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传的更广,真实度更高,城内也就愈加混乱起来。人们开始心慌,不再坐守家中,甚至有不少胆大的人物,开始加入到了抢粮的队伍中。
于此同时,城外酝酿了许久的人也开始大力的煽动起来,他们告诉身边的难民们,若是在继续这样等下去,难民只会越来越多,吃的东西必定会越来越少,君不见,如今官府下发的粟米粥已经越来越稀薄了么?事已如此,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趁着现在城中混乱杀进城中,抢粮,也为自己抢一条活路
策反的过程从来都很快,有人煽动,有人呼应,长臂一挥,城外云集响应。
守城官军大哗,正值如此夜乱之时,城内城外皆是混乱,人手明显不足,又恰逢无人调度,事当如何?事当如何?
好在守城官军的头儿,也就是那位与谢道韫切磋过的男子,名叫岳山。他还是有些冷静与见识的,他知道若是这样下去,会稽城中必然大乱,而自己要么是被乱民杀死,要么是因防备不利被下狱。
“头儿,怎么办啊?”他身边的士兵已经慌乱起来,“要不,咱也进城抢点粮,赶快逃了吧”
岳山的面色也有些发白,可一听这话,他立马反手就给了这士兵一个巴掌,高声道:“再有军心思变者,以军法论处”
士兵们被他这句话震了震,一时间,心中的惊慌却不像方才那样强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岳山与手下的士兵早就十分熟悉,如今便也不再迟疑,抬手就开始安排人员左右调度,又派人去王府,将城外难民作乱的消息知会于王爷。
但传消息的人还没走,就已经有城内镇压的府兵狼狈过来传信儿,告诉岳山了王府全面封锁的事情,还请他派人去城东支援,镇压乱民。
岳山上得城楼,指向城下万民攻城的阵势,苦笑道:“你看我这里的局势,还哪里有兵借给你。”
“那……那怎么办?”看着城外也已经乱了起来,这名传信的府兵也开始面色惨白。
岳山沉默,吐出一口浊气来:“如今主要是无人居中调度,这城里城外全都乱起来,军心早就慌了……要是有人来调度,或许还有几分希望。只是,王爷受伤,府君不在,又去哪里找能够让士兵们都听令的人……”
自言自语的说到这里,岳山的眼睛却忽然一亮。他猛地抓住了传信兵的肩膀,忙道:“快快去城东,请谢家小娘子来”
……
……
如今的谢府也已经不再安宁。
郗路是陪着谢奕、谢安同去赴宴的,在事发的第一时间,他就被谢安派出来通知府中的。
谢道韫一听说司马昱遇刺的同时,宴席上所有人又都中了毒后,不由得惊的起了身。她微微思付了一下,便也不再耽搁,立时与郗路一同去后院求见葛师,希望葛师可以帮忙去王府医毒。
对于此事,葛师自然是无不可。谢道韫拜谢之后,便让郗路带上十名护卫保护葛师去王府,务必保证老爹和叔父的安全。
就在郗路领命,刚要离开的时候,城内却忽然乱声大作,火光冲天。谢道韫远远的隔墙看着,神情微冷。
“小娘子,这十名护卫还是留下来吧,如今城中怕是有人作乱,我怕……”郗路有些迟疑的道。
“你们去,这里很安全,会稽王那里才是最危险的。”谢道韫冷笑着道:“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对司马昱可是步步紧逼啊”
不再多说,谢道韫撵走了郗路与葛师,又叫来了府上护卫们全力布防,以防不测。而后又把谢安原来的管家叫了过来,让他管理好下人,让他们全都各司其职,没事做的,就都回家睡觉,不准出门。
很快,听到外面吵闹之声的郗弓就走了出来。他身上的伤还未完全好,如今的面色仍是苍白着的,但是精神已经不错。他向谢道韫请命,要帮他担下府上布防之事,谢道韫想了想,便也答应了。
而后谢道韫便去了郗氏房中,想要宽慰娘亲几句,以免娘亲受惊。谁曾想郗氏也不是普通女子,听着城内的吵闹哭骂之声竟未曾惊慌。等到谢道韫进房之时,她已经梳洗完毕,十分平静的问谢道韫发生了什么事情。
“具体什么事情不知道,刚刚派出去打听的人已经回来了,好像是因为有人打开了会稽官仓,发现里面没有任何余粮,城中百姓这才慌张起来,见米粮铺子就开始抢。”谢道韫轻声回答,“我已让郗弓在外面布防,府内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郗氏静静的看着她,直等到谢道韫将一切都讲述完毕,这才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听幽燕说,郗路方才回来过,又带着葛师离开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道韫想了想,还是隐瞒道:“王府那边出了刺客,王爷受了伤,所以麻烦葛师前去为王爷治伤。听说王爷伤的并不重,只是为求安稳,这才叫了葛师前去。只是因为刺客的关系,王府现下封了起来,所以父亲和叔父一时半刻回不来。”
郗氏一直看着谢道韫的眼,似乎是想要证实后者没有欺骗自己。谢道韫便静静的与郗氏四目相对,神情中不见半点破绽。
半晌,郗氏才点了点头,道:“府内也有些乱了吧。管下人的事情你并不了解,你把管家叫来,我与他安排。还有,去看看你婶子那边,若是她害怕什么的,就把她叫到我这边来,要不我过去也成。”
谢道韫刚想应下,却听门口有人笑着道:“嫂子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虽然学识不多,但这些小风小浪的,总能看的惯的。”
回头寻声望去,却见衣装整洁的刘氏笑着走了进来。
正文第四十二章那夜朱砂比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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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不管,但是说实话,我这人不过是个小孩子,就算是能够想出平乱的办法,又如何能够服众?”谢道韫看着眼前的岳山,摇了摇头。
岳山本是想让传令兵来请谢道韫的,但他想了想谢道韫那淡薄的心性,还是决定先将手中的指挥权交予副将,自己亲自来请。
对于城内城外陷入混乱的问题,说实话,谢道韫是不怎么想管的。如今谢府这个状态,只剩下郗氏和林氏居中调度,她们二人虽然不是一般女子,但也多少会有一些问题。更何况她们还不知道谢奕、谢安中毒之事,万一什么时候有人走漏的风声,她们二人又会如何,谢道韫并不能断定。所以她一直不是太放心府内,又怎么会再去管府外的问题?
“小娘子,您不可不能坐视不理啊这会稽城内城外的兵士,哪一个不是对小娘子您心悦诚服的?您的行止早已被我们这些老少爷们传颂,恨不得如同您那样与他慕容家打一场血仗……小娘子您放心,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睛的,小人我第一个不放过他”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喧闹之声,岳山不觉有些心焦。
谢道韫一时陷入了沉默。
对于岳山这个人,谢道韫是有些好感的。比之于士族家庭中常有的人物不同,这个岳山普通士兵出身,性子直爽,一直是靠着自己的真本事才熬到了今天这步田地。自己与他切磋武艺时,他虽然一招落败,却丝毫不找借口,甚至还十分欣喜的想要向自己讨教。这样干净的性子,不论是在前世还是在现世,都是不多见的。
尤其是在小刀出手刺杀王徽之的那天,岳山多少是帮了忙的。这个人情在这里,若是真的丝毫不还,谢道韫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去帮忙吧,府里还有我。”郗超这时候却走了过来,先是很豪气的冲着岳山抱了抱拳,而后又笑着对谢道韫道。
谢道韫抬头看向他干净的笑容,目光中有些疑惑。
“怎么,难道你还信不过我?”郗超看出了谢道韫眼神中对自己能力的怀疑,他凑到谢道韫耳边低声道:“你忘了,我怎么说也是个富商少爷出身,争端这种事情,从小就看惯了的,想要帮忙筹谋一下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再说,我也终归是在桓温府上当过参军的,你不是连这都信不过我吧?”
谢道韫点了点头,仍旧有些迟疑不定。
“小娘子,整个会稽城的百姓可就等着您了如今城内、城外乱成一团,一旦真的让城外的难民攻打进来,或是让城内的乱民趁机生事,那整个会稽的百姓怕是全都要遭殃啊”岳山继续焦急的说着。
“韫儿,别想了,去吧。”
就在这时,郗氏却在丫鬟的扶持下走了过来。她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惊慌之色,只是微染了风霜色的鬓角在这夜色里透出几分疲色来。这一整天她都因为林氏之事而弄得心神不宁,入夜时刚刚睡着,却又立时被城内的呼唤声吵醒,如今自然是疲惫不堪,甚至连眼角都有些微微的发红,那是暗自流泪时留下的痕迹。
可是如今,郗氏却十分温柔的对谢道韫笑着,又十分含蓄的对岳山点了点头,从容淡雅的士族之态显露无疑。
“韫儿,你打小我便教过你,城门失火还会殃及池鱼。咱们谢家虽然不是会稽本地人,但是如今却在这里生活着。你叔父在会稽多年,一直很喜欢这里的山水风物,而你父亲也表示过想要在这里常住养老。这会稽一地也算是山清水秀,若是一旦被乱民生事而弄得民不聊生,我们岂不是没有了地方可去?更何况,这事关百姓疾苦,你若是能够尽一份心力,为娘也是为你高兴的。”郗氏不急不慢的声音在喧嚣的背景音中显得十分清晰,甚至带着些不怒自威的味道。
谢道韫对着郗氏温柔中带着坚韧的眸,不再疑惑,缓缓点头。
岳山大喜过望,急忙拜谢。
郗氏笑了笑,又对岳山道:“她一个小孩子,有很多东西也都不懂的,把她弄去也就是出出主意,帮你参考参考,切不可万事由她。”
而后,郗氏又指着郗超对岳山道:“这是我家内侄,这位统领若是不嫌弃,不妨把他也一同叫去。他虽然筋骨瘦弱,是个文弱书生,但在桓大将军待过一段时间,也算是比较熟悉军队的工作吧,多少能够帮上一些小忙。”
岳山听说眼前这位看似无力的书生,竟然是在桓温府上待过的人物,不由得更加惊喜了几分,忙向着郗超抱拳躬身。
谢道韫此时却皱了皱眉,对郗氏道:“娘亲,还是让表哥在府中帮你……”
话还没说完,郗氏就轻飘飘的道:“你母亲亲我就如此没用么?”
这一句话把谢道韫噎的够呛,一时便也不再多说,便对郗氏一福道:“那娘亲就且在府中安歇,女儿去去就来。若是府上有什么急事,就请郗弓派人来告知吧。”
郗氏微笑着点头,直等到她看着谢道韫与郗超骑马离开,这才转身而回,管理整个谢府去了。
……
……
“岳统领,如今会稽城内城外的局势都明了么?”三人正在马上,沿途行马的速度却有些快不起来。因为城内如今的局势实在太乱,几乎每一条大街小巷都有人在聚集,想要策马飞奔很是不易。
“还不大清楚。”岳山立刻回话道。
谢道韫点了点头,道:“你先回北门,回去之后,你速派人查探会稽四门外的难民情况,综合之后再做布防。我和他先去府衙那边看一眼,一会儿再去与北门找你。”
岳山看了旁边被谢道韫口称“他”的郗超一眼,有些困惑于二人的关系,但如今事态紧急,不由得他多想,便应了一声,策马而去了。
郗超看了看离开的岳山,又抬头看了看仍在飘飘洒洒的微濛小雨,再去瞧身旁一派英姿飒爽的谢道韫,微微笑了笑。
“你原来在征西将军府,当的是个什么官职?”谢道韫忽然问郗超道。
“什么?”郗超愣了愣,不明白谢道韫问起这个来是何用意。
谢道韫道:“那些府卫的兵最是死心眼,行事只问公文、官职,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应急行事的。若是咱们就这样空着手去,他们怕是根本就不会听从咱们的调度。”
“哦,这个好办。”郗超笑着道:“我原来是桓温手下参赞之职,说起来怎么也要比会稽府卫的长官高上那么一点点。至于你说空着手,那就更加好办了。”
“怎么个好办法?你还能伪造个桓温亲来不成?”谢道韫挑了眉毛去看他。
“那倒不会。”郗超笑着在马上四顾,忽然便看到路旁有一家米粮店已经被抢了个精光,而那家店的老板正坐在台阶上痛哭流涕。他见状立刻翻身下马,上前对那老板一笑,问道:“老板,你这店里还有笔墨没?”
老板愣了愣,抬起了哭的通红双眼,嘴里的谩骂之声仍旧不停。待得他借着不怎么明亮的夜色看清了郗超俊秀的面庞时,不由得微微怔了怔,下意识的指了指自己身后破破烂烂的米粮铺子。
郗超再次回报给老板一个潇洒的笑意,而后一撂前襟,大步走了进去。
“啧啧,长得好看,到哪都吃香。”骑在马上的谢道韫看着这一幕,有些好笑的自言自语着。
翻身下马,也学着郗超的模样冲着那老板用了用美人计,老板便很是殷勤的从谢道韫手中接过马缰,有些发愣的站在细雨中,为谢道韫和郗超看管起马来。
走进米粮店铺中时,郗超正借着不怎么明亮的油灯磨墨。见谢道韫走了进来,他便对着她粲然一笑,道:“这些强盗还算是讲理,最起码没有把笔墨纸砚都抢走。你且帮我找找,看看这店铺里面还有没有朱砂。”
谢道韫大概猜到了郗超要做什么事情,此时便也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便开始在破破烂烂的柜面上翻找起来。
微弱的油灯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摇,却将郗超的面庞勾画的十分漂亮,竟似带了些隐隐约约的美。谢道韫看着他伏在书案上,认认真真的模仿着桓温字迹的样子,忽然便想起,前世的自己似乎也见过他这个模样,那个时候,这个自称史上第一泡妞高手的人,正在为自己写情诗……
心脏忽然被揪了一下,谢道韫微蹙了眉头,偏了头,不再去看他。
“怎么样?朱砂,找到没有?”郗超大笔一挥,已然将“杰作”搞定,他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模仿出来的自己,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没有。”谢道韫摇了摇头。
“那可怎么办?现在根本没时间做印章,只能依靠本少爷的手段模仿印章上的阴文了……啊你做什么”
随着郗超的惊呼,谢道韫却已经将自己的手臂划出一道血口来。她淡漠的看了郗超一眼,将手臂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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