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掩盖一时是一时吧!
谢道韫这么一溜号,眼底下的青黛不由得抹得多了些,她又急忙就着自己的袖子开始擦……
不管怎么说,这个过程着实有些狼狈。
昨日谢道韫生病的消息传到谢尚、谢安耳中,他们两个做叔父的,便派人来慰问了,并且免了谢道韫这几日晨起去请安的礼数,只吩咐她好生歇息。所以,谢道韫“装扮”完毕后,也没有了什么事情,便坐在食案旁看着那一桌吃食发呆。
虽是早餐,却也是丰盛的不得了。除了平素所用的豆粥之外,还加上了一道清爽的黄卷汤、一盘看着就引人食欲的油豆腐。黄卷就是豆芽,汤中自然带了一股清香的味道。而那油豆腐也是费了大力气才做出来的,入口即化的口感,绝不油腻。
看着这么一桌子的吃食,谢道韫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不消说,这些必定是郗氏特意吩咐人准备下的了!生怕自己被汤药苦了嘴,吃不下东西,于是乎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这黄卷、豆腐之类的,都是谢道韫平素最喜欢吃的……
母亲的爱护之意实在是令人感慨啊!谢道韫喝了一勺汤,只觉得那温暖的感觉顺着喉咙流进了心坎里,又缓缓的融入到了自己的血脉中。
在这人世间来来回回的走了两遭,说起来,自己唯一有所亏欠的,就是郗氏了吧!
谢道韫闷闷的喝着汤,心中想着,不知道昨天晚上郗氏的头痛之疾有没有再犯?自己这样装病,拖累郗氏跟着担心,实在是有些不厚道啊!
对了!还有那盒胭脂,还一直都没有机会给娘亲那!
“韫儿!可用过早饭了么?”正在谢道韫胡思乱想的时候,郗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是娘亲啊!我正用着那!”谢道韫急忙起身相迎,郗氏推门而入,见谢道韫要从榻上起来,急忙抬手止了,带了些嗔怪道:“快坐下!咱们母女之间,哪里用的着这些个虚礼?”说话间,郗氏便看到了谢道韫的“黑眼圈”,不无担心的道:“这是晚上没睡好?还是这个劳什子的病症弄的?怎么折腾成这个样子?”
“娘亲您放心!没事儿的!多休息几天也就好了!”谢道韫忙着安慰,这面的话刚刚说完,她就看到了母亲身后的那个人影,整个人不由得猛地一呆。
郗氏见谢道韫直勾勾的瞧着自己身后,这才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人来着。她忙转身扶了那人的肩膀,道:“韫儿,这就是你那郗超表哥!早晨一道用饭的时候,他便说要来探病,所以我就带他来了!”
谢道韫看着那个俊秀挺拔、面带微笑的身影,小心肝就开始噗噗的跳!一方面是她自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害怕被对方认出来。而这另一方面的缘由,就有些说不清了!
郗超仍是那副浑然洒脱的模样,那份不羁于世俗的感觉,自然而然的从他那张稍显稚嫩的面庞上流露出来。说来也怪,不论是君子如玉的温婉,还是魏晋风骨的狂荡,都能够在他的身上寻到踪迹。明明是两种几近相悖的特征,却被他这么一个少年共同揉进了骨子里。
谢道韫看着郗超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心便如若那远离了岸旁的深海,时而波澜壮阔,时而云淡风轻起来。
郗超对着谢道韫笑了笑,微微行了半个礼,笑道:“表妹病中,本不该来叨扰的。可是家父心中惦记着,昨日就说了好几遍,我自己也放不下心来!便央求着姑母带着我,来看表妹了!”
谢道韫没有看见,就在郗超低头行礼的那一瞬间,后者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明悟的笑意。
谢道韫因为心跳而红着脸,这一下子,却比那用胭脂愣涂出来的“病态红晕”自然上了许多。
“表哥不必如此!这一礼,韫儿哪敢生受?”谢道韫侧身避过郗超的礼,忙道。
“是啊!你们兄妹二人哪里需要如此呢?”郗氏笑着对郗超道:“我和你父亲可是从小玩到大的!你在我眼里啊,和亲生儿子也没有什么区别!往后你住在姑母这里,就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不论是吃的、用的,还是别的什么,开口跟姑母我说就是!不必把自己当成外人!听说你打小身子就不好,如今住在姑母这里,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否则的话,我这个做姑母的也会心疼的啊!”
郗超听得这么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语,心中也不由得扬起一股暖意。他笑着朝姑母躬了躬身子,道:“姑母放心吧!父亲早就说过,他年轻的时候跟姑母您最是亲近!虽然不是亲兄妹,却比别人家的亲兄妹还亲上几分!父亲将我托付给您,自然是一百个放心的!超儿虽然顽劣了些,但也是知道道理的!姑母您放心,超儿一定不会给姑母您添乱的!”
“哎!超儿真是懂事那!这么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郗氏怜爱的摩梭着郗超的脸颊,又嘘寒问暖了一番,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超儿!你在家中的时候,是找的先生教你?还是在族学上课?”
“超儿一直是在跟着吴落生吴先生学玄的!吴先生本是父亲手下的幕僚,只是如今父亲要南下,吴先生也要跟着去帮忙,所以……”
“你父亲的意思呢?怎么说的?”郗氏问道。
“父亲的意思是,若是可以的话,最好进谢氏的族学听上一听!谢氏是诗书传家的大族,家学渊源,自然是值得超儿学习的!”
郗氏点头道:“学业确是不可放下的!听你父亲说,你是准备明年就去参加品级的评定了吧!如今还是要多用心学习的好!这件事情你放心,一会儿我就去跟安排一下,并不是什么难事的!”
所谓品级评定,指的便是“九品中正制”。说白了,它不过是一个选拔官吏的制度,和后世的科举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论是士族子弟还是寒门子弟,想要出仕为官的话,这也是必走之路的!当然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自是极多的,日后再做详谈。
“多谢姑母了!”郗超笑着行礼。
而后,郗超又温言细语的询问了一下谢道韫的病情,都被谢道韫含糊的搪塞而过。几句之后,郗超就以“害怕表妹疲乏”的理由而告了辞,翩然而去了。
看着郗超消失的背影,郗氏是赞了又赞的,一旁的谢道韫却是有些怅怅然的失神。
“娘亲!”谢道韫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道:“我也去族学上学去!可好?”
旧时王谢堂前燕第二十九章对面相见相识否
晚上事多,影子刚刚拱回来!传的晚了些,抱歉!抱歉!
“佩服!佩服!”小谢玄拿腔拿调的向着谢道韫作着揖,脸上那敬佩之情,还真不是作伪。
谢道韫理了理身上的大袖衫,对着铜镜正了正头上的小冠,白了谢玄一眼,道:“少在这说这些没用的奉承话!一会儿别说漏了嘴!若是拆穿了我的身份,看你姐姐我怎么收拾你!”
小谢玄闻言吐了吐舌头,打量着往自己脸上抹东抹西的谢道韫,随手拿起其中的一个小盒子,道:“阿姐,你扮男装就扮男装呗!往脸上擦这些个东西做什么?”
“你懂什么?”谢道韫将小盒子从谢玄手中夺下,道:“这些粉黛可是易容的好东西!曾经有人跟我说过:易容一道并不是如何玄妙的东西,只是想方设法的将人脸上原有的特点改变罢了!”
这所谓的“有人”,自然是指谢道韫前世所认识的易容师了。只见谢道韫一面摆弄,一面继续滔滔不绝的道:“比如拿你姐姐我说吧!我的颧骨低,便要在这里涂上厚厚的粉,使其增高些!我的眉毛太过柔和,便要修上一修,使其变成入鬓的剑眉!你看!”谢道韫指着自己的脸问道:“是不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真的那!”谢玄拍手应道:“和以前的阿姐比,的确是多了一股英气那!更像男子了!不过……”“不过什么?”谢道韫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杰作,抖动着肩膀嘿嘿傻笑。
谢玄挠了挠头,小心翼翼的问道:“颧骨用粉加高,事后可以洗掉。可是,这修过的眉毛,要多久才能长得回去啊?”
谢道韫闻言笑声一滞,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摆手道:“哎呀!不管了!不管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啊!好不容易才劝服了娘亲,如今怎么可以因为这么点小事情,给自己添堵呢?”
“嗯嗯!”谢玄在一面附和道:“阿姐!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娘亲的呢?能不能教教我?”
谢道韫的面色不为人知的一红,含糊的解释道:“当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啦!”
其实啊,谢道韫说服郗氏的方法的确不怎么光彩!她跟郗氏说,自己夜里曾经做梦,梦到了一个手持麈尾、胡子白白、倒骑黄牛的老头儿!而那个老头儿给了自己一个画像,又跟自己说,若是想要将自己身上的病除去,那就必须要和画中的这个人做上至少三个月的同窗,潜心学习黄老之道!而那个画像上的人,当然就是郗超郗嘉宾啦!
郗氏本就是信奉五斗米教的,整日里都是张口闭口的真君来真君去的。对于这样的托梦之事,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怀疑。而且,谢道韫还在话中留了一个心思,便是没有直接点明那个老头儿的身份,而是让郗氏自行去猜!若说手持麈尾、胡子白白还是很常见的话,那倒骑黄牛可就是点明人物身份的关键所在了!时人皆知,写出洋洋洒洒五千言《道德经》的老子李耳,便是倒骑着黄牛出的函谷关!而道教中的太上老君,指的便是老子本人!
这可是真君托梦啊!哪里能够由得郗氏不信?更何况自己的女儿平素就乖巧听话,更加没有说谎话的道理不是?
所以,在听完谢道韫的话后,郗氏仔细思付了半晌,便应承了下来,而后直接回到自己的房中,虔诚的念诵起老子五千言来了。
简单说来,就是谢道韫用鬼神之事作为包装,给郗氏做了个套子,结果郗氏真的毫无悬念的钻了进来。
毕竟是算计自己娘亲的事情,实在是不好往外说!而且,对于谢道韫这么一个拥有千余年后的思想的来说,用神鬼之事欺骗他人,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她才在谢玄面前如此的含糊其辞。
看着镜中自己那带了几分英气的面孔,谢道韫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这算是怎么一档子事儿?自己竟然为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想尽了办法,屁颠屁颠的跑去上学?
谢道韫啊谢道韫!就算你的身体再怎么年轻,你也不当是这样一个幼稚的人啊!怎么可以做出这种近乎花痴的举动呢?
一念至此,谢道韫就有种想要将脸上的妆容擦净的冲动,可是手抬到半空,却又重新放了下去。
不论那少年是不是郗超,他脸上的笑容是自己无法忘怀的!不论他是多大的年纪,那骨子里熟悉的气质却是让自己无法忽视的!
哎!想这么多做什么呢?不是早就想好了么?既然老天爷给了自己这辈子,那这一生就要抡圆了活!活的至情至性!活的洒洒脱脱!随着自己的本心便是!谈什么麻烦?谈什么顾忌?
明日的烦忧,明日再提就是!今日便只随本心而动,率性而为便是!
心中仿佛有了底气,谢道韫微微一笑,长身而起,向着谢玄到了一声“走吧”,便穿上了高齿屐,甩袖悠然而去了。
今日的族学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来了两名新来的人!
看着这句话,大家就知道了,所谓族学族学,不过就是一群闲得发慌的少年们聚集的地方!而这种地方,实在是不会有什么太多的乐趣!整日里不过是枯燥无味的经义文章、书法绘画,最多不过是一场激烈的清谈辩玄,为平淡的日子带来几分生气罢了。新来两名学生就可以称之为大事?由此可知,这混族学的日子有多么的无聊了!
谢道韫站在族学的大门旁,抬头看着牌匾上那龙飞凤舞的“谢氏族学”四个字,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
自己前世从未迈进过学校一步,如今竟要乖乖的做一名学生么?不过说起来,这时候的学生还真是挺可怜得!旁边的同窗都是男子,连一个养眼的美女都没有!定是无聊之极!无聊之极啊!
微微一笑,谢道韫正准备迈进族学的大门,好生的观赏一下周遭环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飘然传来“这位兄台!在下早就说过,我们还会再次相见的吧!”
谢道韫身子微颤,偷偷的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才摆出一副惊喜的神色回过头来,向着郗超见礼道:“昨日便听玄儿说起嘉宾兄的身份,又听说嘉宾兄也要来谢氏族学进学,实在是欢喜的厉害啊!”
郗超穿着一身的素色褒衣,博带宽袖,眉目疏朗,谈笑间便有浑然洒脱之情隐隐外露,跟同龄人一比,实在是有鹤立鸡群之感!
当然了,站在他对面的谢道韫和谢玄也是不输常人的。谢道韫虽然只是七岁的身子,却带着一个饱经世事的灵魂,就算再怎么用脂粉遮掩,那眉目、举止间散发出的疏懒之情,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而谢玄虽然没有其姐那样的风度,却也是眉如墨画,眼似点漆,加上那白瓷般的肌肤,便如同画卷中走出来的童子一般。
郗超的目光掠过谢道韫的容颜,眼底微微闪过一丝讶色,但却转瞬即逝了。他笑道:“兄台与我相谈一场,我竟然还不知兄台姓甚名谁,郡望何在!实在是失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来也怪!影子本人是个极不爱上学的人,从初中就开始逃课,一直逃到大学。可是却偏偏喜欢写学堂!怪哉!怪哉!
旧时王谢堂前燕第三十章谢氏族学高门外
谢氏族学是傍着秦淮河水而建的,透过人字形的红瓦屋顶,和那支撑在立柱、横梁间的斗拱连排,所能望见的便是秦淮对面的东府城,以及皇族的居所。
出了族学的大门,向东面走上百余步,便是一处景色绝妙的园林,土山、钓台、曲沼、飞梁、重阁皆在其中,行走在其间自有柳暗花明、山重水复之感。
谢道韫曾在其中游玩过,纵然她这个饱览了千年之后现代园林的灵魂,置身于其中时也不由得不感慨一番古人的智慧。也不知是谁为了这庭院费了这么大的心思,竟真的将魏晋士人标榜的旷达隽永、山水之乐融进了其中,最为难得的是,这样费劲心机所建造出来的园林,竟没有一丝的斧凿之感,反而是仿若自然天性的一种流露,清幽自然。
常有谢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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