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败寇,小娘子又何必调侃与我。”苻坚叹息着摇头。
“不是调侃,”谢道韫微笑着对上他的双目,“是为了告诫咱们的皇帝陛下一声,以免日后再犯下类似的错误。”
苻坚闻言,不由得瞳孔一缩,一言不发的盯着谢道韫看了许久。
他本以为,谢道韫是来找自己寻仇的。而依照谢道韫的身手,寻仇的方式自然很简单,要么是杀了自己之后飘然而去,要么是在死之前,折辱自己一番。
谢道韫所言不假,苻坚早在行动之前就猜到了事情失败之后的后果,但他绝没有想到这种可能会真的发生。
他已经近了一切力量去布置,在计划中,单单只是投毒或是埋伏的其中之一,就应该足以让谢道韫就此死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神,谁都会有极限的。经过苻坚去岁的目测,百名弓弩手,必然早已超过谢道韫的极限。
去年之所以能让谢道韫在秦军阵中走一个来回,并不能说明她一个女子就真的有一骑当千之力。只是因为最开始时,她的潜入没有让任何人注意,而后来即便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却因为调度指挥失当,使得大部分的人只能在外围傻乎乎的看着,却无法做出什么有效的防范措施。
这世上跟本就没有一骑当千之人,有的只是天时地利与人和。
这三者,去年被谢道韫占了一次,这一次,苻坚自然要抢一回庄了。
所以他命人投下的毒,是大漠的另一头流传过来的奇毒,他找人看过,那是以矿石入的药,与中原之地用草木入药的习惯迥然不同。而谢道韫一旦中了这样的毒,除了立刻去找葛洪之外,就绝无他法。
那毒药的毒性极烈,毒发时间极短,依照谢道韫的性子,她必然会直线赶去罗浮山。而那一百弩箭手,就埋伏在华亭通向吴郡罗浮山的必经之路上,并且每枝向谢道韫射出的弩箭上,都涂抹了同样的毒药。
至于葛洪到底能不能解开这种毒,这并不是苻坚关心的问题。因为在他看来,谢道韫是绝对没有活着赶到葛洪面前的可能的。
不过很可惜,就如同谢道韫所说,小概率事件发生了,庄家亏大了。
赌博这种事情风险在于,很有可能你前一刻还是腰缠万贯,后一刻,你就会连一块遮羞布都输的精光。更何况苻坚出手赌的就是某人的生命,一旦输了,用命来还,自然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
可偏偏谢道韫说出了“日后”这两个字,苻坚不由得有些诧异,不知她到底是在调侃于自己的来生,还是真的在告诉自己,今夜的死亡已经于他失之交臂。
苻坚下意识的紧抿了嘴,浑身的肌肉都在不经意间紧绷着。再凛冽的王者,面对生死,还是有了些不能免俗的恐惧。
“不用担心,我没有心情逗弄人玩。”谢道韫随手转动着右手中的军刺,哑光的金属面因为发不出光芒的缘故,在灯火不大通明的大殿中,显得有些森森的寒。划破空气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在耳边响着,这是一种简单却有效的示威:只要这柄军刺的主人愿意,死亡便会从刀身的血槽涌出。
“我其实一直不是一个喜欢挑事的人,但似乎这天下麻烦事,总是很喜欢往我身边凑。”谢道韫微微偏了头,“可偏偏我又不是一个很喜欢忍气吞声的人,逆来顺受的事情,偶尔做做还可以叫做心胸宽广,可是做的久了,总会让自己觉得气闷的。孔子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那是圣人,而我能够做的到的,只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事实上,我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做的很少,毕竟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坏人并不多,更多的只是利益冲突罢了。但慢慢的,掺入的事情多了,估计的事情多了,以至于事到如今,每每我做事情之前,就必须好生透彻的考虑一番……我这个人活一辈子,没有什么太过高远的目标,但也总是希望自家人能够活的快活,眼前的事情让我看着舒坦。可是你之前做的这件事情,真的有点让我不舒坦。”
苻坚轻笑,没有出声。
“所以……”谢道韫极柔和的一笑,手中一直在上下翻转的利刃陡然转向,一声裂帛在空气中响起。
苻坚捂着胸口,看着从指尖处不停渗出的鲜血,皱眉。
他自然清楚这不是什么致命伤,但若是谢道韫想要如此一刀刀的折辱自己,倒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我心里不舒坦,你总得让我有个发泄的途径。这刀要么划在你身上,要么我也可以选择在你秦国文武大臣的身上各划一刀,这个选择权,自然交在你的手里。”谢道韫的声音极柔,面上温柔的笑靥,就像是正在与闺中密友谈论些佳人绣户描花叶的段子。但她就这样说着,右手的利刃却是再一次毫无预兆的出手,又一道血痕在苻坚的右臂上出现。
苻坚被谢道韫一番话震慑的无语,他知道,若是谢道韫真的愿意,她大可以在这一夜潜进咸阳城中所有朝中显贵的宅子,然后给他们每人睡梦中一人一刀,以助好眠……
他的面色微白,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他根本看不到谢道韫出手时的动作。
谢道韫用刀背敲了敲苻坚的脸,轻笑道:“放心,我不会折辱你,毕竟你也是个乱世中的英雄人物,向你这种人,我历来是景仰的。但问题是你让我不痛快了,若是只按我自己的意思,我当然也会还击,让你更不痛快些。但是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先在考虑的事情多了些,面对问题的处理办法,自然就变化了些,这些自然只是一些利息而已……”
这句话结束,苻坚的身上又过了三道血口。
谢道韫将伤口都掌握的极有分寸,只伤皮肉不伤筋骨,但血却是一个劲儿的往外流,犹如一道道的涓涓细流,终在龙袍的腰身处聚集起来,滴滴落于地面之上。
“我家长辈都是心怀天下的人,而为了他们快活,我也只好学着心怀天下。按照他们的意思,你们这些人就应该乖乖的臣服于晋朝,别再起什么吞并天下的鬼心思,好生在司马家的统治下过日子,也就是了。”
见苻坚因为自己这句话而怒瞪了双目,谢道韫不由得轻笑,道:“放心,我不会用你的性命来逼你向晋朝臣服,我也知道,这种事情,你是宁愿死,也不愿这么做的。好不容易脱离的原本低人一等的地位,又怎么可能再卑躬屈膝。”
谢道韫说着话,除了又在苻坚身上多划了两道血口之外,又从怀中摸出了一张写满字的锦帛,铺展到苻坚的面前。
“上面都已经写的明明白白了,觉得差不多就签个字、盖个章,自己再留个副本。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同意,但是不同意的结果……”谢道韫柔和一笑,“我暂时还没有想到。”
苻坚被谢道韫笑的头皮发麻,本就因为失血而发白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哦,忘了告诉你,”谢道韫指了指书案上那张自己拿来的锦帛,笑着道:“这东西,叫做不平等条约。”
(推荐一部英剧,《远大前程》,没错啦,自然就是狄更斯的那本小说改编滴
影子A部分斜睥影子B部分:“这话说的,怎么好像好你看过原著似的?”
影子B部分怒瞪影子A部分:“怎嘛,偷偷的装一下知青嘛,干嘛拆穿我”
影子C部分:“请诸位无视上面两只,它们都是影子精神分裂的产物。”)
正文额错了,更新会晚的……
刚回来,准备挽胳膊掳袖子的开始码字,几点能出来影子也保证不了。
大家,明天再看吧,抱歉抱歉……
正文第三十二章西边有一头更大的鹿
秦国皇宫。
武延殿外,有宫女手持着刚刚砌好的热茶,望向主殿的方向,心中迟疑着是否应该将其送去。
刚刚迈出一步,她又想起昨天夜里,陛下曾说那盅参汤煲的极好,让他想起了去世娘亲的手艺。宫女脸上微热,转头进了伙房,再次亲手操持起这种粗重的功夫来。热茶被就此放到一旁,宫女想着,一会儿等汤煲好了,再顺带着送到主殿去,也就是了。
她当然不知道,就是因为她这一念间的迟疑,使得苻坚多面对了谢道韫许久……
“如此西去,跨过大漠,不知有多少尚且蛮荒却又富饶的土地。中原虽大,不过一片大陆而已,你即有称霸之心,何不将目光放的远一些,将未来勾画的再宽广一些。”
见苻坚看着条约的眼变得惊愕迷茫,谢道韫便开了口,为他说些西方世界的广袤潜力。她甚至拿过书案上的笔墨,在苻坚面前大致画了一下亚欧大陆的地图,徐徐为他铺展着外面世界的风土人情。她讲述着罗马帝国的兴衰与荣耀,说起基督教义在西方的发展与传承,谈到角斗场那恢弘却又血腥的建筑,提起美索不达米亚那片富饶而美丽的平原……
苻坚沉默的听着,目光却从最开始的茫然变得微微灼热,仍旧捂着左胸伤口的手掌不时的攥起、松开,表露着主人心情的沉浮。
谢道韫微笑,她知道雄鹰已经看到了另一面世界的窗户,而那里的风景要比中原更具备些神秘而诱人的味道。
“大食国,咱们这边的确听到过一些他们那边的事情。可是,恕我直言,从未有人能如同小娘子一般对他们了解的这样详细。敢问小娘子,这些事情,您又是在何处听来的?”苻坚终究不是莽夫,这扇窗子外面的景色虽然诱人,但他再跳出窗子之前,也要弄清楚这片景色是否只是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
“家中有位西席,他从小便随同他的父亲远游各处,世间奇异之事,我都在他哪里听了不少。”谢道韫微笑着回答,“你是怕我骗你?但你大可仔细想一想,我是否有欺骗你的必要。”
苻坚默然,他知道谢道韫的话的确不假。谢道韫若是想要取自己的性命,和碾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至于在这个方向上欺骗自己,便更加没有什么必要了。
他看着佐伯纸上勾勒出的简单地图,看着那片比中原大上好几倍的土地,心跳渐渐便的清晰有力起来。
谢道韫知道苻坚已经动心,便更加推波助澜,为他讲述起当年成吉思汗西取欧洲的路线来。当然,她是隐去了主人公的名讳与年代的,只从战略战术的角度对苻坚进行些讲解。虽然谢道韫自身不是搞战术的出身,但苻坚却是打小就浸yin在行军打仗中,每每只是谢道韫一开口,他便能够听出其中的玄妙之处,在惊喜不已的同时,却又对谢道韫多了几分敬畏之意。而他也慢慢觉得,晋朝有谢道韫这样的人才,他秦国的国力即便再强,也没有任何入主中原的希望。若然如此,倒不如真的如谢道韫所言,将目光投向遥远的西方……
苻坚想着自己策马扬鞭,在一片充满神秘的土地上征战的场景,想着自己将秦国的旗帜插在角斗场顶的场景,心情便有了些地中海般蔚蓝的澎湃。
“小娘子,朕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苻坚身上的伤口已经渐渐的停止流血,虽然皇袍上已然是一片的血迹斑驳,却并没有影响他身上那隐隐气吞万里的气势。
谢道韫敏感的注意到他开始自称为“朕”,便清楚他已经开始重拾了野心。
笑了笑,谢道韫道:“我是一个不喜欢杀人的,除了挡在我前路上的人,我没有滥杀的嗜好。孙子曾经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策也’,与其让晋、秦之间血流成河,倒不如爱护一下花花草草。”
苻坚当然不明白谢道韫话中的俏皮话,后者这一举动倒有了些对牛弹琴的味道。
看着“牛”眨了眨眼睛,谢道韫摊了手接着道:“我父亲与叔父是极热爱生命之人,顺带着也就热爱这片江山、热爱这些民众。伏尸百万的场景,自然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能够简简单单的解决了这些矛盾,不论对他们晋朝还是对你们秦国,都是一件不错的生意。”
苻坚目中陡然闪过一丝光亮,因为他敏感的捕捉到了谢道韫话中的一个措辞他们晋朝。
似乎是知道苻坚正在想些什么,谢道韫不由得轻笑着道:“你别想太多,也别奢望太多。我对晋朝或许没有太大的感情,但是我的感情全都寄托在家人身上,而我的家人,无一例外,都是热爱这个大晋朝的。”
闻言,苻坚不禁微微蹙眉,明显有些不解。但他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份淡淡的惋惜之意,南望这么多年,想要让他一朝放弃,果然还是极难的。
谢道韫懒得再去管他怎么想,只是继续道:“不管怎么说,这也同样是我的意思。自古便有秦晋之好,如今又何必为了一头鹿伤了感情?偏过头看一看,也许你会发现,这里其实有一头更大的鹿。”说到这里,谢道韫指着地图上地中海的方向,轻轻地画了一个圈。
说实话,苻坚本身与晋朝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之所以一心想要吞并天下,更多的,只是继承了苻健的志向,也想要让自己在天下面前做一次实力的证明罢了。
不得不说,谢道韫提出的方案,对苻坚来说是一场极大的诱惑。虽然依照条约,他必须退出咸阳,将国都迁往北方关外,但谢道韫却允许他带走原本的百姓与财富。只是让个地方而已,毕竟他们氐族人本身就是游牧民族出身,虽然经历了几代人的汉化,却仍旧无法完全放弃原本的生活。早就有将领不断的惦念着草原上的生活,并对如今的平淡日子有了些隐约的不满。
可毕竟晋朝不是什么小国,想要对付她,就必须有最完美的保障与实力,否则,即便是苻坚,他也绝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西边不一样,就算谢道韫不说,苻坚自己也清楚,那里有许多小国掌握着东西货物交换的命脉,一旦将这条命脉掌握在手中,那所能够得到的利益也是十分可观的。只是……
苻坚微微蹙了眉,问道:“朕有些不解,你们如此安排,就不怕朕趁着这个机会休养生息,然后有一天忽然违背约定,重入中原么?”
“怕,”谢道韫的痛快的回答,“所以我会做些事情,让晋朝在你崛起之前更快更稳定的崛起,永永远远,压制你一头。”
这话说的猖狂,苻坚却莫名其妙的深信不疑。
“那你我死后呢?你又如何保证的了?”苻坚面色严肃,“南人软弱,一旦有了些福享,便会开始过上小富即安的日子。到了那个时候,你又怎么敢保证这晋朝,能够敌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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