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食案上等候的护卫见到这副模样,不由得无名火起,想要做些什么,却被谢道韫暗中打了个手势压制下去。
三十岁出头的店家也明显感觉到了那股来者不善的气息,却没有显现出惧怕的表情,反而冷冷的斜睥了谢家四名护卫一眼,接着冷哼。
谢道韫揉了揉鼻子,心想难不成这位店家是传说中的咽喉炎?
“汤饼一碗”店家还是报唱了菜名,虽然报唱的五个字里全都明晃晃的带着不齿与不屑。
谢道韫恍若未闻,只觉得店家态度虽然不好,可这面条做的实在是很香。更何况这时已经日挂中天,骑马骑了一上午,如今正是饿的时候,肚子正咕噜咕噜的跟自己闹着别扭,面对着这碗色泽不错的面条,的确有些食指大动。
懒得与这位店家争执些,谢道韫自行拿起筷子吃起面来。
店家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兀自在旁边快要将眼睛瞪破。
“怎么?”面条吃了一半,谢道韫才有些疑惑不解的抬起头来,问那店家道:“难道这里是快餐店,需要先给银钱?”
店家自然不懂什么叫做快餐,只是仍旧保持着一副冰寒的嘴脸,再次冷哼了一声,以表示自己若非情不得已,否则根本不会跟谢道韫说话的正直,道:“这位小郎君,看您的穿着,家中应该也是有些钱财的。小人虽不知这位娘子是您的什么人,又犯了什么错,可是您都帮着手下的护卫们点了吃食,却一点都不帮她点,是不是太过了些?再者……这位小郎君您着实瞧着面生,而这位娘子又一直在哭泣。所以,烦请小郎君说一说您的郡望门庭,好叫小人知道,您并不是那强抢民女的恶霸,否则的话……您还是同我们见官为妙。”
正文第二十一章女侠来啦
强抢民女这档子事儿,谢道韫听过、见过,就是从来都没有亲自动手实践过。
她也曾经想过,若是自己当真是个整日斗鸡走狗的浪荡子,生在王谢这样的大族当中,难免会无聊的做出些这样的行动来。
可是这一次,她发誓,她真的没有去玩什么体验生活。至于如今坐在自己对面的这名女子,也真的不是被她抢过来的。
再说,谢道韫也被店家的话弄得无语,就算自己真的是个纨绔少爷,可是面前这个女子也不是真的如何的天香国色,而且年纪还要比自己大上一倍,似乎并没有什么强抢的必要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山高皇帝远,反正这个小村庄里的乡民竟是极有正义感的。小店中的那些客人们,原本就用不善的眼神看着谢道韫,如今再听得店家话语间将事情挑了个明白,他们索性一个个都站了起来,隐隐将谢道韫几人围住。
谢道韫抬手轻柔眉心,被这飞来横祸弄得无语,只好轻摇了头,继续主攻自己身前的那碗汤饼。那四名护卫却是紧张了起来,起身围到了谢道韫和那女子的身旁,手也按上了腰间的佩刀。
小小的乡村野店里,竟有了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兀自在一旁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这时也终于注意到了四周这不怎么融洽的气氛。她有些不解的抬了头,用哭的红肿的双眼四处瞧着,带着些怯生生的模样。
“姑娘,你是被这个衣冠禽兽抢来的吧?你不用怕,我们这就把你救出来”
店家拍着胸脯伸张着自己的正义,一旁的谢道韫有些诧异于他还会用四字成语。刚想感慨一下吴郡的人杰地灵,又想到这四个字用来形容自己的,不由得撇了撇嘴。
她倒是不怕旁人往她身上扣什么样的帽子,但是遇到眼下这个情形,她倒真的没法开口解释什么,即使她说了,也没有多少信服力的。再者,面前的这名女子,不过是她半路上救下的陌生人而已,对于她的身份,谢道韫的确是不清不楚。当时救下她的时候,她似乎已经在林中待了三四日,双目都有些直愣愣的。问她什么她都不答,一言不发,直到谢道韫亲自动手灌了些水给她,她才张了口,开始痛哭起来。
这一哭就是个没完没了,谢道韫更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没了办法,又寻思这女子一人在外,应该是家住附近的,他们这一行人便寻了这么个小村庄打尖,希望可以从这女子口中问出什么来。
因为看出这女子是几日未进食的,谢道韫也不敢让她一下子去吃什么东西,只在路上将饼泡软了送于她吃了两口。女子呆呆的吃了,看向谢道韫的眼神仍旧不怎么聚焦,倒是哭声渐渐的有了力气,谢道韫倒也放心下来。
待得他们几人到了这小店之中,谢道韫怕伤了这女子的脾胃,便也没敢给她点东西吃。谁知这一幕落到四周村民的眼中,倒成了一种虐待了。
这时候谢道韫也不由得十分无奈,却也知道自己遇到的是百口莫辩的情形。除非这名女子神志清醒,能够开口解释、说话,否则,不论他们说出什么样的理由来,都只能被当做是推诿之词。
既然如此,谢道韫索性一言不发,由得他们闹下去。若是闹大了,能够借机会找到这名女子的家人,她这路人甲的任务,便也算是完成了。
可惜谢道韫完全低估了这些村民的惩恶之心。等她一碗面条吃的见了底,小店中聚集的村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聚越多。而且看那架势,他们似乎非要把全村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叫来助阵不可。
跟着谢道韫的那四名护卫也不由得开始皱了眉头,凑到她身边发问,是不是先行离开。
谢道韫看看了四周的阵势,摊手道:“你看咱们走得了么?”
小店内的村民渐渐聚拢了十多人,全都是看上去有两膀子力气的汉子。谢道韫静静去听,也能听到小店外面还有二十多人的脚步声,而且似乎还有越来越多的迹象。
事到如今,谢道韫的警戒之心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之前还以为只是这里的民风如此,可是到得如今这个架势,谢道韫就要怀疑这些人幕后的主家了。
眼前这些人,明显都是平民百姓,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练家子的气息。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里,若是没有人煽动,他们又怎么敢这样大规模的来威逼自己?
可若是有人煽动,这人又是谁?目的又是什么呢?
当然,对于谢道韫来说,走不了自然是假的。可是不伤一人的离开,也的确不是什么容易事。但伤害这些被人利用的平民,谢道韫还是有些下不了手的。
但既然现在走不了,谢道韫倒也不着急,索性拿起手边的米酒浅酌起来。毕竟是民间自酿的米酒,若说起来,自然比不上士族家中的酒香纯冽,但却胜在别有一番味道。谢道韫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着,忽然便想起得苏轼起名的“错煮水”来,不由得轻笑出声。
她自己在一派围攻中淡然品酒,倒是优哉游哉,可是这画面落到那些准备伸张正义的村民眼中,却不免觉得谢道韫有些太过猖狂了。
这时那店家便也认定了谢道韫做的是强抢民女的勾当,用了些尖酸刻薄的语调,道:“哟,瞧这位小郎君细皮嫩肉的,模样也要比郡里的清倌漂亮上几分,难不成,这位其实不是位郎君,而是谁家的娈童么?”
话语到此,自然有人附和着哄笑起来,甚至谢道韫还能感觉到几道色迷迷的目光从上到下的剜着自己。但她仍旧视而不见,只是如同在花间品酒,斟酒、举杯的动作没有分毫的变化。
跟这些人打嘴仗,的确没有什么意思的。所以谢道韫决定慢慢的等,等他们背后的人物出现。
但她同时也在默默的观察对面女子的状况,心想方才看她三四日没有进食的状况的确是真的,而自己从罗浮山归华亭也不过是临时起意,应当没有人能够掌握才对。这么说来,这名女子,到底和这些村民是不是同一伙人呢?
慢慢思索着、观察着,谢道韫的动作与气韵充满了处变不惊的味道。但这股味道明显惹怒了这些村民,有人似乎气极,又见谢道韫和身边的四名护卫完全没有动作,索性伸出手来,就向谢道韫对面那女子抓去。
那村民所想自然简单,只要将这名女子救回来,他们便也没有了什么顾忌,到时候就可以狠狠的将这些强抢民女的败类打一顿,然后移交官府。
但他的计划并没有实现多少,因为当他伸出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女子的身体时,谢道韫就飞快的做了一个手势。于是乎,一柄刀鞘就横在了村民的身前,旋即又有一名谢道韫的护卫,用身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随着谢道韫手势动作的还有另外一名护卫,二人极有默契的站在女子的一左一右,将她完全与村民们隔离开来。
或许是前世养成的习惯,不论是身处何地,谢道韫都习惯于寻找靠近墙壁的位置。因为这样的位置最适合防守,可以在任何时候出手对付突如其来的敌人。若非如此的话,如今用来保护女子的人手,就要变成东南西北四个人了。
毕竟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的,村民见到谢道韫的护卫亮了兵刃,一时间那围攻的情绪不免微微滞了滞,也没有人再敢轻易上前。
双方陷入了僵持的境况,谢道韫的四名护卫微微紧张,却又因为小娘子在他们身后而有些莫名其妙的心安。谢道韫仍旧不紧不慢的喝着酒,对面的女子仍旧有些呆呆的,似乎仍是有些不清楚现在四周的形势。
谢道韫轻笑着摇头,心想自己难得当一回好人,怎么又遇上了这种事情。
感觉到门外有一对人马向这小店行来,谢道韫微微挑了挑眉。便在下一刻,就听外面有人话语中带着兴奋的道“女侠来啦”,谢道韫差点因为这个称呼而喷出一口酒水来。
小店内部也开始骚动,方才还犹豫不前的村民们一个个又来了精神。在从门口让出一条道路的同时,又不听的有人挑衅般的看向谢道韫,那目光中的含义很明显,不过“有你好看的”五个字而已。
谢道韫心中的好奇心完全被调动了起来,她挠了挠头,开始不由自主的在头脑勾勒所谓女侠的模样。
而女侠,的确是来了。
外面马儿轻嘶,谢道韫在里面听着,竟也不由得微微心惊。外面怕是至少有十三匹马,而最让她不敢忽视的,就是这些人的驭马之术。这十三匹马竟然是一起停下,从第一匹到最后一匹,中间的间隔不到一秒。而这马匹停下之后,竟然再也没有任何一匹马随意乱动,马蹄声完完全全的平息下来。这,是什么样的驭马之术?
手中的酒杯微微凝空,谢道韫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轻敌了。
外面的村民开始激动起来,一声接一声的叫着“女侠”,声音中满是敬仰之情。
谢道韫微抬了头,双眸凝向大门的方向。
当一抹飒爽的红有些刺眼的出现的门口时,谢道韫向着她举了举酒杯,微微一笑。
正文第二十二章去岁有场赌约
影子抖抖袖子作揖,以感谢善水柔、幽夜。小草的粉红票
在这个缺乏马匹的年代里,能把驭马之术练到如此境地的人并不多,而其中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
可是今日的谢道韫看着面前十位飒爽英姿的女子,知道自己有机会开了眼界。
领头的红衣女子已有将近三十的年纪,顾盼间有些威严的神采,那是普通女子身上不常见到的风姿。她骨子里自然是有些傲气的,但这份傲气并没有无时无刻的散发出来,而是深深的埋藏着,取而代之显露在外的,是眉目间所带的亲和之意。
这是一个极复杂的女人,太多的矛盾在她的身上闪现着,却不让人觉得突兀,而是让人觉得,她生来就该是如此的。
红衣女子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村民口中的那位“恶霸”。她有些诧异于这名恶霸的年纪,更费解于这名恶霸向自己举杯时的坐怀不乱。
而当她再细细打量过谢道韫,眼睛又在那四名护卫的身上转了转后,红衣女子不由得会意一笑,颇有几分江湖气的抬手一挥,对四周聚集着的村民们道:“你们先出去,让我与这位小……郎君好生谈谈。”
村民们对她似乎是言听计从的,小店里的村民们都恭敬的应下,又用戏谑的目光看了谢道韫一眼之后,退了下去。
而此时的谢道韫,也见到了红衣女子身后的两个人,于是也有些了然了这名红衣女子的身份。
除了这红衣女子以及她身后的十名女子外,还有两名看起来便精明强干的男子,有些突兀的立在这十三人之中。谢道韫认出的就是这两人,她并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姓名,但与他们是有一面之缘的。
只是看样子,这两人似乎并不怎么受这名红衣女子的待见,只是远远的站在这一队人的最后方。他们也明显认出了男装的谢道韫,似乎想要凑到前面去与那红衣女子说些什么,却又苦于离主家太远,怎么也搭不上话。
瞧着这个阵势,谢道韫不禁觉得有趣,心想这夫妻二人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只是不知一旦二人在家中打起来,到底是哪一个能占得了上风。
打了个手势示意那四名护卫让开,那四人虽然不大明白谢道韫的意思,却也依令而行。
而这令行禁止的一幕却让那红衣女子眼睛亮了亮,她前行了几步,对谢道韫笑道:“世人皆言谢家娘子不同凡响,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谢道韫也笑吟吟的起了身,有些投其所好的向那红衣女子抱拳一礼,笑道:“婶子高名动京畿,如今一见,方知何为巾帼不让须眉。”
“你认识我?”红衣女子微挑了眉毛,这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的确有一段翻云覆雨的女侠气度。
“原本是不认识的,”谢道韫轻摇了头,“只是瞧见了后面两位桓大将军旗下大将,想再猜不出也难了。”
能让桓温手下的将领,服服帖帖的站在身后当跟班的,恐怕全天下也只有桓温发妻、南康公主司马兴男一人了。
听得谢道韫点明了二人,一直在队伍后面有些憋闷的两名男子急忙走上前来,对着谢道韫行了一礼,道:“卑职李方达、赵守,奉桓大将军令,陪同公主在此等候谢家娘子。”
这话已经说得明白,谢道韫也已经大概猜出南康公主此行的意图。她微微摇头,先抬手扶起了二人,又轻笑着道:“二位将军可不要乱叫,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被你们这两位偏将一口一个卑职自称,这要是传到外人的耳朵里,非得嘲笑我谢家人没有家教了。”
司马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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