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杏林目送傅青岩离去,将医馆门锁上,洗漱之后上楼休息。今天这一晚的折腾……明天还要早起去钟老那看看。
伍净他有了药方,之后再治病根还会再来找镇里大夫的麻烦吗?应该会是来找自己吧?
穆杏林不再多想,揉了揉睛明穴,沉沉睡去。
第二日,穆杏林早早起来,沐浴洗漱之后,再给自己做了一顿早饭。
昨晚他做了个噩梦,梦到双腿……被折断了。果然他行事,有太多需要反省的地方。如果昨天他的离经用不出来呢?
吃完早饭,穆杏林锁上门去钟老的医馆。路上经过一家木材店,就进去定了门板,把大小数字还材质跟老板一说,约定了等会回来来取,请他们派个伙计送上门来。
出了木材店,天色依旧尚早。这天的春日因为太阳早早地出来了,所以没有多少寒意。穆杏林穿着万花的破军衣,慢步走在街道中。
走到钟老这边医馆时,很不巧,钟老的医馆大门紧闭。是他来得太早了吗?
只好先回了木材店,等着他们打磨完,然后带着替自己搬门板的的伙计回了自己的医馆。
把门板装上去后,果然不错。大小合适,颜色也看不出来太大差别。
穆杏林在门口站了一会,突然看见从天上飘落下白色的纸钱,风一吹就打着旋地飞舞。穆杏林定睛看去,看到右边一队身着缟素的人正慢慢走来。打头走的有个妇人捧着一个牌位掩着脸在哭,哭声凄厉。身后多人抬着黑色的棺木,一队人都是面如死人,无声无息,除了身前那个妇人的哭声,就只有纸钱沙沙的声音,有些让人觉得惊栗。
穆杏林之前看见了那妇人捧着的牌位上的字,一个徐字就让他知道了是谁。他叹了口气,只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等到队伍走过去,街道上的人又复喧哗起来。穆杏林转头,就看见钟老一身素衣,就站在那里。
“钟老。”穆杏林叫他,钟老回过神,“你也看见了,唉……”
穆杏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钟老您要不要来坐坐?”
“不了,我还在小徐家帮忙,这一身进你这医馆啊,不吉利。”钟老连忙拒绝,“我跟小徐祖上不同,也没法去送送他。之前看要走到这里,就想着来看看你,就跟着走到了这里。你身体怎么样?昨天没受什么苦吧?”
穆杏林回答,“没有,多谢钟老关心。”他看向队伍消失的地方,“怎么今天就……”
钟老叹了一口气,“小徐昨晚被送了过来,仵作也来了,后来小徐他媳妇哭的厉害,想着看着伤口心里不痛快,哭过也闹过,后来就说今天逢单,那早点让小徐入土为安。昨晚守了一夜,我看着……也是心里难过得紧啊。”
穆杏林宽慰他,“早点入土为安也是好的,钟老不要太难过,犯人……也绳之以法了。”
钟老摇摇头,“老葛那边也是……不过他家的想的开些,等清明过后逢单再下葬。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远了。”
穆杏林皱眉,“钟老。”钟老看他这反应,反而笑了,安慰他道,“人老了总是会死的,我看得开。对了,明天就是清明,你有没有要祭拜的长辈?”
“明天就是清明?”穆杏林讶异,他来这世界这些日子,也没有怎么记过,只估摸着天气,觉得是春季。
“明天初六,清明没错。”钟老摆摆手,“那我也就回去帮忙了。”
回神过来的穆杏林连忙去送钟老,“钟老您慢走。”
清明?长辈?那要祭拜的,就是师父……师兄师弟……还有好多好多的同门。
穆杏林回身进医馆,关上了门。
清明那天的早晨,十分清凉,春风拂面,但让人开心不起来。这段日子都是要祭祖扫墓的人,穆杏林带着一壶酒,数个杯子,就去镇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将酒杯置于地上,依次倒上酒。脑海里回想过很多很多的片段,最后回到现在的场景,却反而显得现在像是在做梦。
来到这里有段时间了吧……从潼关的冬天,到了这里的初春,算算应该有半个月?怎么这么少,明明他觉得好像在这里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到不计日月。
穆杏林没有说什么悼词,只是脸上一直没有笑意。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然后去把地上的一个个酒杯倾过来,由着酒水渗入地面之中,一杯接着一杯。
师父他们好吗?涟风好吗?青茗师姐好吗?还有那些朋友们,长辈们,万花谷里所有的人……没想到一想起,反而挂念得太多。活着的,死了的。
也不知道大唐的后来……是什么样的。
出身万花谷喝酒次数不超过一只手的穆杏林,喝了一杯就觉得醉意上头,他笑了一下,看到旁边有棵柳树,便去树下倚着,小睡了过去。
出来趁早人少找个地方祭拜完父母的傅青岩发现了这个人,不远处一地的酒杯酒壶,这人在树下睡得正香,面容恬静也不知道有没有梦到什么,露出的脖颈在光晕下犹如白瓷一般。
傅青岩走到他的右边站着,替他遮着太阳的光线,这一遮就是到中午穆杏林将要醒来时才离开。
自从遇上了穆杏林,就好像终于遇上了难以掌控的人,连带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事。明明没有温柔这种东西,为什么就是能在有他的时候表现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傅青岩:我叫傅青岩,这个时候的我,万万没想到,此时行为就是所谓的暗恋。
☆、前奏
这天穆杏林的医馆又开门了,但是‘活人不医’的木匾还没搬出来,就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清明是过了,但这两天还是有很多去镇外另外一座山上扫墓的人。穆杏林那天就在镇外那里简单祭过了……不得不说,他虽然不胜酒力,但一杯酒是不可能就醉得不省人事,只不过是有些想靠着吹吹风罢了。结果,就感觉有人到了自己身边。呼吸没变,眼睛睁开一点去看,是傅青岩。他以为傅青岩有事,然后等着他开口说话。
没想到傅青岩不说话,他就没多想,直到被风吹得昏昏欲睡,小憩了一会醒来隐隐感觉到傅青岩才离去,他好像有点明白傅青岩为什么一直在身边的原因了……
这边还在想着,突然察觉有人站在医馆门口看着,穆杏林放下木匾看去,是一位衣着普通甚至袖口打了补丁的老人。
“大夫,我这两天腿疼得不行。”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一直是在徐大夫那里看的,没想到出了那种事……大夫随便看看就好,开个……便宜点的那种方子。”
穆杏林请他进来,把木匾翻了过去。因为徐大夫跟葛大夫出事,镇上的医馆就剩下三家了,还是挺让人感叹的。
“老伯请坐。”穆杏林去把整理过一次的药箱拿出来,替他做了检查。
这都是人老了之后的通病,穆杏林帮他按摩了腿部关节,或许是很令人放松,按着按着,老人睡意上头靠着椅子就睡着了。按摩了大概两盏茶,结束后穆杏林拍拍老人的肩膀叫醒他,老人缓缓睁开眼睛还有些呆滞,穆杏林问他,“腿还痛吗?”
老人清醒过来,动了动腿惊喜道,“诶,好多了,大夫你真厉害!”
穆杏林笑而不语,去配了尽量使用便宜药材的适合他的方子,把这个方子交给他。
放那块‘活人不医’的木匾时,他曾经说过,规矩是规矩,但为医者的目的本就是救人,他从未想偏离,只是在这个世界有顾虑跟更听从自己的心罢了。效仿裴师兄,是因为怕重蹈覆辙,疑难杂症找他没有问题,可若是寻常医者可以着手的也找他,长此以往,他又显得多事了。但是他该放宽规矩时也会放宽。
说这些话也没其他意思,就是想说,不收这笔诊金给这位老人家治病也是可以的。再者从厉瑞开始到伍净,虽然诊金都是他们自己定的价,但他赚取的钱在这里生活了两三年是没有问题了。
“大夫,这诊金要多少?”
穆杏林温雅笑道,“这样吧,我看老伯你与我有缘……”
他向老人要了一文诊金,送老人出了医馆。离经虽不能用,但他不是离了离经就没有办法。想着昨个找了效果相近的药材配的药膏,穆杏林正打算出门一趟。只不过没有想到,老人很快又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衣着打扮相似的人,老人很开心地向众人介绍着,“这位大夫很好心的,诊金只收一文钱!是个好人!大家放心进去!”
有人怀疑地跟着来,“一文钱……这么便宜,肯定不是什么厉害的大夫,骗人的吧!王叔你小心方子也是对腿没用的!”
“这位大夫给我揉了揉腿,我的腿疼得就轻了,肯定是好大夫!”老人推着大家进去。
穆杏林本来坐在柜台边看书,听到动静出来看的,这些话他听在耳中略有些哭笑不得。
“那如果看得好,以后我家的就都来这家医馆,才一文钱!真是太好了!”
“当然要说咯,白白省这么多钱,说不定这大夫心善还会送药呢!”有人小声附和道,“兴许,一心软,就会送我们银子呢。”
穆杏林走到门边,把木匾搬了出去正面示人,顺手掸了掸木匾上不存在的灰尘。
问他明明只要用离经就可以给这些看病,为什么不治?他们也说了,有一则有二会带自己家的人来看,他好心收一文钱给这位老人看病,没想到被当成了大善人,如果他现在替这些人看了病,那他可真是医术高明的大善人。之后会有源源不断的这些人的亲人,慕名而来的人,不去别的地方,就来找他一文钱看病,到最后乃至他一辈子都为这些人看病?
他有这个义务吗?还是要说他只计较着钱?或者质问他,这样一文钱给人看病赚取了开心满足不是吗一文钱也是钱,他只需要用用离经……可是,他的离经有顾虑,众目睽睽之下离经是不能用的,只能用些寻常医术给人看病、配药、包扎等等。
换做是你,赚着这什么‘开心满足’帮上一个又接着一个跑来无止境的人,你愿意吗?你若愿意,穆杏林敬你,他不如你,他只是个普通人。
有不识字的人看有些人脸色变了,就指着木匾问,“写的都是什么?”
又有一人高声道,“大夫,你给王叔都一文钱看病了,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们看病?就为了赚钱,不给我们看病,你的良心好过吗?”
这里人聚得这么多,街市上的路人也围了过来看热闹,对穆杏林指指点点。
穆杏林倒被说的哑口无言,所以他过去十多年的行医收诊金都是不该的?
他自幼跟随师父游医数年,承一颗‘不愿天下百姓受疾病所苦’的心,铭记裴元师兄的先例,不敢自持万花谷医术就抢其他大夫的病人,也不敢在一地久留使得所有人只知找他们。那时跟着师父,虽然会看病人的情况酌情减少,但也是会收取诊金,不有求必应,否则这天下还没走遍,他们就饿死了吧。
后来去潼关支援,因着敬畏他们为大唐安危的奉献,谨记自身的职责分文不取,与将士同等吃喝,受军粮所养,直至死于长安。
活人不医的由来,就是缘此。他最开始在这里开医馆,一是为了以后能不愁生计,二是也尽自己的一份力,若这个世界有疑难杂症者,其他大夫只能放弃,但他却可对付。
问过那几个喊得最厉害的人的病情,却不是什么急症,就好像突然发现他这里只要一文钱看病,于是找尽身上的毛病来看。关键是,他说过一文钱看病么?
“在下虽为医者,可也是普通人,毕竟精力有限。若所有人只盯着在下这‘一文钱医人’的牌子,当然在下当时只是想为王老伯尽点绵薄之力,并不是自砸招牌。若大家只想着来我这里,耽误了病情可如何是好,在下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者,若大家皆来此处就医,那其他的大夫又该如何生活?我救了你们,谁又来救他们呢?”
医馆最不挣钱就在于生病的人少,这地方就这么大,不可能每天都有人生病,穆杏林想治的疑难杂症更不是寻常可见。
还有,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个大夫,他也不是什么大英雄,他还怕他的离经被人觉得是妖怪,通常只会用寻常的医术,若真治不了会打掩护用离经但也恐令人生疑——让人闭个眼?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是傅青岩,难道还要打昏了人再用。
他只有一个人的力量,帮不了,也没有义务去帮那么多人。
他帮是错,不帮也是错。帮了一个人,就有其他人跳出来怪他不帮?
“大夫,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只有你这才能救我们啊!”有人愁苦着一张脸道。
穆杏林看过去,那人也是一位满脸褶皱的老人家,见他面色不似作假就问道,“你是什么病?之前可看过大夫开过方子?”
“跟老王差不多,就是比他久一些,睡前药汤泡脚也没有用。”
穆杏林走到老人家身边,给他指了几处穴位,教他怎么按摩,“这几处一起压着,每天坚持揉按两盏茶,配王老伯那个方子的药每天早晚一次就好。”
老人家有点惊讶,“让我自己来?你不帮我按啊?不能都来找你按吗?”
“……现下我还有事要出门去,见谅。若大家真有难言之隐无力寻医,查明真有其事后,在下定不会拒之门外,但若只是贪图这小利,在下仅这双手,恕无法奉陪。”穆杏林不再说话,回身进了医馆搬木匾关门去了。
就像你想帮助一个人,你放下一根绳子,但是你结果发现需要帮助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一些假借这名义爬上来的人很多,绳子上挂满了人,你反而一步步被带着要往悬崖那边滑去。这种情况量力而行不是正确的吗?说他自私的,他接着。
他摆了‘活人不医’的招牌,就不想装什么大善人。若是逼得急了,他就关医馆当游医走人。
穆杏林背着药箱锁好门就走了,不管身后任何的声音。
傅青岩找的住处真的很方便他和穆杏林联系,没有太近,不算太远。如果发生什么情况,两边不会同时被发现,算是保护了另一方,不过可能这方出事那边还不知道。
穆杏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