一切的难受忽地都安静下来,脑子里慢慢涌起那夜花市中的喧嚣热闹,那一句断念的话,也就刀磨一般地在心上割来割去了。
我乌行云,不会再喜欢你了……
她麻木地将那具尸体搬上了车架,漠然地自尸体面具的裂痕扫过,心头绞的不行,这时,道姑娘跳了出来,回首一望的眼底,半含眼泪和惊惶,乌行云醒过来,猜到子折夏定是出了事,否则依道姑娘的心性,断不会将然欲哭。
乌行云稳了稳神,心头已经打算好了,等到鸯鸟把尸墙啃尽,她将装死的子折夏往车架搬的时候,小心地在她手中写了几个字。
“鬼,分开,暂时。”
乌行云对阿晴最了解,一动那具尸体,就知道是假死的阿晴。
黑色的炎火,白衣红襟,是乌行云整合起来,归属自己管辖的标识。她帮助朱老八平稳倒斗界各方争斗后,并未过多地参与几家相争,而是尽量壮大自己的势力,现在看来,果真碍了那些人的眼了。方才那两人的黑炎纹身犹有破皮后的湿痕,想来新纹不久,但他们费尽心机地想把此事祸害在自己头上,却是蠢得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白衣红襟不假,面具却出了问题。
乌行云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就到处转转,一是了解其风俗避忌,二来,也可从中取得一些特别情况的应对技巧,毕竟,当地人见得多了,总会知道那么一些。
她的面具,自来不一样,是她根据当地的情况来进行挑选,这个习惯知道的人不多。因为每一次下墓,她选择的人都不一样,这些人彼此之间,不认识,不多言,不交情。这样的境况,乌行云想要封锁消息,并不难。
所以,一看到这些尸身的面具和自己那夜长街所选一模一样,乌行云就知道,阿晴她,出手了。
石门关上的那一刻,乌行云心底很凉,她不知道子折夏在知晓阿晴的身份后,会怎么做,但不管怎么做,却是她自己先踏出了第一步。
她亲手把自幼喜欢的那个人,送上了一条她也不知道结果的路。
“栖月,我好怕。”
乌行云低低说了一句,轻的几乎没有声音,可在寂静的甬道中,还是轻响轻响地泛了开来。
乌行云转身往木制鸯鸟出现的那条甬道走去,越栖月跟上。
默默地望着身前薄削的背影,越栖月觉得乌行云背负的东西有些过重,不过这并不关她的事,她甘愿为她们试探,甚至折腕,以及在鸯鸟之下护在乌行云身前,都不过是在保一颗相对聪明而有用的脑袋罢了。
那一句‘我好怕’,没什么苛求,带着剖骨至心的冷清,陈述而来。
鸯鸟行来的甬道在箭道的左侧,她们方才是从右侧过来,经历过门口的机关,乌行云愈发小心。她握着夜明珠,小心地走进几步,地上白色平行而来的轨道映入了眼帘。
乌行云蹲下身,仔细看了几眼,用指尖摸了摸,“是骨头,人的肢骨,不乏其它一些奇兽的骨头。”
夜明珠被收进了腰间的暗袋,黑暗乍然而来,一时未能适应的越栖月眯了眯眼。
“缓一缓就好了。”
乌行云牵住越栖月的手,安静地往前走。
那么自然的举动,越栖月想不明白,是什么时候起,乌行云就和自己亲近了起来?
她的眼睛毕竟不一样,黑暗很快适应,睁开眼,越栖月的指尖不自禁地压了压,乌行云一笑,轻叹的愉悦而来。
“很漂亮是吧?”
乌行云的指尖自甬道墙壁上的幽蓝拂过,那都是些骨头,泛着磷光幽蓝,点点闪烁地亮在黑暗的甬道中,衬得两个人的影子也幽蓝幽蓝的。
乌行云收回指尖,摩挲着指尖上的细末幽蓝,“这是个陪葬坑,兴许是风水设计的缘故,大概不止一次的陪葬,千年下来,这里陪葬的人和牲畜,应该不下数十万了。”
乌行云退过一步,望着甬道墙壁上层层垒叠的尸骨幽蓝,“你可以想象他们的挣扎,想象那些绝望的无力,可是我想,你从未想过,他们死后,也会这样美丽。”
沉默了看了许久。
“人活着,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其实,挺丑的。”
乌行云笑笑,牵着没什么表情的越栖月继续往前走,“此处尸骨累积的多,按照地层的沉压来看,只怕还在宋国之前。看来是有什么东西刻意引导了韩凭在此建墓。这东西建了人骨轨道,应是便于内部的继续筑建,我们顺着走下去,定会有所发现。”
“你的磷火,该不会是从死人骨头上扒来的吧?”越栖月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乌行云一怔,回头看了一眼越栖月,面具下的眼暗藏的很深,浓郁的幽蓝攸地折射了一下。
越栖月一把将乌行云护在了身后,转身去望,眸中黑白的画面中,一只巴掌大小的鸯鸟安静地蹲在角落,歪来歪去地翻着一双眼看着两人。
乌行云从越栖月肩头探过了视线,看了一眼那鸯鸟,淡漠地贴在越栖月耳际,轻道,“下了墓,要么生,要么死,如果死的是我曾用心待过的人,我会想着法儿把他的尸体带出去,制成磷火,用以下一次下墓。”
越栖月怔了一怔,“你真狠。”
乌行云扬眉,不可置否地勾勾唇,“那你就错了,我只是在行愿,他们生而为斗,有的为财,有的为传承,有的,则是为了某些虚幻不可谈的目的。不管怎么样,他们死在一个墓,所见少了,必然冤屈。我带他们以磷火之身多走几个墓,没准儿还能有那么一缕精魂多见见一些他们想见的,不好么?”
“你不过是想减轻自己害死人的罪孽感罢了。”越栖月冷淡,“自欺欺人。”
乌行云耸耸肩,“随你怎么讲好了,反正我没什么愧疚,有本事怨我的,那就活着撕了我。若活着都不能收拾了我,那死了,就更没什么本事了。”
越栖月心底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生气这两个字,于是,脑中的智能意识开始组织这两个字的各方面表现,比如瞪乌行云,踢她,打她,还是骂她?
好像对子折夏之前没有过生气的概念,所以对这种情绪并不熟悉,越栖月正极快地任由智能意识组合,那边乌行云已经感受到了越栖月在挣开她的手。
乌行云对越栖月的游离有些不满意,可眼前的人并不是人,她也不能做到完全地猜到越栖月在想什么,一旦想到这一点,乌行云总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感,她笑了笑,薄言轻俏。
“若是你死了,我也把你制成磷火,以后,日日带在身上,不管我去哪一个墓里,都把你留一份在那墓中供着最宝贝的地方,这样,再往后的人看到你,定会惊奇,怎么哪个墓中都有你?”
越栖月听到这里,生气的意识已经组合完成,冷眸一扫,将乌行云给丢了出去,“逗我,很好玩?”
乌行云倒没想到越栖月真会生了气,一跤刚好摔倒在角落的鸯鸟旁,也顾不得疼痛,捉着那木制的小鸯鸟在怀里按着,嘴上笑道,“你生的好看,总要有几分情绪才好,我见了欢喜。”
越栖月的生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复归冷淡的表情,“那鸟会叫。”
乌行云一愣,还未明白什么意思,手中的小鸯鸟已经尖锐地叫了起来。
当真要撕破人耳膜!
乌行云正懊恼,头上就掉下一阵阵的灰来,接着就铺天盖地地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