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不是这么看的。”看了许久的秦衡萧冷不丁道。
“嗯?”梅慕九还没回过神。
不再多说,秦衡萧直接上手,竟直接将书撕开,撕成奇怪且不规则的形状,接着在地上摆出了一个极像阵法的形状。
刚一摆成,白光骤起,地上竟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地图。
梅慕九讶道:“这是……”
秦衡萧不说话,看上去有些紧张,梅慕九心下了然,立即又放出了几个法器防止人查探。
见防御周全,小徒弟才放松下来:“我的义父,不是人。“
梅慕九:“……”
秦衡萧不理他:“上古时紫气在蓬莱凝聚,月圆之日承帝流浆而得道,化为人形,从此以蓬莱人仙得名,自成一族。但蓬莱一族人数过少,又远居东海尽头,常人极少得见,所以世间只当传说。时至今日蓬莱族人早已失散,混于人世,但传承一代一代从没断过。义父就是蓬莱人仙的后人,承载着无数年的传承。”
说到这里,他见梅慕九也只是稍有惊色,方才继续说下去:“他精于阵法与卜算,也对乾天了如指掌,书肆里的藏本除去他自己所作,也多是家族收藏。除去有缘之人,无人会买。还有一事,也说给师父吧,义父捡到我时就为我占卜过,当时便得知在这两天会有一个人来收我为徒。”
“……难怪。”梅慕九心中五味杂陈,又有点恍然大悟。
“这几年他虽未让我修炼,却教了我许多事,书肆里的书我全都学过。”
秦衡萧难得说这么多话,说完便又缩在了一边。
梅慕九鼓励般地摸摸他的头,突然想起什么,拿出《天易八卦法决》看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了一件大事。他分出一丝神识进入虚弥戒,带出了一本《天易太虚法决》,两本法决竟是上下两册。
“这法决还是玄明幼时从一个通幽宗门的小弟子那儿骗来的,倒是眼光毒辣,挑了这样一本上古仙法。”梅慕九心里感叹。
把两本法决和地图收起来,梅慕九笑道:“先给你洗髓,明天我们开始修炼。”
闻言,把自己缩在阴影里的秦衡萧立即抬头,双目也仿佛有了光一般。
☆、第五章
梅慕九先让伙计抬了桶香汤上来。这桶香汤价值上百上品灵石,雕刻繁复的木桶是一个实体的聚灵阵,可以维持香汤内药料效果的持续与灵气的丰富。不少家底丰厚的修士入住时也会唤上一桶,但用于给人洗髓却是几乎没有的事。
伙计抬上来前也以为是梅慕九要享用,却看见是那个还未修炼的小孩正在脱衣服,不禁极其艳羡地看了好几眼。
芬芳的香气在屏风内弥漫,梅慕九不受其扰,冷静地往木桶里倾倒丹药。他从戒指里又挑了几十瓶丹药出来,将有拓宽筋脉,吸收灵气,巩固修为等效果用得上的丹药确认可以混杂后便全倒了进去。
秦衡萧光溜溜地在一边等着,看着他不要钱般地倒这些珍贵的丹药,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感动。
“可以了。”梅慕九感受了一下桶里沸腾的灵气,满意点头,又把秦衡萧拽进了怀里“现在给你拔针。”
魏先邪为了帮他掩盖灵根,给他在颈肩处埋了一根针。这根蓬莱仙兽长牙磨成的针,在隐灵阵中熏染了百年,是天下最好的隐匿神物,既可掩修为,也可改灵根,且虚境下几乎无人能看出古怪。
秦衡萧默默地坐在他怀里,平静的小脸上隐隐有些紧张。
梅慕九抚慰般地摸摸他的头发,温声道:“可能有些疼,忍一下。”说罢,按照魏先邪教的法子,先用神识包裹住小孩的全身,继而一寸一寸地如蚕丝般细细密密地缠住筋脉与丹田,直到确认可以护住每一寸才全神贯注地慢慢接近长针。
秦衡萧被这细密的交缠爬得全身麻痒,痒得像有一千一万根头发在搔他的血肉,他咬紧牙关,身体都发颤了,却还是一声不吭,稳坐如山。
拔针就在一瞬之间。
魏先邪此前再三嘱咐要快准狠,梅慕九谨记此言,趁秦衡萧还在对应麻痒时,神识裹挟着灵气精准迅速地将针拔了出来,如一支神祗射出的羽箭,只余一道迅捷微小的白光一闪而过。
“唔。”饶是坚强镇定如秦衡萧在这一刹那也忍不住闷哼出声,尽管在梅慕九织成网的神识中他的筋脉只是微微颤了颤,并不疼痛,但在这一刹那间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如此的畅快。他仿佛已然毫无重量,浮于天地之间,风也从他的身体穿透而过。又仿佛曾经的日子都有一座大山压在肩头,方才才骤然消失。
梅慕九看他闭着眼,眉缓缓展开,嘴角上扬,也知道这孩子是曾经学的知识在针去掉那刻爆发了,在变异灵根的再生下,还未修炼的他已然先行顿悟。
“果真是极好的资质。”梅慕九心中感叹一句,并不着急,盘腿坐在一边,分出一只手给浴桶加热,另一只手则一甩,一张地图便出现在手中。
一个浑身□□的小男孩双目紧闭地盘膝坐在地上,左边是一个可容两人的浴桶,浴桶左边一个俊美的男人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地图。这奇怪的场面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
子时,打更人从楼下经过,锣声在寂静的夜里悠悠荡荡,秦衡萧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师父。”
梅慕九将地图收起来,递给他一粒洗髓丹。
“服下,进去吧。”
秦衡萧点点头,吃下丹药,然后被梅慕九先行拎起来,放进了木桶中。
“口诀都还记得吗?”梅慕九问。
“记得。”
“嗯。”
简短的对话一瞬而过,秦衡萧熟练地闭眼打坐,梅慕九微笑着给他护法。通常人们洗髓后要过几天才开始修炼,可是梅慕九觉得秦衡萧却已经不需要拖延了。他在魏先邪的教导下已然在精神方面修炼已久,理论倒背如流,兼之上好的灵根,再加上他倾倒的丹药,大可一边洗髓一边修炼。
水始终温热,灵气像一场小型飓风般不断涌入这小小的隔间,在顿悟与修炼下,一夜一晃而过。
小吱睡了一个好觉,从床上跳下来,拖着长尾巴蹿上了屏风。
“吱吱吱?”
梅慕九朝它嘘了一下,小吱便安安静静坐着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伙计送了午饭上来,小吱连忙跑过去接。伙计看着只有自己小腿高的猴子,抽了抽嘴角,自己把托盘放在了桌上。
在小吱吃下第二个灵果时,秦衡萧体内的灵气才停止了运转。梅慕九赶紧把他抱了出来,拿块大毛巾裹着,又抱出隔间。
秦衡萧此时极其清醒舒畅,被这样当幼童抱着,羞红了一张脸,挣扎着要下去,梅慕九嘻嘻笑着在他额上亲了一口:“不愧是我徒弟,一夜功夫就炼气二层了。”
“……”秦衡萧一动不动如遭雷劈,无法从被人亲了的震撼中走出来。
饭后又讲解了几处疑虑,教了几句法决,梅慕九便放着徒弟自己感悟,自个儿坐在一边观察地图。
“北有破北天宗,南有帝泽与玉仙,西有玄琅,东……观禅天宗。阴海之下的阴圣不必考虑,南北西则都权势滔天,只有东边堪可发展。”梅慕九仔细打算着,按他所想,修佛的宗门总归是不好明争暗斗的“东边仙山,还有一处,在东海蜃楼迷仙幻境之中……他人至今从未找到过此地,而我却有地图,这山,注定是我的。”
决定了地方,梅慕九轻松下来,终于想起那两本原是上下册的法决。
上册法决便是玄明一生所修的道,梅慕九都翻看过才明白,上册修杀,下册修仁。只修上册,心中存恶,只修下册,则成愚善。
“不过,却也不是不能只修一册。”梅慕九心道。这法决靠的无非是心志坚定罢了。
“玄明啊玄明,此本开篇便已说过——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梲之,不可长保。金玉盈室,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圣人之言,如何可视而不见。”
低叹两声,梅慕九端坐参悟。
他决意从头悟起,将玄明悟错的路重走一遍,掰回正轨。顺便将两册合为一册,如此便能生出一本新法决,更通透,更交融。
而另一边正在修炼《天易八卦法决》的秦衡萧,眉间的沉郁之气正在渐渐消散,不知不觉间,整个人竟覆上了一层微光,如一块夜中白玉般润泽清亮。然而光芒很快便也随之消散了,一切又回归了平常。
☆、第六章
梅慕九袍袖一卷,三人便与楼船共处云端。
这艘全为龙骨结成的楼船,长十一丈,宽两丈。船沿形若长城,船上建楼两重,高六十余尺。因是飞舟,无划桨,但船首、中、尾各扬起了三面百尺高帆,其余还有十面小帆,被风涨起,快如流星。
这艘飞舟起源于阴海的游海地宗,他们的宗门流连海上,千艘大船相连,在无边阴海上随波逐流,能工巧匠因此顿悟,建造了飞舟。
梅慕九盘坐于船首,衣袍与黑发飘逸,云蒸雾绕中仙气满溢。
“长船过星汉,江河一指间,快哉!”
他抬起玉白手腕,手指一点,前方云雾两散,开出一条通透长道,山川江河一览无遗。
小吱尾巴盘在高高的桅杆上,亦是兴奋不已地叫着。
秦衡萧盘坐在舍内,熟读法决,时不时看一眼梅慕九,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师尊潇洒自如,令人艳羡……然,我很快便能与师尊并肩而立。”
这样的疾行也足足到酉时才抵达东海之滨,楼船飘然落于海上,竟一丝水花也未惊起,只荡出几圈温柔的涟漪。
斜阳低垂,云层积在海平线上,如海浪卷上苍穹。夕照轻艳绮丽,东海一时如坠幻境,摄人心神。
“美则美矣……”梅慕九定定看了半晌,终于拿出地图,手指点出一滴血,滴在幻境之处。神识催动,鲜血染红的那一点红光大作,楼船自发动了起来,剖水而行,直往红光处游去。
许久后,船已驶入深海,孤月高悬,星河浩瀚。
海面越发寂静了。
梅慕九翻开《阵法三千决》,将秦衡萧唤到身边:“就在附近了,破阵,就交给你了。”
秦衡萧自修炼《天易》后,阴沉之气便渐渐消散,此时听此任务,也只是微笑点头:“我可以的。”
他虽才刚开始修炼,但在阵法宗师魏先邪的教导下,却早已学习过各类离奇珍稀阵法的设立与破解,一书肆的孤本都熟记于他心中。
翻到东海一章,秦衡萧略略一扫,便自信地合上了书。向梅慕九要了几件法器与符纸,秦衡萧便在宽阔的甲板上忙碌了起来。
半个时辰对他们来说不过瞬息,秦衡萧汗如雨下,阵法此时只差一个阵眼。梅慕九为他输送一些灵气稳定心神,接过一面黑色小旗,飞身出船,在秦衡萧的传音下,手掌一翻,这面定海旗便刺入海中,一瞬间竟猛涨至五丈长宽。
海浪骤然汹涌起来,无雷无电更无狂风,海浪却若万马奔腾般腾空猛落,在海浪身后,一片王都般的繁荣景象隐隐约约的出现了,在月光下更显迷离。
楼船像闻到肉的凶兽一般倏然前行,竟直接飞空横跨海浪,海水劈空砸下,却连一滴都近不了船身。
无边海面上奢靡的城市出现了,商人舞女,金银珠宝,异域香料,兼有靡靡之音绕梁而来。
“来吧……远道而来的客人……”
不知是哪里的声音,温柔缱倦,直入心扉。
“这里是另一个蓬莱……甚么修炼……甚么王权……这里要什么……有什么……”
舞女们披金戴银,香肌□□,在各处妩媚起舞。
肥胖的男人怀里捧着金灿灿的珠宝,醉醺醺地走着,走一路,金子便掉一路。
一个书生手里捧着书卷,翻一页,掉出一串珠宝,再翻一页,出来一位婷婷袅袅的仙子。
“只要留下……要什么……有什么……”
酒香萦鼻,异域的香料浓郁热烈,梅慕九还没喝酒,便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月光下异色的雾笼罩着这座海上城,比梦境更迷醉,比幻境更真实。
秦衡萧紧紧牵着梅慕九的手,眼中清明,对这座城市没有丝毫好感,甚至还带着几丝轻蔑之意。小吱一只猴子更是不解风情,眼中只盯着沿路卖的桃子。
舞女们争相猫着步走来,想将梅慕九扯入怀中,哪只梅慕九只是吹口气,她们便被吹出数丈之远。
“我向来也是不解风情的。”梅慕九笑道“我方才只因酒香而醉,此地必有好酒,我等不及了。如今眼瘾已过,幻境……也该破了。”
话音刚落,梅慕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道,此地幻境之强不能一语道破,只能斩开了。
如此想着他手中便已出现一柄长刀,手腕一转,寒光闪过,刀身劈空斩下,直插入地,大地瞬时布满裂纹,在无边惨叫声中化为齑粉。
☆、第七章
这座海城顷刻间便真正化为虚无了,一切宛若真的是场梦境,只余下回归平静的海浪。
梅慕九一手揽着徒弟,脚尖轻点,纵身回到了船上。
幻境已破,前方海域竟泛起白雾来,在漫天星辉下弥漫开来。梅慕九双眼透过黑暗与雾,看见远处已有一点山尖在昭示着仙山的存在。
“很快就能到了。”梅慕九笑道“去睡吧。”
秦衡萧还未筑基,每日的睡眠不可缺少,于是点点头回了船舍。
楼船在雾中缓缓行驶,随着微风一点一点前进,倒真有些像赏景的姿态了。梅慕九就这样依旧在船头坐着,眼中倒映着天地,沾染着星辉,灵气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日光像金粉般洒下来,海面泛起盈盈波光,白雾散去,一座巍峨高山悬在海上,一眼望不到顶。
梅慕九伸了个懒腰,道:“到了。”
他声音不大,但秦衡萧却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快步走到船首,眼望高山心有向往。
梅慕九取出一匹绸缎,随着袍袖扬起,绸缎竟在空中化为一座斑斓虹桥,若空中游龙般将山与船相接。小吱欢呼一声,率先跳了上去,往前奔跑。
此地有奇花异草,茂林修竹,清流急湍。飞瀑从天而降,怪石遍地丛生。灵气如海水般取之不尽,令人心神俱醉,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