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仇见他竟有此大能不禁也慌了一下神,然而转瞬间就赶忙连退几步躲过梅慕九浮光掠影般快速的身影,一不留神就被划去了几道血痕,算是被他还了一报。梅慕九在空中一个转身又执着羽扇冲了回去,带起的风声真如破冰之声一般,凛冽而凌厉,他额上的金印渐渐浮起,像一轮太阳一般金光耀眼。痴仇一眯眼又没来得及躲闪,胸口连中几招,吐出一口黑血。只见他手上青筋暴起,立即从怀中又取出一件物什,刚一取出就邪气得令人心惊。
“其名为鬼车,夜载百鬼凌空游。”痴仇吃吃地笑,一面将那黑色物什往上一掷,但听一声尖锐的鸣叫,鬼气涌动,那物什竟猛然化成了一只巨大的黑鸟,背上载着数百黑影,十个巨大的鸟头叫起来千声百响,尖喙一张便吐出可怖的青蓝鬼火,火光到处寸草不生。
梅慕九突然从丹田处生起一股寒意,瞬息间就遍及全身,使他再也动弹不得,看着鬼车朝着自己俯冲而来,竟连手都无法抬起。
“这里我一人足矣。”秦衡萧偏头看见这幕,瞳孔紧缩,忙沉声说道,魏先邪闻言与霍孚远便也不再恋战,赶忙在空中几个踏步从鬼车巨翅下穿过,一把揽住梅慕九往边一闪,堪堪避过那道激射而下的鬼火。
见梅慕九暂时没事,秦衡萧松了口气,脚下一转,挡住张默海趁他分神猛斩下来的一剑,眸中精光一闪,身姿犹如蛟龙般一个旋身就到了张默海身后,宵断击向他的后颈,被他又一个半仰斩了个空,两人随即又激斗起来。
冥泉剑厚重,每一招都带着石破天惊的阵势,高高在上的威压几度将剑身都压得弓了起来,但一弹起来又有出其不意的威势。而宵断则轻快逍遥,如一尾游鱼般在冥泉剑边游戏,再重的威压都压不到它的一点尾巴,反而回回都猜测不到它的踪迹,使得冥泉剑渐渐开始有些狼狈了。
此时天下大部分宗门都已经到了,两边终于有了势均力敌的势态,但怎奈鬼车在空中一个盘旋便总能让莫善一方乘上不少上风。
梅慕九被魏先邪贴上符纸后便活动自如了,他与霍孚远一面应对着痴仇的攻击,一面为魏先邪打着掩护,将魏先邪隐藏在鬼车十双眼睛的目光下,也是气喘吁吁,一刻都不能松神。
“小心!”玉仙宗的宗主楚玉娘莲步轻踏,一道红影在鬼车身上疾闪而过,红绸掠过,带过几个女弟子,与此同时鬼火落下,正是她们方才站着的位置。
“多谢宗主!”仙子们也被吓得不轻,跟着楚玉娘到了岑裕身边,楚玉娘高声喊道:“梅宗主!你们只管弄死那个怂货,这破鸟,归我管了!”
梅慕九羽扇挡住痴仇的灵力,抽空回头一笑道:“好气魄,那便交给你了。”
“玉娘,还有我呢。”岑裕为她清扫去身边又扑过来的鬼影,故意笑道。
“你便打这些喽啰就好。”楚玉娘斜看他一眼,就转过脸,剑身笔直地对准了还在耀武扬威的鬼车,红绸猎猎,使她格外美艳。
岑裕看着她放心交给自己的后背,也不禁舒心一笑,然而转目的那一刻,脸上却只剩下寒霜了:“谁也别想接近她一步!”
鬼火丛生,冰凉彻骨的火焰烧得人痛不欲生,只是接近便疼痛不已,动弹不得。这时秦衡萧看也不看,宵断一指,白光便挑去数束鬼火,同时腰身一移,闪躲开来,剑芒到后又立即转向朝他飞去,然后不出意外又被击成碎片。
他们至此已然对了万招了,互相出招拆招,瞬息间便数招已过,就是两剑之间都燃起了滋啦滋啦的火花,张默海一抬眼就看见映着火光,格外坚毅的秦衡萧的目光。他们两人额上俱都有了点细汗,但秦衡萧却始终没有喘气,湿了的衣袍紧贴着他鼓起的肌肉,看起来愈发有力而英俊。
“倒是我小看你了。”张默海低声在他耳边嘲道“我总是忘记……你就是我一手造出来的剑。”
秦衡萧扯了一下嘴角,剑一用力,震退这人几步,冷声回道:“我的魂不是你给的,命也不是你送的,与你何关?”
“你身上的血……可都是我一点点灌进去的。”张默海紧紧握着剑,随时准备着下一次进攻“后卿剑啊……谁曾想到我们会有今天?”
秦衡萧抿着唇,再不说一个字,任着他自说自话,手上的剑却越来越重,两人的缠斗霎时间更加激烈了,只剩两道幻影交缠,剑鸣阵阵,如金鼓齐鸣,剑风四扫,挥散无数鬼火。
他们都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只知道要打败对方,甚至连身处何处都再也无法顾及,全身心皆与剑融为一体,身随剑动,剑与身动,两方都不露一丁点破绽,转眼间便又是万剑已过。
剑芒大闪,秦衡萧被迫震退数丈之远,张默海提剑,缓步走向他,脸色阴沉却带着些微笑容:“游子?再逍遥的游子,于帝王来说不过蝼蚁,君要臣死,臣可是……不得不死啊。”
“打了这么久……也到时候了。”张默海说着,冥泉剑果然发出了嗡嗡剑鸣,随着他的举起,剑身旋起了黑风,一股仿佛要将天地掀开的威压从剑中散出,压得鬼车都不得不往下飞去,十个头都畏缩起来。
秦衡萧心中一凛,心道难怪他始终不尽全力,剑也用得不重,想必是一直在汲取鬼气,只等这必杀的一招。
但……
“帝王不过借人之威,孤身的皇帝,何足为惧。”秦衡萧冷笑一声,摆好了架势,就等那一剑下来,他好迎头而上。
张默海闻言压着火气,气焰却又涨了数丈,鬼气已满,剑纹都勾出了绚丽的光芒,澎湃的灵力涌出,剑气惊天动地地翻滚着。此前他严谨的剑法骤然间变了个样,变成了倾天暴雨般的无规无矩又宏伟嚣张。
就连风都在他的剑前有了形状,天地间扭曲起来,滚滚气浪都像从他的剑中发出来的一样,这一瞬间张默海手中就好像执掌着整个天下。剑身的纹路流淌着每一条江河,笔直的剑身就是那坚硬的山脊,绽开的剑芒都是日月星辰,仿佛剑一落下,这个天下就将瓦解一般。
一些鬼修都忍不住停住动作,怔怔地看着那或许足以毁天灭地的一剑。
秦衡萧屹然地站在原地,就连头都不曾偏过一寸,剑离他越来越近了,威压就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肩头,压迫着他挺直的脊梁。
这只是一瞬间。
只是一瞬间。
然而这一瞬间他想起了许多,就连他灵智未开时在血池中的景象都一点点地映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是剑,也曾在人间游历,他当过游子,也见过君王,他暴戾过,也仁慈过,甚至在屠界挣扎厮杀了千年。
他也曾经是个破落行宫里的王。
“论孤身作战,你远不及我。”秦衡萧低声道,剑已然到了他面前,他非但没躲,反而举起自己那把乍看起来都要渺小秀气许多的宵断,白光绕在他的臂上,他的目光中没有悲壮,只有决绝。
“去和阎王说吧!”张默海咆哮着,额上青筋暴起,冥泉剑承载着天地的重量,沉沉压下,但又快得惊人。
然而话音刚落,他的剑却停住了。
冥泉剑下,秀气的宵断,颤颤巍巍地横挡住了它,尽管连剑鸣都有些可怜了,却依旧死死地支撑住了。
“可笑!可笑!”张默海又是一股灵力送入,宵断猛地鸣叫一声,秦衡萧忙在它断之前松手,冥泉剑看准时机,继续斩下。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张默海瞳孔一缩,他眼前……那个英俊无匹的,早该是个死人的男人,竟敞开胸膛迎着冥泉剑送了上来。
就是这一怔神,冥泉剑偏了一寸,刺入了秦衡萧胸口正中,从他的背上穿出了几寸,然而就在此刻,张默海的余光处看见宵断高高扬起,带着几乎不亚于他的剑气,削向他的脖颈。
“该死!”张默海连忙抽剑躲闪,却来不及了,秦衡萧的左手紧紧抓着冥泉剑,连着他的手一起死死抓着,宵断则果断地,利落地,斩了下来。
张默海是侧着身倒的地,连着他被松开的剑一起,从高空重重坠落,紧接着被从天而降的一剑刺穿丹田,奄奄一息。
这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结局却天翻地覆。
玉仙宗的琴声为秦衡萧恢复了一点皮肉上的伤口,却再也无法恢复他体内的重伤,但秦衡萧除了脸色略微苍白了一点,却毫无受过伤的模样,依旧直直地站着,看向满脸不甘与不可置信的张默海,无悲无喜地道:“自古君王都太惜命,太过惜命,反倒被拖累。”
张默海提了提嘴角,呆呆地看着被黑雾遮掩的苍穹,缓慢地闭上了眼。
他已经死了,秦衡萧便不再看他,转身朝梅慕九飞去。
就在张默海倒地的这一刻,梅慕九正好一扇割开痴仇的咽喉,将他的头颅一同扔入了深渊,霍孚远再一剑挑起他的躯体,丢进了鬼车嘴中,这下,就连尸骨都被吞了个干净。
秦衡萧的到来使得进展更快了一步,楚玉娘踏着剑上的红绸跃到了鬼车背上,岑裕便也跟着她上去,剑光一扫,背上为非作歹的鬼影就少了大半。
只见一道红影在鬼车身边蹿来闪去,每一次闪动,鬼车都要歪歪斜斜地栽一下却始终不曾伤到它分毫。
“这里!”魏先邪终于在他们的掩护下布好了阵,一咬舌尖,往阵眼吐去一口血液,楚玉娘立马一剑戳进鬼车正中的头顶上,逼着它往下飞去,进入阵中时更是用红绸缠住它的脖子,死死勒着控制着它的方向。
刚一落地,魏先邪就和霍孚远一起催动了阵法。
鬼火般的青蓝光芒染遍了大地,阵法中骤然生出无数条人头粗的铁链,像群蛇一般从四面八方束缚着巨大的黑鸟,它被铁链禁锢得挣动不已,却无法动弹,口中吐出的火焰都无法烧断这链条,急得它不断鸣叫。然而来救它的修士也不过飞蛾扑火,来一个便也被关一个。
“趁现在!”魏先邪喊道。这阵法很快就会消失,着实不能迟疑。听见他的喊声,众人都立即将灵力送了进去,魏先邪借着这股强大的灵力,口中念决,眼中精光闪闪,手上动作不停,只见那铁链越来越紧,越来越多,最后竟成了个铁箱子,只消片刻就缩到人手大小,再一息间就消散无影了,到处散着的鬼火随着鬼车的消散也都消失了。
梅慕九刚想稍稍休息一下,却看见神秀竟已打到了后卿面前,佛珠变得极大,似乎也想像铁链一样把他缠住,但他却没看见后卿的掌,正在击向自己。
“有诈!”梅慕九立即冲过去想救他,却见神秀轻轻抬手,制止了自己。
砰得一声,这个单薄瘦弱的清秀和尚,立即便被那重重的一掌直接击落到了宝殿的屋顶上,嘴角都溢出了一缕鲜血。
莫善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得手,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恍恍惚惚地走到神秀身边,轻声问:“你是还我一掌?”
神秀还是那副庄严宝相,满面慈悲:“不还你,还天下人。”
“……”莫善面部渐渐扭曲,突然仰头笑起来“好……好一个还天下人!我非要……把天下人都杀尽给你看!”
神秀轻轻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极白的僧袍蹭去嘴角的鲜血,显得极为刺目。
他不让别人插手,众人便只好让他们继续。许是受过一掌的缘故,神秀终于开始不遗余力起来,一招接一招,一招比一招凶狠,有一瞬间都不像一个和尚那般慈眉善目了,眉眼间皆是英气,就是莫善,都不禁怔楞过好几次。
“你最厌恶魔,现如今你视若珍宝的宗门,天下都被魔气侵染了,怎么样,恶心吗?厌恶吗?”莫善一边攻击,一边癫狂地笑着。
神秀只是古井无波地打着,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说到极过分处时也不过眨一下眼睛,始终没有动摇过分毫。
黑白相接,交缠错开,就如他们之间那为数不多的缘分。
“你一生不过就是想飞升,杀了我就可以飞升了,我这师弟,可真是仁至义尽,你说你飞升后,会想起我吗?”
莫善还在不知疲倦地挑逗着,而这次,神秀却回应了他。
“我不会飞升。”
“……”莫善猛地一愣,他看着面前如旧的,平静地令人厌恶的和尚,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
神秀却不再重复了,佛珠就像枷锁一样飞去,紧紧锁住莫善,他们突然离得极尽,近得几乎能数清对方的睫毛。莫善突然想起,他们上一次这么接近,还是他刚进宗门时和他同寝的那一晚。
但快很那丝心软就被魔气掩盖了,他的眼中血红一片,手扯着佛珠,怒吼一声,就扯断了线,珠子纷纷落下,神秀垂下眼睫看着那断线,吐出一口气,只见断线霎时间就化成了一柄极细的软剑,再次缠住了莫善的脖子。
其实这远不能伤害他,然而神秀却不知使了什么,那软剑他怎么也挣脱不开,甚至越挣越紧,剑刃深入他苍白的肌肤,勒出了数道血痕。
神秀不知从哪又拿出了一串佛珠,他转着佛珠,低声诵起了佛经。
莫善本还是嗤之以鼻的,谁知随着他的念诵,渐渐的天地间都响起了那诵经的声音,真如众神都站在云端看着自己一样。
他的头开始痛了,全身都开始难受了,好像有人想把他早已染黑的心给强行洗刷白一样,难受得他真想一死了之。
“够了……够了!”他痛苦地咆哮,脸猛然间扭曲地不成人样,眼睛都像是火焰做成的了,身体泛起了青黑,竟在极其的痛苦之下,直接化魔了。
神秀这才震动了一瞬,念诵声越来越大,软剑越勒越紧,他紧紧盯着莫善,就见他痛苦地看着自己,两人对视,莫善好像是想趁自己理智尚未消散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他挣扎着,颤颤巍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到底……是否……对我有过一点点……一点点也好的心意?”
神秀张了张嘴,终只是闭目道:“阿弥陀佛。”
“……哈!哈!哈……”莫善生生被气笑了,就在话音落下时终于完全化了魔,就连身体都变大了许多,拔高到了两丈有余。
这下众人都忍不住了,纷纷杀了眼前又涌来的鬼修,前去助神秀一臂之力。
这一场打了着实不知多久。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