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飞雪道:“撒盐空中差可拟。”
谢安听到谢朗的答案后,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姿势也没有什么变化,因为这个答案他不满意,他在等,等待着接下来的妙语。
谢道韫紧张的握了握右手,偷眼去瞧四周人脸上的表情,寻思着自己这诗句应当在什么时候吟咏出来最好。不能太早,太早太快总是缺少从容的美感。也不能太晚,太晚太慢又少了思辨的急智。谢道韫不由得暗暗腹诽,为何史书上只写了自己是如何回话,却没有说自己是何时回话呢?
再等一下吧再等微微的一小下,到得自己觉得刚刚好的时间点,在让我说出这句足以流传千古的神句。
谢道韫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在呼气是诵咏而出。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让自己后悔终生的声音
只听旁边的小谢玄,用他那带了几分奶气的声音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
这一刻,谢玄的脸上全是想出绝句后的激动,谢安的眉毛微挑面露欣赏,谢朗、郗超薄唇微张,眸子皆是赞叹之意。只有谢道韫……如遭雷劈。
这……这……怎么会这样?这是侵权这是赤luo裸的侵权自己的诗句什么时候被自己小弟给偷走了这是不对的这是严重扭曲了历史时空,严重的破坏了时空的连续性的行为我……我……我要强力的控诉和谴责你们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这样的后果会很严重的后世的史书会不一样的啊
呃……当然了,以上全都是心理活动,现实中的谢道韫还在呆滞的状态中,只是近些年养气功夫练的不错,一张脸除了有些发白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现……
说起来,这也不能怪小谢玄抢了姐姐的名句,谁让谢道韫你自己不说来着你不说,历史会以为你一直都不说的。历史这玩意儿,总得有几分自我修复功能不是。
既然已经决定要让这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在如今现世,那么原定计划是假借谢道韫之口,可是一等二等的,你谢道韫也不说。这天上的文曲星就纳罕了,难道是程序紊乱了?还是信道传输有问题了?故障无法排除,可是这句话还非要现世,那就只好依托别人之口了。就这样,文曲星同学挠了挠头,在面前的电脑上打开了名为“谢玄”的接收端口,开始信息传输……
这一来二去的结果,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谢安脸上一副老怀安慰的模样,十分怜惜的摸了摸谢玄的头。谢玄的嘴快要咧到后脑勺,天知道他是怎么想出这句话的。谢朗、郗超如今就化身成两捧哏,在一旁不住的赞之叹之,皆呼谢玄为神童。只有可怜兮兮的谢道韫,心中那个欲哭无泪啊,面上还要摆出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怀模样……
这是盗版啊现在不是要抵制盗版的么?文字版权也很重要的啊人家辛辛苦苦想出来的几个字,就这么被人复制粘贴了过去……三清道尊在上,情何以堪啊
谢道韫不知道,因为她今日的错误,日后的史书已经变了一番模样,原本记录在《晋书。王凝之妻谢氏传》的句子自此消失,而又换在《晋书。谢玄传》中出现,如是写道: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子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子,赠车骑将军。
自此事之后,谢道韫恍惚了好几日后才想明白,反正这句诗是从自家弟弟口中说出来的,这版权还是自家的嘛就算史书上的自己少了这句名言,但再不济也能混个“教幼弟有方”之类的吧。
闷闷的懒在被子里意yin着,谢道韫终究是苦叹一声,接受了这个现实。心想,只希望历史不要因为这句话而改变太多才是,自己可是要当米虫的。
抱着这样的心情,谢道韫从床上爬起、迷迷糊糊的净手、擦脸、刷牙,拖着疲惫的脚步出门,一把抱住刚好也站在自己门口伸懒腰的谢玄,很是语重心长的道:“弟弟以后姐姐就靠你养活了啊”
小谢玄眨眼挠头表示着自己的不解。
“表妹这是……做梦魇着了?”郗超的声音毫不意外的从身后传来。
“哦算是吧”谢道韫松开了谢玄,又用深情的目光看着他,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温柔的道:“听到没,我可指着你养活那”
小谢玄这回听明白了,很是男子汉的拍了拍胸脯,重重的点头道:“阿姐放心吧等玄儿长大了,一定会养活阿姐你一辈子的”小谢玄这模样,丝毫没有发现经过自己的这句许诺后,他后半生的幸福生活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看着谢道韫听过这句话后眉开眼笑的模样,郗超却是微微一惊,问道:“表妹这是怎么着?准备一辈子不嫁人了么?”
在旁人听来,让自家弟弟养一辈子,可不就是不嫁人的意思么。
谢道韫忽然想到自己的杀人手段,摊手道:“我这样子,谁敢娶?”
郗超微微沉默,却是正了神色,用很轻却很郑重的声音道:“表妹若是肯嫁,我便娶。”
谢道韫一怔,沉默。
不知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谢道韫凑到了郗超的鼻子底下,指着他的脑门道:“做梦魇着了吧才多大,就想这些东西,真不纯洁”说罢,谢道韫也不管郗超的反应,牵起谢玄的小手就向楼下跑去。
跑到了楼下,见郗超没有跟来,谢道韫才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抱怨道:“现在这些小孩子啊,怎么越来越早熟玄儿啊,你在外面可千万别学你超表哥,说这种话啊”
谢玄眨了眨大眼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拽着谢道韫的袖子晃了晃,道:“阿姐,其实玄儿觉得超表哥说的没什么不对啊要是阿姐你肯嫁玄儿,玄儿也想娶呀”
这句话说完,我们这位新时代“未若柳絮因风起”神童的脑门上,光荣的长出了一排红包。
直到饭桌上,在郗氏语重心长的解释了半天之后,谢玄才撅着小嘴委屈的道:“哦不能娶阿姐是吧玄儿又不知道,干嘛还打玄儿。”玄儿很是哀怨的揉着自己额头上的包包。
谢奕自顾自的在一旁笑的前仰后合,丝毫没有注意到女儿的眼神已经在他的身上杀了个七进七出。
郗氏也是止不住的微笑,只是时不时看向郗超和谢道韫的眼神有些微妙。郗超的脸淡淡的红着,却依旧恬静的用着早饭,眉目间似乎缠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未等谢道韫的脸色在谢奕的笑声中变得更黑,弄梅就已经敲门进来,躬身柔声道:“郎主、主母、三位小主子,外间的马车已经齐备了,随时可以出发。”
“知道了。”谢奕好不容易止了笑,对几个小辈道:“你们一会儿去两位叔父那里辞别,看看你们的两位叔父有没有什么要嘱咐的。”
谢道韫三人躬身而应。
出门时已是巳时,太阳高照着,让人的身上微暖。谢尚、谢安皆来相送,一番礼数下来,众人都登上了牛车,浩浩荡荡的就准备出发。
谢道韫看着这个熟悉的乌衣巷,看着曾经让她吟诵出“乌衣巷口夕阳斜”的朱雀桥,心中有一丝淡淡的愁绪。
同行的牛车共二十三辆,这还是减之又减的结果。车队刚行出南篱门,就见后头行来一人一骑,口中高呼着“无奕公稍带”,却是在追谢道韫一行人。
那人是护卫的打扮,翻身下马后,从怀中摸出一小卷帛书,躬身双手交到谢奕手中,说这是他家小郎君要赠给谢道韫的。
谢奕纳罕的询问他家小郎君姓甚名谁,那护卫却不肯说,径自行礼后便离去了。
谢奕将帛书交到谢道韫手中,谢道韫好奇的展开来看,却见其上用漂亮的行楷书着一首四言诗,名字便叫做“濛濛初雪时”。
(昨天夜间到今天白天,在影子手执苍蝇拍的努力下,大概一共打死了二十余只蚊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做出了应有的贡献……天知道哪来的这么多蚊子……)
未若柳絮因风起第一章开弓箭
第一章开弓箭
正是暮春三月,晋陵太守府后院所栽植的花卉都在春风中慵懒的开着。
这是一片极大的演武场,每日清晨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从这里传出的操练声。谢府的下人以及府中的幕僚小吏也都知晓,在其中习武的,不单单是谢府的护院卫队,还有两位身份极高的人。
“府君也是,不论是江东士族,还是北方士族,从未听说过哪家子弟日夜习武的读书学玄才是士族正道,那些刀枪棍棒的玩意,就连咱们这样诗书传家的庶族都不屑一顾,谁知府君却纵容子弟沉迷于此道。”晋陵太守府前院的办公之处,一个刚来点卯的八品浊吏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呼喝声,不由得摇着头叹息道。
他身旁另一名小吏闻言皱眉,低声道:“祖言兄慎言啊祖言兄你刚来府君府上当值,不知道这里的状况。这府上的玄儿小郎君和韫儿娘子之所以日夜习武,却也是有缘由的……”
不论骨子里如何,那“祖言兄”表面上却是个道学先生,听到这里,他眉毛一挑,毫不礼貌的打断了对方的话,道:“什么?女孩子家也要习武?”他怒笑着呵斥道:“真是荒唐真是荒唐难道王谢门庭出来的都是如此人物么?不外乎要称之为北怆了”
这句话一出口,四周的官吏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或皱眉或瞪眼的瞧着他。那名原来向他出言解释的小吏,也是被他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索性不再多言,向他抱了抱拳后,兀自处理手中的公文去了。
只有士族子弟经过品级评定后,才能担当太守、参军之类的清贵之职,而庶族出身的读书人即使学问再优,也只能做一个刀笔小吏,整日埋首案牍,是谓之浊吏也。
如今厅堂上的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庶族出身的读书人,身份不一而足,但也是南人北人皆有。原本都是同僚,没有人会顾及这种东西,谁知今日这个新来的“祖言兄”却一口将此事点破,而且话锋直指的,就是王谢二族。
他们在太守府上工作的久了,早就知道此任太守的性子,虽然好饮酒,平日有些懒散,而且脾气稍大了些,但为人却是极慷慨的。不说别处,就是他们这些下属,或多或少都受过太守的接济。如今听得这位“祖言兄”如此出言贬低,实在是有些不舒服。
但都是同僚,也就没有胡乱辩驳破坏关系的道理。再者,那“祖言兄”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有几分恶心。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把他凉到了一边,假装无视。
那“祖言兄”见自己的话无人应答,还以为是众人心中皆如此所想,只是碍于太守的身份故而不敢多言罢了。一念至此,这位“祖言兄”更为自己的“高风亮节”“不媚权贵”而沾沾自喜,话语不停,反而越说越不堪起来。
“够了”终于有一名为宋清玉的小吏听不下去了,将手中羊毫一掷,长身而起道:“祖言兄既然有如此辩才,为何不当着太守大人的面一一数落清楚?何必在背后说人是非?”
这话中的嘲讽之意呼之欲出,那“祖言兄”听的哑口无言。
宋清玉冷笑一声,道:“众人皆知,太守大人之所以放任子弟习武,也是因为前些年的事情。四年前韫儿小娘子遭恶人所掳,辗转近半月才得以逃脱升天。”宋清玉冷峭的面容在提到“韫儿小娘子”几个字后,不由得变得柔和了些,他接着道:“韫儿小娘子曾经说过,若连自保都不能,又谈何北克蛮族,复我汉人江山这才习武以强身,砺身以明志一个小女子都能如此,祖言兄堂堂男儿,只会无用的清谈,只知在这里‘慷慨激昂’的胡说乱说,真真有男子气概啊”
那“祖言兄”哪里知晓其中典故,一时间不由得目瞪口呆起来,语无伦次的道:“那小郎君,毕竟是士族,不知诗礼……”
宋清玉见他磕磕巴巴的,竟是要贬低玄儿小郎君不知诗礼,更是摆袖一笑,道:“祖言兄可听过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这便是谢玄小郎君五岁时所做的若是谢玄小郎君不知诗礼,那我宋清玉真是连大字都不识了”
这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早已流传开来,众人皆知是谢家一个名叫谢玄的小郎君五岁之作,而这位“祖言兄”却根本就不知道,太守府上的小郎君便是姓谢名玄。
被辩的哑口无言,“祖言兄”涨红着脸,吱吱呜呜的说着没有含义的单音节。宋清玉微微冷哼了一声,将自己的书案略微收拾了一下,便言自己有事,向厅堂中的众人抱拳告辞了。
宋清玉并没有出府,他从侧门拐到了后院,听到不远处习武传来的呼喝之声,不由得微微一笑,加快了些许脚步。他的面容正应和了他的名字,本是带着玉的清冷的,但此时微笑起来,却像极了那君子如玉的古言,显出几分温润来。
拐过南墙,宋清玉就看到了一个这些年来他经常见到的场面。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紧身的素白色衣襟短打,将她那尚未发育的小身子包裹的起来。她的身子十分轻灵的游走在四名男子间,仿若蝴蝶穿花一般。只是这只蝴蝶却是有毒的,她多是穿梭在四名男子之间,很少出招,但只要一出招,必定会使得其中一人就此失去战力。她的面容很冷静,甚至有些清冷,十分干脆利落的侧身、出脚、斜拳,不过片刻之后,那围攻他的四名男子已经全部狼狈的坐倒在地,再无还手之力。
这几年来,宋清玉看着她从一对一还要落下乘,到如今一对四都可以简单的解决,一面赞叹一面微笑起来。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韫儿小娘子不过是十一岁的年纪,怎么瞧起来却和十三四岁的女孩儿一边高?难道是整日习武的缘故?
还没等宋清玉思考清楚这个问题,场上的谢道韫已经看到了他,笑着向他摆了摆手。
别看宋清玉已经在太守府上工作了四年,他如今却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罢了。他见谢道韫向自己既打招呼,却是面色微红的颔首,微笑着走了过去。
“清玉哥先等一会儿,我还没射箭那玄儿一会儿还要对练”谢道韫向耳后捋了捋因为出汗而微湿的头发,笑着对宋清玉道。
宋清玉自然是微笑着应下,只说自己不急。
确实没什么可急的,操练场上十分热闹,不论是这边的对打还是那边的引弓射箭,都要比外面街上的杂耍好看上许多。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