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突然激动起来,冲他大吼大叫,
“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把我卖给云剑山庄了吗!你找我做什么!”
纵使多年无忧,但这段被埋藏在心底的历史一旦被剖开便露出血淋淋的面目。他如何能忘得了被抛弃的时候呢。如何忘得了自己其实是被云剑山庄买来的呢。
本来,他改叫云暮笙作主子。
是那个人可怜他,给了他半个少庄主的身份。
只是可怜他罢了。
做棋子也好,做下人也罢。
无论在云剑山张的日子过得多么舒心,他都在被抛弃与害怕中提心吊胆。他不想要在被抛弃,在这样被人卖来卖去。
更何况,那是被他叫做哥哥的人。
他不喜欢在撒娇里还有看人脸色的感觉,无论他如何撒泼卖痴,那都是基于云暮笙的底线基于云暮笙对他的包容。
可是他对这种包容一点安全感也没有,云暮笙任何轻微的动作都能让他产生被抛弃的错觉。有时候他在耍赖的时候甚至在想,不如就这样抛弃他算了吧,免得再重新煎熬一次。
所以他一次次触及云暮笙的底线,可云暮笙越是包容他,他就越害怕。
因为他已经不想离开了。
他真是怕极了。
莫惊雨,可这个曾经被他叫做哥哥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想做什么呢?
兄弟相认的戏码吗?
从心底他有些痛恨这个人,若不是他,他不会这么怕。
怕到云暮笙说什么,他都可以接受。
怕到即使知道自己是棋子,也要待在云暮笙身边。
被抛弃的滋味,莫春风不想在尝试第二遍了。
莫惊雨被春风这么冲的话一激也生出无名火,
“你以为我容易吗!当年云暮笙身边的畜生害我掉下山崖,差点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我费尽心思活下来,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接回你!”
这话说得春风突然崩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明明已经抛弃我了!你又接回我干什么!”
大哭大叫的春风让莫惊雨顿时手足无措,心头的火气一下子被他的泪浇灭,想安抚春风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一边慌乱地擦着春风脸上的泪,一边温声安慰他,
“没有,哥哥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你。”
☆、第七十六章
春风明明不想哭,却止不住地抽噎,
“你明明就把我卖给了云剑山庄,说什么没抛弃!”
“我没有!”一抽一搭的模样让莫惊雨心软,“云暮笙骗我说带你上山习剑。哥没本事,当日根本没办法给你一个好的生活,只能让你跟着哥讨饭。”
他垂下头,被长发遮住了眼睛,“哥傻,以为你去了云剑山庄便会过得好一些。”
“可是!”他忿忿捏紧了拳头,没再说话。
“可是哥……他告诉我你死了。”
“他是想我死,天不绝我莫惊雨。”莫惊雨眼神中带着狠厉,又温吞向春风解释“当日我摔下山崖,山边树多为了挡了不少,只瘸了一条腿罢。”
他冲春风苦苦一笑,不再说话。
“那你为什么会摔下山崖。”
莫惊雨闻之眼神一狠,“因为他想斩草除根。”
“他?”春风怔住,“谁?哥吗?”
莫惊雨眼神一变,瞪住春风“你还叫他哥?!若非他我会受到惊吓摔下山崖吗!”
“可是、可是是他收留了我……”不知为何春风不敢直视莫惊雨的眼睛,低低地埋下了头。
“收留你?”莫惊雨冷笑一声,“他那是想毁掉你!”
春风瞪大了眼睛,眼睛里满是不可能,声音突然拔高,蹭的一下起身反驳到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他收留你是为了什么!真是什么兄弟感情吗!”
春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依旧为云暮笙辩白,
“他说过,我是棋子……”
莫惊雨闻之哈哈地笑,笑声悲恸,“莫春风!你怎么这么傻!他既把你当棋子,你还留在云剑山庄做什么!”
春风冲他大吼,“因为我不想再被抛弃了!”
本来止住的眼泪又滴滴答答地往下滚。
终于说出来了啊。
如同脱力一般软在船上,他喃喃自语,
“我知道我是棋子,那又如何。我有时甚至庆幸自己是颗棋子,不然我该如何带在他身边呢……”
“莫春风,你蠢啊……”莫惊雨捂着眼睛,声线颤抖悲伤,“等你没了利用价值,他便会亲手毁了你明白吗。”
春风茫然地看着天,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只身下漆黑一片
“我只要留下来就可以……他何须……要毁掉我……”
莫惊雨的手擦了擦眼睛,眼角边有隐隐的泪光,在闪烁跳动的灯火中并不真切,
“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莫春风吗?”
春风埋头不语。
“你知道春风阁为什么□□风阁吗?”他声音悲切凄然,带着深深的无奈。
“只有你可以叫莫春风你明白吗?你是春风阁几十年来唯一出的一个莫春风你明白吗!”
春风疑惑地望着他,眼中还有未干的泪。
“当年老祖宗只是个江湖郎中,创立春风阁原是机缘巧合。只因偶遇一高人指点,他的后辈之中会出一个旷世奇才,名动江湖。且只能叫做莫春风。老祖宗从高人那里得到一本古籍,就是那本《醉春风》。”
“而且,莫春风,会将春风阁在江湖上置于不败之地。”
说罢,他眼眸深深,望一眼春风。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你背上的痣还记得吗。这时那高人给的指点。莫家数代人,只有你有。”莫惊雨顿了顿,“而且,你从小天赋异禀,你的名字,也是在你三岁后才由父亲叔伯一起定下来的。”
“可是……这跟哥、他有什么关系……”
“你还叫他哥。”莫惊雨冷冷一笑,“你可是春风阁当日灭门,你我流离失所,全是他一手造成!”
“不可能!”春风再次冲他吼叫,脖子上有因激动凸起的青筋,“明明是几大门派联手屠我春风阁满门!”
“哼!”苍皓不屑轻哼,“那你可知那几大门派为何要这样做?”
春风眼神涣散,显然还没从刚刚莫惊雨的话里回过神来,只喃喃地念到,
“不可能,不可能。”
莫惊雨却不管他,模样是要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他,即使春风痛苦成这样,他也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你可听说过起死回生之术。能让人容颜不改长生不老,即使是死去的人也能让他起死回生。”
春风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茫然地看着他。
“江湖上盛传,《醉春风》中便有起死回生之术,引得江湖中人为此大打出手,甚至不惜取我满门性命。”
“胡说!《醉春风》力里哪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明明是一味剧毒!”
莫惊雨嘲讽轻笑,“谎言说多了,便成了真的。江湖上的人都这样认为。他们打着春风阁是妖孽的旗号屠我满门。就是后来追杀你的人,也是冲着《醉春风》而来!”
“那……”春风稍显迟疑。
“你是想问这跟云暮笙有什么关系是吧。”莫惊雨睨他一眼,“江湖上为什么盛传醉春风里有长生不老之术你知道吗。”
春风瞳孔散开,嘴巴一张一合,
“是、是哥吗……”
颤抖的嘴唇暴露了他的惊惧,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脑子里一片混沌,不敢相信这事实。
莫惊雨的话却终于给他沉重一击,
“是。”
☆、第七十七章
“这么多年我四处收集线索,这个消息分明就是从云剑山庄最先传出!”
三人成虎,加上春风阁医术高明,不出半年江湖上的人都深信不疑。
“为什么、为什么!”
春风喃喃念到,眼里盛满了不可置信的颜色,望着天空的瞳孔里再没有了那一船星河的光亮,“这一定不是真的。”
一定是莫惊雨挑拨他和云暮笙的关系。
一定是他不喜欢云暮笙才这样说的。
一定不是真的!
那是他近十年来仰慕依赖的哥啊。
他突然指向莫惊雨,“你一定你骗我!是你在骗我!哥他不会这样的!”
啪的清脆响声,莫惊雨一个耳光打到春风的脸上,“莫春风!你给我醒醒!”
“我难道会用莫家满门的性命来骗你!”
春风似乎被这一巴掌打懵了,眼里看不到一点光彩,直勾勾地看着莫惊雨。
莫惊雨双手把上春风的肩,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
“春风,我知道你难过。可他是我们莫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仇人?春风突然呆呆地笑了。
这个人养了他近十年,叫他习剑护他周全,竟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他为什么偏偏要收留我!”
春风再次哭叫,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这是比抛弃更可怕的结局。
莫惊雨抱住他,就像儿时那样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慰他,
“我说了,因为你是莫春风。他想毁了你你明白吗。就像他毁了春风阁那样。”
春风终于在莫惊雨的肩膀上失声痛哭,
“不可能的,他是我哥啊!不可能的!”
莫惊雨不在刺激他,报以沉默的安抚。
突然感觉到肩头一阵湿热,莫惊雨觉得不对劲,推开他一看,春风竟逆血上涌咔出一口黑血。
随之而来的浑身轻微的抽搐,七窍蜿蜒流血,整个人瞬间虚弱得不成样子,那没有光彩的眼睛缓缓闭上。
枯萤莲乘着春风气血不稳时竟发作了!
莫惊雨忙拿出那个土黄色的纸包,捻开粉末吹入春风口鼻。又将随身带的虫草让他含入,
“春风,坚持一下,就快到苗疆了。”
他没想到,春风对云暮笙的执念这么深。
春风做了一个冗长而杂乱的梦。
他梦见少年时候的云暮笙,眉眼清冽冷峻,一边帮他整理衣服一边对他说,
“好,莫春风,我是你哥哥。”
他又看见那个在集市上撒泼打滚儿要糖葫芦的自己,看见云暮笙无奈而纵容的眼神。仿佛一个第三者,冷冰冰地打量着明明有欢声笑语的情景,却不敢带一丝感情。
他梦见中太岁毒的时候云暮笙仓皇的眼神,黑曜般的眸子里有关切的神色,在他醒来后又淡淡地松一口气。这一切是那么细微,只有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才能窥探一二。
还有孩童时艰难挑水的自己,身后跟着的洁白身影。
他还梦见云暮笙看他舞剑时的欣慰,看他中毒时的紧张,看他疯癫时的包容。
少年成长为青年,孩童成长为少年。
他看见后山的花开遍了满山,灼灼粉红,泱泱欲破。年少的时光啊,是那样美好。
他不信,云暮笙对他没有一点感情。
他不信,那个看着他长大的人要亲手毁了他。
他怎么敢信呢。他是那样依赖于那个人。依赖那双眼睛,依赖那种眼神,还有偶尔关切的细微动作。
他宛如沉醉在这个梦中不想醒来,梦里的云暮笙依旧是那么冰冷果断却总是在乎自己的云剑少庄主。即使那在乎被掩饰地很好,春风也能感受得到。
他一次次用自己的命去犯险,大概也是因为这种被在乎的感觉太美好了吧。
若是醒来,他就要面对那个与自己有灭门之仇的云暮笙,面对那个想亲手毁了自己的云暮笙。
可是,那样在乎自己的人,真的要这样毁了自己吗。
难道,一切的在乎只是他的错觉。
不!不可能!春风太明白那种感觉了。那不一样!
他现在害怕醒来。
“哥!哥!”莫惊雨看着春风的手在空中胡乱地抓,听他胡乱的呓语,以为他在叫自己。
转过头看他才猛然想起,他也许是在叫云暮笙。
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他不怪任何人。
在春风成长最重要的几年没陪在他身边,他有什么资格被他叫做哥哥呢。
自己做的,或许还不如那个云暮笙做的多。
他一只手握紧春风的手,另一只手拂开他被汗水粘在额上的发,细细地打量这个少年。
当年那个只会在他身后牵着他的衣袖叫哥哥的软糯小童长大了啊。
如今也是翩翩白衣少年郎了。
他有些唏嘘,是当年的自己太傻。以为将春风送去云剑山庄便能让他过得安稳些。
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带着春风一起讨饭。
看样子,云暮笙的确待春风很好,让他这般依赖他。
可是,将人推到制高点后再将他重重地摔下来,会比平常痛上千百倍。
就像云暮笙对春风越好,今后春风受的伤害也越大。
从春风怀里拿出那本醉春风,自己怀里也拿出一本古黄色的书,《醉春风》。
这书分两册,一正一邪,一医一毒。当日为逃命,娘亲将书胡乱地塞给他们两人。春风拿的那一册,也许是邪……
他捏了捏春风软软的脸颊,就像小时候那样,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淡淡的话语消失在风中,
“春风啊,哥对不起你……”
☆、第七十八章
两日后到了苗疆春风才自己醒来,是他自己不愿意醒罢了。
两日水米不进,春风面色苍白,眼神也失去光彩,木木的聚不拢神采,形容枯槁。
莫惊雨难受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我带你去苗疆找人,先把毒解了再说。”
他现在,不敢以哥哥自居。
春风木然点头,又过了很久在慢吞吞说道,
“我在苗疆又认识的人。”
莫惊雨手上有寻香派送的飞涯花,可这苗疆蛊王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如春风有认识的人,更事半功倍些。
他点点头,“好,我们去找他。”
春风动作都迟缓了不少,仿佛迟暮老人,机械地摘下腰间的铃铛,轻摇了几下,便坐在一块石头上不走了。
那铃铛是楚茨送给他的,若是隔得近,他是能感受到的。
莫惊雨虽不明所以,也不敢逆了春风,便一齐坐在石头上等。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远处便有人影走来,
“莫春风!”
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莼眼中带着微微惊讶,“果真是你!”
她如今已是苗人打扮,身上的银饰在疾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