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人很多，人挤人。顾言和严栎靠在边上站着拉着手环。两个人靠得很近，顾言觉得似乎自己再近一点，鼻尖似乎可以触碰到严栎脖子上的一小片皮肤。
两个人不说话，气氛安静得有点尴尬。
顾言小声咳了声，说：“严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严栎看着窗外疾驰的景物，淡淡的“嗯”了声。
“你……你为什么答应我啊？”
顾言知道自己不该问。严栎都已经答应了他，之前为什么不答应、为什么又突然答应……这些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但是他就是忍不住，他想知道原因，他想知道严栎在想什么。
“因为……”严栎看向紧张的等待着答案的顾言，“我们是朋友。”
“……”
顾言已经说不出话了。“朋友”这个词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剧烈跳动的那颗心脏像被是加了把柴火的锅炉，火烧得很旺，锅里“噗嗤”“噗嗤”的冒着热气，热烈滚烫的某种情绪像是沸腾的开水，下一秒要溢出一样。
“对。”顾言忽然大胆地抬起头，用介于膜拜和仰慕之间的眼神看着严栎，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东西，“我们是朋友。”
顾言话音刚落，公交车一个急刹车，顾言手上出了汗没抓稳，被惯性带动着往前冲去。顾言的背部堪堪要撞上站在前面的壮汉时，胳膊被大力的抓住，整个人被拽回了严栎的怀里。
顾言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鼻尖里满满都是严栎的味道。干净清爽的肥皂香气里带着一丝不会令人讨厌的汗味。自己的鼻尖、嘴巴、下巴因为低着头的缘故，贴到了严栎锁骨的位置，偏偏严栎今天穿的又是件圆领的T恤……
顾言觉得公交车里的空调像是失了灵，自己热得厉害，甚至有了种想跳进河里的冲动。
僵持了十几秒，顾言总算回过神来，牢牢地拉住了手环，小声说了句“谢谢”后，红着脸背对着严栎看着窗外。
严栎居高临下地盯着顾言留着细碎短发的后脑勺以及早已暴露主人内心的粉色耳垂，心想：他怎么这么容易脸红？
是身体不好吗？
一路无话地到了终点站，顾言下车了，严栎却没下。
“严哥？”
“我回去了，明天九点见。”
“……哦。”顾言呆愣愣的盯着严栎，直到车开走才意识到……
严栎跟着他回来原来就是为了送他回家吗？
心里翻来覆去纠结着这个问题的顾言回学生公寓的时候差点没撞上树。
*
第二天，严栎果然如约来了。
顾言照旧做了早饭等着严栎。顾言起得很早，用大米、皮蛋、肉丝熬了一小锅皮蛋粥肉粥，因为煮得时间很长了，米几乎一进到嘴巴里就融掉了，皮蛋和顾言切得比较碎，肉丝事先经过了简单腌制，还算入味。粥差不多完成后，顾言撒了点切碎的香菜提味，又把冰箱里的萝卜泡菜拿出来切成了方便吃的大小。
严栎准点到了，一进门就闻到了咸粥的香气。严栎其实在家是吃过了早饭的，但是看着顾言兴致勃勃的样子，却拒绝不了他的好意。
顾言把放凉后温度刚好的粥推到了严栎面前，“严哥，我们一起吃早饭吧。”
“谢谢。”严栎看到粥上面漂浮着的香菜时，眉心皱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拿起勺子灵巧地拨开香菜，喝起了香稠的浓粥。
顾言瞥到严栎的小动作，说：“严哥，你不喜欢吃香菜？”
严栎没说话。
“严哥，不好意思呀，我不知道，我以后不会再放香菜了……要不，我帮你用筷子把香菜挑走吧？”
顾言的样子看起来又局促又可怜。
“不用了。”严栎三下五除二地干完了粥，碗里什么也没剩下。
刚拿起筷子的顾言：“……”
“等你吃饱了，我们来聊聊菜单的事。”
严栎打了个岔，顾言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
“哦哦，等我五分钟。”顾言闷头开始喝粥。
吃完早饭顾言把碗筷收拾了下丢到厨房，然后让严栎进了自己的房间谈。
“严哥，你坐。”
顾言让严栎坐在书桌旁的电脑椅上，自己省事的坐在了床上，刚坐下又哒哒哒的跑回厨房，给严栎倒了杯水。
“严哥，你喝水。”
顾言重新坐到了床上，因为床比较矮，顾言抬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严栎。
“你上次说的炸酱面和西红柿打卤面，你会做？”
“嗯。”上辈子在北方读书那会儿，因为吃不惯食堂，顾言经常自己上网查菜谱捣鼓东西吃，味道还算可以，每次做了宿舍的那几个男生都抢着来分一口。
“做给我看看。”
“……呃，冰箱里没材料。”
“跟我去下菜市场。”
“啊？哦……”
还在状况外的顾言就这么跟着严栎去了市场，挑挑拣拣地在各种叫卖声里走来走去。顾言看着跟卖菜阿姨熟练砍着价的严栎，突然有点想笑。
这么接地气的严栎，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以前在严栎身上感受到的那层冰冷的疏离的隔膜，像是在不经意间融化掉了一样，露出了真实的、有温度的内里。
回到家的时候，顾言自动系上了那条绿色小围裙，把要用的东西都放到了料理台上，准备拿刀切肉的时候，才觉得有一丝怪异。
严栎正站在他身后半米不到的地方看着他做菜。
顾言有点紧张，又开不了口让严栎走开，只好别别扭扭地做起了菜。
顾言切完肉片，慢吞吞地给西红柿去皮的时候，干站着的严栎突然出了声。
“要我帮忙吗？”
顾言本来已经催眠自己忘掉了严栎的存在，结果严栎冷不丁一说话，吓得手里的西红柿都掉了。
“……”
“……”
顾言声音有些虚弱地婉拒了下，“严哥，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能不能麻烦你到里面坐着等我……
后半句话顾言到底没敢说出来，于是严栎就这么一直盯着顾言做菜。
肉片煸炒完，顾言想了下，加了点番茄酱进去继续和西红柿翻炒，西红柿被炒得发软出油的时候，顾言往里面加了点水，又放了点适量的盐。咕咚咕咚煮开后，锅里红艳艳的一片，顾言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就把搅拌好的蛋液浇了进去，加了点淀粉勾芡，最重要的卤终于做的差不多了。香味已经出来了，顾言用勺子舀了一点汤汁想尝尝味道时，想起了严栎，于是用勺子往小碗里盛了点混着肉片的汁儿，递给了他。
“严哥，尝尝？”
十四、
严栎试吃了下味道，以很小的幅度点了点头。顾言心里还挺高兴的，这比他预期的反应要好很多。
加上炸酱面，顾言一共做了三个人分量的面，原本还担心吃不掉要怎么办，结果顾言闷头吃了会儿的工夫，严栎的那盘西红柿打卤面就见了底。顾言捧住碗，眉眼间都是笑。
严哥这算不算是对他厨艺的肯定？
两人吃完正经地协商了下定价的问题，顾言一板一眼地用笔在纸上算着房租成本、材料成本、人工费、水费、电费……算得脑子都疼。最后严栎直接敲定了价格：炒面8元，西红柿打卤面9元，炸酱面10元。
顾言“哦”了声，乖乖地把价格记了下来。
下午顾言又东一头西一头地跟严栎扯了会儿关于小吃店的装修问题，说了半天才想起来，这店还没有名字。
“严哥，你给店起个名字吧。”
“你取吧。这种事我不擅长。”
顾言沉思了会儿，“严哥，你觉得叫严师傅面馆怎么样？嗯……好像不够特别啊……”
“……”
“叫再来一碗吧！嗯……等等，好像有点太白太俗了，严哥，你让我再想想！”
“……”
“有了，叫八面玲珑怎么样？或者十面埋伏也不错。”
“……”
“严哥，你不满意？那叫……好味道面馆？”顾言又想了个中规中矩的。
严栎敲了敲桌子，声音沉稳，“叫有味吧”
“有味……这个好！”顾言兴一笔一划的认真地把名字记了下来。严栎瞥了眼，顾言的字写得方方正正的。
*
暑假过去一大半的时候，顾言和严栎的面馆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可以开业了。
顾言考虑了再三还是没有请人来装修做大的改动，一口吃不成胖子，许多设想里的事没法一步到位，现在开面馆各方面都有限制，只能以后慢慢来。
原来店里的那些塑料桌子和椅子顾言没要，自己去订了一批木质的桌椅，刷过清漆后锃光发亮。一进门门口左边就是收银台，位置方便点单，也不会影响上菜。中间排列整齐的木质的长形小桌子一桌能坐四个，挤挤六个人也能坐。为了充分利用空间，顾言把两侧靠墙位置的区域装上了一道厚厚的木板作为桌子，摆上凳子一边大概能能坐七八个人。原来店里的厨房东西多，挤得慌，通风的窗子也小，还没油烟机，头顶电扇呜啦啦的吹，却吹不到什么风。顾言没法做大的改动，只能把厨房的东西精简到不能更精简，腾出点地方来装了个油烟机，顺便把原来店里的柜式空调移到了靠近厨房的位置。
没法花大钱搞装修，顾言就花了不少小钱来搞点小情调。顾言买了个木质花架放在了墙角，上面摆着绿幽幽的吊兰和绿萝。因为觉得店里还是空荡，顾言又去买了盆栀子花，放在了收银台的桌子上。两侧空空的墙被贴上了浅色花纹壁纸，为了不让以后对着墙吃饭的学生觉得闷，顾言往墙上买了几幅风景画挂了上去。
原本顾言还打算去买点桌布铺上，结果被严栎拦住了。严栎只问了顾言一个问题：
“买了你洗？”
“……”
顾言冷静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默默把自己的这个想法丢到了九霄云外去，继续找别的地方来折腾。除了桌布的事严栎提了下意见，其余有的没的严栎都让顾言随意折腾了。
暑假里的某一天，顾言的爸爸顾明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过来看望顾言。那会儿顾言正坐在地上给帮他组装书架的严栎递螺丝刀。开门的时候顾言看到顾明愣了下，然后飞快地放下东西，把顾明拉进了自己房间说话，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顾言其实跟严栎说了谎，他并没有说服顾明给他们的面馆投资，他只是跟顾明预支了到成年为止的抚养费。顾言坐在顾明家里要钱的时候，顾明大着肚子的现任老婆抢着话答应了顾言的要求，条件是希望他之后别再出现在他们一家人面前。顾言答应得很平静，甚至问顾明他需不需要立字据。对顾言来说，以后见不见顾明其实无所谓。上辈子的时候，自打顾明和他妈离婚，顾言就没见过顾明几次。等顾言成年以后，顾明给了一笔足够让他上大学的费用，然后就失去了消息。他们父子关系的断裂只不过比上辈子的轨迹提前了一段时间而已。
顾明心里还是认这个儿子的，却碍着现任老婆的面不好说什么，想着找个机会去找顾言谈谈。但是一忙就忘了。今天正巧路过了顾言的学生公寓，就进来看看。
两个人站着都不说话。
顾言心里想着顾明来找他的各种可能性，好的坏的都想了一遍。
顾明略带感慨地看着自己许久没见的儿子，心里闪过一丝愧疚，想补偿他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对这个儿子了解的并不多。
最后还是顾言先打破了沉默的怪圈。
“爸，您找我有事吗？”
“没，没什么事，爸爸就是来看看你。”
“爸，我已经答应沈阿姨不会再去打扰你们了。”
“这个……你别听你沈阿姨胡说，你毕竟是我的儿子，你以后有麻烦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后半句话顾明自己说的都没什么底气。
“爸，不用了。您已经帮我很多了。谢谢您的那笔钱。”
“钱、钱还够吗？”
“够了。”
察觉到顾言的冷淡，顾明开始重新找话题，“外面那个就是你说的朋友？”
“嗯，他叫严栎，是我的同班同学。”
“他……人品靠谱吗？你要是以后真的想走从商这条路，就一定要学会分辨人的本事，有些人呢表面上看着很厚道老实，但是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在背后给你捅刀子，爸爸我以前就吃过这样的亏……”
“爸。”顾言打断了顾明，“严哥他很好，对我很好。我相信他。”
顾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哦，哦，爸爸只是想告诉你点经验，没有别的意思。”
顾言低垂着眼睛，“爸，你回去吧，沈阿姨在家里应该等急了吧。”
“哦，好，那我回去了。”
顾言送着顾明走到门口，礼貌地说了再见，把顾明和对他来说遥远又陌生的温情关在了门外。
顾言跟顾明谈会儿话的工夫，严栎已经一个人把书架组装好了。
“严哥，谢谢你啊。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把桌上的书整理下，然后我们一起去面馆。”
严栎轻轻松松地拎起书架，“我帮你。”
顾言下意识地回了严栎一个微笑。
十五、
面馆开业的日子最终还是定在了9月1号，开学第一天。面馆修整的差不多后，顾言本来想照规矩去请个算命先生看个好日子，结果严栎直接拉住了他，一句话敲定了这个时间。
顾言第一反应就是说好，回过味来想了想，恍然大悟。虽然面馆附近有住户区，但是面向的最主要的客户还是学生。所以……果然还是趁着学生们在上学的时候，把开业活动办得热闹点比较好吧？
这种稍微动点脑子就能想明白的事，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智商差严栎太多吗？
万一以后自己给严栎帮倒忙了怎么办？
顾言用笔帽一下一下地戳着脑门，神情略带苦恼。
严栎漫不经心地从顾言手中抽掉那支笔，“在想什么？”
“啊……嗯……我……”被抓到开小差的顾言磕巴着，脑子转得前所未有的快，“我在想招人的事。”
“说说看。”
“呃……之前在报纸上发的招聘信息好像没人理，所以我在想我们是不是换个思路——招用大学生试试。”
“大学生？”
“大学生的时间安排挺松散的，应该有时间可以做兼职吧。虽然大学生们好像更适合家教这类动脑子的工作，但是家教这种对个人能力要求比较高，有的可能还需要有实际经验，相比之下，像我们这种快餐店的服务员应该挺合适一些想要做兼职赚外快的新生的。”
严栎转了下笔，“那我们明天去N大贴招聘的单子？”
“好啊，那下午我去打印下东西。”顾言摸着下巴沉思，“严哥，我要不要去他们学校的BBS上也去发个消息啊。”
“嗯，可以。”
“哦，那我记一下，明天要去下网吧。”顾言边说边往本子上记着。
“回头有人来面试，你去？”
“啊？我不行……”
严栎疑惑地看了顾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