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珠原还要继续说,却被楚窈打断,她本没觉着自己有错,不过是关心主子罢了,但听了楚窈之言,不由得浑身冒冷汗,忙神色一凛,对楚窈欠身一礼,“娘娘恕罪,是奴婢托大了。”此言一出,底下小宫人立刻噤了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楚窈摆了摆手道,“不过这么假设一句,偏你听得认真。”又看了看一边的小宫人,“你看看,都把她们给吓着了。”
“奴婢这么个性子,可得好好改改才是,在自个儿宫里大家知道始末还好,若是出去还如此这般,岂不是要给娘娘惹祸了,娘娘您不怪奴婢,奴婢自己也是过意不去的,”红珠表完了忠心才放松了神色,恢复了一贯得楚窈喜欢的爽利模样,拿美目扫了一干人等一眼,“一个个的,胆子这样小,娘娘一贯慈和,不过几句玩笑话,就像是要把你们吃了似的,既然听进心里了,那便也同我一道好好记着做奴婢的本分。”
“红珠姐姐快别吓她们了,”花影笑道,“你说得这样严肃,可不是叫她们连喘气都不敢了吗,这回是叫她们越发不敢在娘娘面前说笑了,娘娘是个最喜欢底下伺候的宫人不失本心的,若违了娘娘好意,只怕娘娘是真要罚红珠姐姐你了。至于这罪名嘛……便是管束太过,该罚红珠姐姐你同我们玩闹一日才是。”
楚窈闻言,心中越发满意花影,倒是红珠这两日不知怎么的,总要出些小错。不是对底下伺候的宫人管束太严厉,就是忘了自己的本分,次数多了,底下人也有了不少怨言。正赶上今日这事儿,略敲打敲打,也叫她稍稍警醒些,毕竟是得用的人,楚窈可不想出了什么事故,失了臂膀。
“你们两个自去说话,我也不叫你们伺候了,”楚窈扫了扫后头跟着的小宫人,“玲珑、翡翠过来,也叫我知道知道你们姑姑教人的手艺如何。”
玲珑便是昨日为楚窈做事的由花影带着的宫人,一贯是个玲珑心思,能在楚窈面前说话讨巧,间或也陪着花影一道说些趣闻来哄楚窈开心。翡翠则是红珠挑出来带的人了,原是冯家通过关系偷偷送进宫来的,虽不大爱在楚窈面前凑趣,但也还是能在楚窈面前说得上几句话的,更兼为人细心谨慎,在一干小宫人里头很有几分管理才能。两个继承人伺候的好,和底下宫人关系也还不错,自己能力也出挑,楚窈自然乐得给她们脸面。
花影见状,也不恼,只拉了恢复了正常的红珠在一旁,两人一道指点起玲珑翡翠两个起来。她们两个既打定了要做姑姑,大宫人还是要加紧培养起来了,来仪宫中不少内务,跟着主子外出见客,不少时候都要拿得出手的大宫人出面的。
收拾停当,用了早饭,歇得一个时辰,就听到底下有人来报,说是卿珏公主求见。
楚窈也很有些意外,韩玉这样早就到了,想来是极迫切想回黎国的,“请进来吧。”楚窈道。
原先还想着多劝上几回,只怕她是半点都听不进去了,楚窈这样想着,便不由叹了口气,恰被才进门的韩玉听在耳中。
“这好端端的,娘娘怎么叹起气来了,”韩玉扫了一旁伺候的花影一眼,也没向楚窈行礼,她原就是这样的性子,楚窈也没在意,有些人能不能成事,从细枝末节便能看出来了,不然韩玉的心思在冯相面前表现得如此明白,当年楚窈在冯府时,韩玉又多番纠缠,冯相又怎么会故作不知,不过是黎国皇室尽是些心比天高,手段却不齐的皇子皇孙,冯相看不上罢了。
同绝顶的聪明人打交道,冯相不怕,因为他有所畏惧,看得通透;同最笨的人打交道,冯相也不怕,因为他好拿捏;唯有一种人,便是有些聪明,却又自视甚高,以为天下独我一人聪明的人,冯相最是不敢打交道,因为这样的人,往往天真无畏,不计后果。韩玉,就在这几年里,慢慢被楚窈用尽手段,引导养成了这第三种人。
“所以说,我终究还是自私虚伪的,容不得夫人的目的有半点异数。”
楚窈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带出了浅淡柔和的笑意,合着院中的桂香,叫人不由迷离起来,“许久不见公主,如今不过才第二回见,你便要家去了,可惜我不能和你同去,也不知道府中当年你我手植的桂树,可也如这院中之树一般,芬芳满枝了。”
“娘娘自可向大夏圣人请旨归家探亲,不也能回去看看吗?”韩玉也没等楚窈说话,自顾走到了楚窈身边,同楚窈隔了一张小几坐下。
楚窈含笑摇了摇头,对韩玉道,“既已嫁入天家,哪里还有回家省亲的道理,何况……”何况是两个国家呢,这话楚窈没有说出来,但如此浅显的话,大家自然都明白,“倒是公主,前些日子不是听说黎国与大夏有联姻之意吗,公主回去……”
“不过是父皇一厢情愿,我那些兄弟从中作梗罢了,”韩玉恨恨道,“他们不叫我回去,我便不能回去了吗,没了我,他们以为自己就有那个本事君临天下了吗,”韩玉说着,便转向楚窈,拉了楚窈的手道,“我的志向你是知道的,你可一定要帮我。”
帮你?帮你离开大夏,还是帮你用冯家的势力扫平你登顶的障碍,然后眼睁睁看着你为冯家带来灭顶之灾?楚窈满满的把手从韩玉手中抽了回来,道,“若要我说,公主还是不回去的好,便在大夏宫中,你我也可同往时一般一同玩乐,又有何不可呢。”
“不过是从一个宫中到了另一个宫中罢了,有什么意思,”韩玉懒懒倚在引枕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宫,最是个倔强性子。”
“果真不愿意改了?”
“自然是不改的,”韩玉道。
楚窈看了花影一眼,才道,“既公主不改了,那今日一聚,便当是我为你践行作别,今日之后,想来也是死生不复相见了。”
楚窈所言暗指生死,已然是第四次暗示韩玉了,然而韩玉并没明白,只以为楚窈是在说日后自己必能登顶,而她在大夏宫中,以后是没有相见时日了,故便道,“不能见面有什么干系,你我自可仍以书信往来。”
楚窈只是笑笑,反对着花影道,“你去看看她们准备的如何了,这时节,合该赏花饮酒品宴,干坐在这里说话,有什么乐趣。”
“正是正是,”韩玉拍手笑着,看着楚窈的目光里又透出些许遗憾和可惜来,末了反问起楚窈,“你果真不和我走?”
“自然,”楚窈闻言也认真道,“公主这样看重我,不过因为我是合公主眼缘的美人罢了,可这天下美人如此之多,公主便能保证,寻不到另一个更合心意的美人?”
“若只论美色,大抵还是有的,”韩玉挑了挑眉,只论美色,不论权势地位。
楚窈自然明白其中含义,便也不再同韩玉细说理论,倒是花影得了命令出去,不多时便回来了,只说一应事物已然备齐,只等楚窈和韩玉过去了。这时候,一个内侍恰从来仪宫小门出来,往圣人所在去了。
“姑姑,姑姑,可找找您了,太后娘娘听说卿珏公主进宫了,却没过来拜见,正生气呢,您快过去瞧瞧吧,”那小宫人使了个眼色给万姑姑。
万姑姑会意,道,“即是如此,那可耽搁不得,只是我有个荷包落在这附近了,还不曾寻着,你且帮我找找,若找着了,便来给我,必少不得你的好处。”
那小宫人想了想,突然迟疑道,“姑姑说的可是青底缎,绣着菖蒲的吗?”
“你知道在哪儿?”万姑姑脸上带出几分喜色。
“这可是缘分,合该今日我能得姑姑的赏,”那小宫人从拢着的袖子里头拿了一个荷包出来递给万姑姑,“姑姑请看,可是这个?”
万姑姑接了过来,仔细端详,笑着点了点头,收进了自己袖里,又从身上另摘了一个小荷包,里头装着一对儿东珠耳坠,其价千金,“今日可多亏了你,既然寻着了,我便先去伺候太后娘娘了,你若有事,便自去吧,莫耽搁了值守的时辰。”
那小宫人也不客气,接了万姑姑的东西,便堂堂正正的从大路走了,一转眼过了花丛,便不知道去了哪个宫里头。万姑姑只站在原地,看她没了身影,方才也快步走了。
万姑姑回到太后寝殿时,太后正在生气,才发落了一个宫人,看见万姑姑回来,也是不阴不阳的说道,“这一大清早的,是到哪里去了。”
万姑姑闻言,却也不着急,给一旁伺候的宫人做了手势,叫她们都下去了,这才慢慢走到太后身边,为太后按摩起来,“娘娘容禀,李宫人才走,新总揽的宫人虽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奴婢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便去看了看,谁知道路上不小心丢了您以前赐给奴婢的一个荷包,因此很寻了些时候,这才回来迟了。”
太后闻言,这才缓和了神色,仔细闻了闻,方才道,“确实有些药味儿,难为你细心,这药最是马虎不得的,这宫里恨本宫的不知凡几,本宫明面儿上虽能弹压着,但也不得不防着那起子小人在背后下黑手。”
“虽谨慎些没错,但娘娘毕竟已经是太后之尊,那里是那些旧人能比得了的,”万姑姑软语道。
“除了那些旧人,不是还有‘新人’吗,”太后闭了眼,心气慢慢平顺了,享受着万姑姑的按摩,“淑妃那丫头我是看明白了,太子虽不是她所出,但对她的依赖却不比皇后少,只可惜她是黎国的女子,便是身家极高,也比不得皇后这本国赵家之女,她自己也看得明白,故而往日本宫虽多有挑拨,她却也半点不为所动。顶多比皇后多奉承本宫几回罢了,到底是用不得的。”
“淑妃娘娘还没长成呢,娘娘您这时候就厌烦了可怎么是好,”万姑姑慢慢劝解着,又道,“不过淑妃娘娘若果真没那个心思,也不难理解,倒是那位卿珏公主韩氏,不是带着联姻的意图来的吗,奴婢看着那公主也是个好拿捏的,娘娘往日里也极看重她的,不如……”
“哼,”太后听了万姑姑的话不由冷哼一声,叫万姑姑剩下一半话也咽回了肚子里,好在万姑姑不是个掐尖的,又神志太后的脾性,并没有半点违逆太后的姿态。
“我原也以为她是个好的,身份比淑妃更高,性子又好拿捏,把她放到贵妃位上,叫她和皇后打擂台去,且她和淑妃又是打小的交情,难道不比皇后和淑妃这半路出家的好?故而本宫便对她多有抬举,谁知道方才底下有人来回,说她不愿意进我大夏后宫,这会儿正在淑妃处求淑妃帮她回黎国呢,你说说,这像什么话,本宫这太后之尊,难道不比淑妃更位高权重吗,倒叫她非要舍近求远了。”
“娘娘息怒,”万姑姑道,“娘娘方才不是说了,卿珏公主和淑妃娘娘关系要好,想来公主也是看惯了后宫争斗的,这宫里哪有真正的姐妹,许是卿珏公主正是因为看透了这点,才同淑妃娘娘说她要回黎国的,大抵也是有着姐妹之情不变得意思。”
“这也是,”太后同意了万姑姑的说法,但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不过区区姐妹之情,又不是亲生的,哪里有这么多心思去维护,只要她做了贵妃,长久在宫里,还怕淑妃不对她尊敬,和她要好吗。”
万姑姑闻言,不由眉头一皱,口中却还是道,“卿珏公主年轻不懂事,且上头女性长辈,有几个敢同她说这个,不如娘娘多费些心思,同卿珏公主说明白了,想必卿珏公主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太后听罢,深以为然,忙点头道,“也好,你便亲自走一趟,传她过来,我亲自同她说。”
万姑姑应了,“这会儿该到用药的时候了,不如奴婢先服侍您用了药,再去传旨,娘娘自可稍歇一歇,卿珏公主和淑妃娘娘多相处一阵子,说不定也就舍不得再回黎国去了。”
太后可有可无的应了,万姑姑出去取药,叫了一干宫人进去伺候,如今小厨房熬药的虽不是李宫人,却也是夏云景特特安排好的,故而万姑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只从起初那小宫人递给自己的青底荷包中取了一丸子剔透晶莹的药来,若不仔细看了,还以为是一粒水晶珠呢。万姑姑将这粒如水晶珠子一般的药丸子放进了刚熬好的药里,那锅中的药略略颜色一浅,但很快又恢复了本色。
“姑姑慢走,”那宫人对万姑姑一礼,而后便也不再看万姑姑,反而径直把下剩的药渣子给处理了。
万姑姑才服侍了太后用药就离开了,至于万姑姑离开不久,太后就遣了人出去,自己在床上歇着,而后便不过悄悄睡了过去。
“大夏气候果然比黎国好得多,若是如今黎国,只怕已然是金叶铺地了,哪里还有大夏这般这么多的娇花呢,”韩玉说这话时,眼里有着不可忽视的野心,但她明白自己不是在黎国,故而还算有所收敛,只是故作掩饰的挑了一朵艳丽的金菊叫伺候的宫人捧了镜子过来,而后斜斜的插在了自己发鬓间,待左右端详满意了,才看着楚窈遗憾道,若非你从来不爱在发间用这些鲜花,咱们到可以戴花为乐的。”
“便是不戴鲜花又有什么好遗憾的,”楚窈笑着指了指自己鬓角垂下的铃兰,“宫中匠人手巧,这宝石铃兰做的,比真花还好看些,又不用过一会儿就要换,你是知道的,我最不耐烦时时梳妆打扮,戴这样的花才更合我心意哩。”
“也就是你喜欢,到底匠气太重,不如真花天然。”
“我可不就是个俗人吗,”楚窈摆了摆手,看了看远处慢慢过来的万姑姑的身影,对着韩玉端起了酒杯,“你将远行,我也没什么可赠你的,不如以酒作别,愿你不悔今日此时吧。”
韩玉也举杯同楚窈对饮,“本宫从不知道后悔二字该如何去写。”
“如此甚好,”楚窈话音才落,就看见红珠过来禀报,说是太后处的万姑姑过来传旨,太后请卿珏公主过去说话。韩玉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便自去了。
等到韩玉走了,楚窈看了看统共没动过几筷子的菜,和四周的花卉,方悟了口鼻道,“这菜你们尽管捡没用过的下去自己吃吧,倒是赶紧叫人把这些花儿收了才是正经的,一颗两颗是风雅,但是这么多,虽是圣人和夫人的宠爱,你们也不怕我闻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