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惹得京中朝廷上一批官员落马,另一批政治新星取而代之。
其实谁都看得明白,落马的那些官员都是曾经明确表示不肯支持会稽王、或是占据着重要位置却一直表态模棱两可的人。而刚刚被扶植上来的这一批,自然都是会稽王司马昱与桓温的心腹。只是如此一个动作,朝中的政治新格局隐隐展现。而在经历了这么一场暴雨洗刷之后,朝堂中的许多人都开始噤若寒蝉、亦步亦趋起来。
朝争这种事情,其实从来都无关乎谁对谁错,只要某一次站错了队,前路就很有可能是永远的阴云密布。
但在这场人为助长的政治风暴中,向谢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自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说到底,他们这些家族在朝中早已是树大根深,不是随意可以一蹶不振的。再者即便桓温和司马昱看士族的力量不顺眼,他们也会将这块难啃的骨头放到最后来吃,在自我力量不足之前,他们这种老谋深算的家伙,自然不会如此的冲动。
他们都明白,士族之所以存在了百年,一是因为他们每个族中都江山代有才人出,二却是因为他们只在士族之间联姻,所以慢慢的,士族的势力就从几条线,连绵勾织成了整整一大张网。只要他们露出獠牙,妄想损害某一个家族,他们所会迎接到的,便只能是整个士族阶级的围攻。
这样的势力很恐怖,对于桓温与司马昱来说,只能想办法加以利用,却绝不可能做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然,对于谢家来说,在这场政治风暴中,他们非但没有受损,甚至还得了不少的好处。这追究其缘由来也很简单,若不是因为谢道韫,那日的桓温怕是早就死在了乱军阵中。谢道韫没有任何拼命的义务,却一个人在敌阵中杀了个进出不说,还一直在军阵里出力到友军来援,这样的情意,不单是桓温,天下都为之震动。
如今在提起谢道韫三个字,巷子里的小毛孩牙子就会拿起烧火棍假扮那飒爽英姿,军中的将士们就会摩拳擦掌的想要同她一道退敌,陌上耕作的百姓们会高高的竖起大拇指啧啧赞叹,士族中的某些年轻子弟们也会拍着胸脯说自己小时候曾同她一起聊天打屁。只有一些腐儒之类的,看不惯女子出头的人物,才会愤愤不平的敲着拐杖说些类似于世风日下的话语,但也往往轻松的被人忽略不计。
这不仅仅是因为谢道韫名声的传扬,更重要的是因为桓温的造势。他想要更多的权利,那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提高武将在朝中的地位。正所谓国乱思良将,如今已有外敌,若是再有内部的舆论优势,他想要的东西,也不过就是信手拈来罢了。
这是有关内外因的东西,桓温虽然弄不出什么系统的哲学理论,但是运用起来却是如鱼得水了。
正当谢道韫的大名如日中天时,仍在“病中”的桓温三次高调的向谢府下帖,请谢道韫出山为己之幕僚,摆明了弃礼法于不顾。
有趣的是,他这样高调且叛逆的行为,除了引出了一些零星的批评外,得到的大多数回应却是赞叹。所谓天下人皆向往之,桓温对这个时机的把握,还是很准确的。
就当天下人都为本朝第一位女官而感到兴奋的时候,谢道韫却毫不犹豫的连推辞三张帖,打了个哈欠,继续回房,睡起孔夫子曾经批评过的“朽木不可雕”之午觉去也。
此事一经传出,天下再次震动。虽然也有些人非议谢道韫如此作态,是为了待价而沽。但更多的人却认为谢道韫是如同她叔父一般,有风霜高洁之态,所谓功成身退者,如是而已了。
此后,会稽城外的谢府就从原来的人迹罕至,变成了门庭若市。原本人们虽然知道名士谢安住在这里,却也觉得谢安便如那东山,高不可攀,所以只敢远观,不敢亵玩。但如今这里又有了谢道韫,虽然名动天下,但也不过是一个还未婚配的小姑娘,所以在心底下,大家都莫名其妙的觉得亲近些。
而之所以登门拜访,有些人是拿着几年中想到的诗作文章,想要得谢道韫品评一番;有的人却是大马金刀的往会客厅一座,双目放着精光,只盼着能与谢家小娘子切磋一番;更有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屁颠屁颠的亲自来大门前一站,张口就报姓名郡望,摆明车马就是求亲的架势。总之以上这三类人,弄得谢府门卫的脸,从微笑到面无表情,到得最后直接怒目圆瞪,颇有后世秦琼、尉迟敬德门神之风了。
而谢道韫的应对倒也简单,每每闻言,前者装睡觉,中者发飞镖,后者派郗超。每一个来访者处理时间不过一炷香,倒还真是完美的诠释了高效率三个字。
日日这么折腾着,谢安、谢奕在一旁乐的看笑话,郗氏笑眯眯的乐的挑女婿。虽说某些人选早在夫妻夜话时内定了,但看着每日这么多的求亲者,身为母亲的,总是隐隐有些虚荣的心思。一是想要看看女儿的追求者们都是何等模样,二是想要挑挑拣拣,看看有没有某些比内定人选好一些的候选人。
发现郗氏这个心思后,郗超的脸就开始发绿。以前对每个上门下聘者都请到屋中,奉上一杯清茗再礼数周全的请出去。但之后,郗超直接对门卫下了死命令,再有上门下聘的,直接跟他们说谢家小娘子已经嫁出去了,嫁的就是他圣德绝伦郗嘉宾
那时门卫们肃声应下,可等到郗超气哼哼的回身,被门槛儿绊了一下,嘶着气别别扭扭的走回去后,这些门卫们就笑成了一团,都说家中有这么一位表郎君倒也的确有些意思。
只是这躲来躲去的,终究还是觉得心烦。谢道韫和郗氏商量了一下,索性说好了即日便启程去吴郡郗家探亲,郗氏也好回娘家看看。
这时候嫁出去的女子想要回娘家并不太容易,最起码需要夫君的同意。虽然谢奕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限制郗氏什么,但女子若是回娘家的次数多了、频繁了,总会不免传出些类似夫妻不和的风言风语来,这样一来,不论是对夫家还是娘家的名声,都没有什么好的影响。
郗氏一直想要回去看看,却也迟迟未能成行,也是因为一直有这方面的顾虑。只是这次借了这个东风,在这烟花三月之时,便也携儿带女去吴郡了。
如今便是在路途之上,刚出了会稽不远,郗超思付了一番,就钻进了谢道韫的牛车,二人看看眼前景致,说些有关前尘今世的话来。
有时候,人也当真奇怪。清风霁月不绕怀,秋月春风等闲若。譬如谢道韫,若是再放眼,怕是这天下之主都是入不得她的眼的。可偏偏关乎到一些儿女情长的小事,终究会在岁月的碰撞中摩擦出几分极度复杂的情感出来,爱亦不是、狠更不是,只觉情之一字,又哪里是几言几语就可以勾织了事的。
正文第二章端着鸡汤去求婚
从会稽到吴郡,走的是一路北上的行程。
这阳春三月里归宁,周遭景色也脱了去岁的凄清,放眼望去,只得一二山水,三四人家,五六顽童,七八耕者,九十繁花,实则是悠游的紧了,也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来。
牛车本就行的不快,后面带着的省亲辎重也准备的多了些,所以更是拖延了些速度。好在这一路本就没什么着急的差事,只当是游山玩水就是。
仆从小厮们都在车下跟着步行,偶尔累了,便交替着坐在车辕上歇息一会儿。几个有些身份的大丫鬟都有牛车可坐,但也是不敢完全放松,偶尔还要上前伺候主子去。
罗福跑到边上的小溪旁饮足了凉水,满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将手头的水袋灌满了。蹲在那里,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正在头顶的骄阳,又听着风吹过时夹杂在其中的女子嬉笑,他不由得满足的叹息了一声,心想,若是这旅途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倒也幸福。
起身抖了抖自己身上青白色的袍子,罗福重新赶上车队,笑嘻嘻的在某一辆牛车便敲了敲。牛车中女子的嬉笑声停了停,而后就有人掀了帘子,见来人是罗福,便意味深长的看了坐在里面角落处的青杏儿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问他来找杏儿姐所谓何事。
“怕几位姐姐口渴,所以特地弄了些水来。乡下的东西,怕是比城里的井水都要清甜些。”罗福一副厚脸皮,也乐得旁人调笑。倒是青杏儿在里面晃做不闻的绣着手里的活计,也不抬头瞧上一瞧。
旁边的几个小丫鬟笑着接过了,不免又开始怂恿着青杏儿道谢,瞧那架势,若是二人不说上一句话,她们怕是绝不会停下的。
“如此,多谢了。”青杏儿被逼的无奈,便抬起头来轻描淡写的看了罗福一眼,二人目光一触,不知生了多少柔情来。
小丫鬟们见状省不得就此起哄,嘻嘻哈哈的成了一片。前面牛车中的郗氏听到了这边的吵闹,好奇的掀开帘子看了看,瞧着罗福在那辆车边,便也猜出了其中一二来,不由得轻笑着摇了摇头。
罗福厚着脸皮又多蹭了几句话,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而后又在人群中找寻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便加快了脚步,同那人一道而行。
“听说五月便要成婚?那我可得在这说一声恭喜了。”罗福拍了拍宋清玉的肩膀,笑着说道。
宋清玉偏过头来淡淡的看他,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前面的一辆牛车,似乎不愿多言。
罗福又何尝不知这个发小正在想些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都要成家的人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前行的脚步略显凝滞,宋清玉微微颔首,轻声道:“你说得对,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了。小娘子何等人物,我又如何配得上她……”
“我……”一向脸皮厚的罗福这时却有些尴尬,“哎,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总说这种话,到底是想让我跟着难受,还是想要折腾你自己?”
宋清玉再次沉默下来,和煦的春风吹得发丝飞扬,人还是那个才学不减的人,只是眼底终究有了些讳莫如深的忧。
“菡萏嫁与我,我自然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以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思量,其实也早就随风而散了。”宋清玉又移目向另一辆牛车,罗福知道,那辆车里有菡萏在说笑,“其实,郗家郎君和小娘子的确是门当户对,双方如今又走得近,明显是得了长辈们的默许的。若是真能得成姻缘,倒也不错。我如今也懒得再去想那么多,既然投身于谢氏,不论前程如何,尽心做些实事便是。菡萏她……对我终归是有意的,我总不能辜负她。以前我心里有些计较,对她总是半冷不热的,怕是也让她独自吃了不少苦。她如今既然肯嫁给我,我自然会好好爱她、宠她,不再辜负她便是。”
宋清玉在这边轻轻的说着,仿似心有灵犀一般,那边牛车中的菡萏就掀开了车帘,冲着他这边微羞的笑了笑。宋清玉也报之一笑,那眼底有些缱绻着的温柔。
看到这,罗福知道,这位发小也终究有了个好归宿了。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罗福摇头笑道:“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你小子竟然比我还要成婚早些。怎么?是伯父伯母着急了?”
宋清玉摇了摇头,微笑道:“那天傍晚,她如同往常一样给我送鸡汤,我看晚霞在她脸上镀上一层娇羞色,便忍不住问了她一句,‘咱们成婚吧’。”
罗福张大了嘴,半晌方抬手在宋清玉肩膀上锤了一拳,道:“你小子,说个事儿还文绉绉、酸溜溜的,也不怕把大牙都酸倒那她怎么回的?”
“她当时就哭了……”宋清玉似乎正在回忆着那时的情形,眼底的温柔愈加深了,“我以为她是不愿意了,便忙说她若是不喜欢便算了,只当我什么都没说就是……”
“让我说你些什么好。”罗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人家那是高兴的吧”
“嗯,是啊。”宋清玉轻笑着道:“结果她当时一听就急的直跳脚,却又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便只能猛地点头,眼泪珠串子一般的往下掉……”
“你就幸福吧你”罗福大大的翻了个白眼,抬手揉乱了宋清玉的头发,“难为我还整天为你担心,生怕你接受不了这门亲事,结果倒好了,我是一个人在旁边白操心是吧。你且等着,你大婚那天,我不把你灌的东西不分,我就不姓罗。”
宋清玉笑着应了,又道:“你和青杏儿呢?准备什么时候成婚?”
“我……我也不知道,我们……还没说到过这件事儿那……”可怜平素的罗福大大咧咧,偏偏一说到这种正事的时候,却又瞻前顾后起来,“万一,万一她根本就不想嫁给我怎么办?万一她嫌弃我人长得又黑、又穷怎么办?她一直在小娘子身边做事,是见过大世面的,心思也跟普通心性的女子不同……再者,我也听旁人说过,她原是打算终身不嫁的,我、我……”
“你这人可真是,平时大大咧咧,一到这种事情,又开始婆婆妈妈起来。”宋清玉嘲笑了罗福一番,摇头道:“你担心的这些事情,终究只是担心而已。你若是一直都不开口去问,那就只能是继续一直担心下去。可若是问了,大不了被她拒绝,也什么都没失去。再者,若是你们之间真的互相有意,你若是迟迟不问,她在心里又会怎么想?时间长了,恐怕她也会看不起你了。”
“有没有这么严重?”罗福苦笑着挠头。
“这事儿你自己也清楚,何必再来问我。”宋清玉轻轻摇头。
“那我就问”罗福下了狠心,咬着牙的开始掳袖子,“今天晚上投宿之后就问鸡汤是吧,我也煲一锅去”
于是乎,在投宿于乡间小店的谢家众人,都开始犯困打着哈欠的时候,端着鸡汤的罗福在青杏儿房间的门口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扣响了房门。
“进来。”青杏儿见是他,倒也不如何避讳,直接让他入了房,但怕旁人误会,依着礼数,房门还是敞开的。
罗福嘿嘿的傻笑,缩手缩脚的将鸡汤放到了食案上,挠着头,有些结结巴巴的道:“这几天赶路怪累的,这是、这是我自己煲的鸡汤,你……你尝尝、尝尝。”
青杏儿用有些深邃的目光抬眼看他,弄得罗福感觉自己似乎被看穿了一般,心脏的跳动更加强烈起来。他故作轻松了咳了两声,负手在身后,似乎是想要摆出一副潇洒风流的样子来。
青杏儿也不出言点破,只是微笑着端了两个碗来,将鸡汤倒出,端了一碗,慢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