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那多好,我怎么这么惨?非要这时候才想起来。”郗超笑着道:“说起来,你上辈子到底是做什么的啊,隐约记得你是女学生嘛,怎么如今又会这么多武功,哦,还有内功难不成都是在这边学的?”
“内功是在这边学的,至于武功……”谢道韫看着郗超,慢慢道:“我原本是特工的。”
郗超微张了嘴,半晌之后才慢慢念叨:“特工啊……”
雨声似乎细密了些,如同牛毛一般窸窸窣窣着,有些像在佐伯纸上写字的声音。
许多念头在心中闪过,但郗超却没有说出,他回望谢道韫望过来的目光,微笑着道:“很帅啊。”
笑容很美,谢道韫的心微疼。
无甚可谈,不是没有话说,反倒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原本是这个世界上最相近的两个灵魂,却因为前世的一些纠葛而疏离着,甚至淡漠着。虽然这疏离和淡漠只是一方面的,但另一方面的人又如何察觉不出,如何体察不得?
特工两个字,足以给后者留下许多思考了。他可以慢慢的将自己的父亲,自家的产业,以及自己的生活联合起来,慢慢的将自己的记忆编织完全,慢慢的想起前世的那些画卷,或放声大笑,或漠然转身。
雨水将两人的背影冲刷的有些暗淡,右面持伞的男子青衫湿了一半,只是拿伞的手倒是稳定的,伞下的女孩儿心思不知何在。
远方吱吱嘎嘎的行来了一辆牛车,没有径直入城,而是在城下的“难民营”处停了下来。牛车上有人走下来,白衫磊落,有仆从立刻上前将雨伞撑了起来。
那人开始指挥着众人将车上的东西抬下,那东西一麻袋一麻袋的装着,看不真切,但看样子,倒像是一些米粮。
边上的忍着饥饿的难民们开始有些骚动,不住的往那人身边聚拢着,眼睛有些发红。城门这边的守城官兵也也发现了那边的事情,有些不解的互相对视了几眼,继续巡逻,只是盯着这边,害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白衫男子走到了中间,似乎和那些难民们说了几句什么,声音隐隐约约的传过来,偶尔零星两个“粮食”“发给你们”之类的词汇落入谢道韫的耳。只是这声音……谢道韫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这是做什么?发粮么?这人如此发粮,没有人看管,若是一旦引起哄抢,他就不怕被眼红了的难民们踩死?”身旁的郗超说着,皱起了眉头。
正文第十五章所谓沉蛙落燕
所谓礼让谦恭,说白了,那都是仓廪实而知礼节的事情。人性之于兽性的差距,往往也只能在衣食温饱之后才得以显现出来。
试想,当你已然饿的七荤八素,忽然有人拿着一车粮食站到你面前,还口口声声说这粮食是为捐赠而用。这是好事不假,可问题是,同你一样等待着粮食的人足有余百之数,面对此情此景,汝当如何?
说起来,这场景和忽逢银行金库炸开的情形是差不多的,总之一句话,不抢白不抢。
没有人会这样发粮,就是本着一颗怜悯之心,也应该带足了人手护卫,按规矩的进行分配。饿到极致的人是有些骇人的,虽然城下的这些人还没有到达易子而食的境地,但整日腹中饥饿难忍,时间长了,都会让人失去几分理智。
做好事无可厚非,但做好事把自己的人身安全搭进去,似乎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是什么人,怎么蠢到这个地步?”城墙上的郗超紧握着伞柄,眉头紧皱的看着下面越来越乱的局势,轻声骂了一句。
谢道韫运足了目力去看,面色微黑的答道:“好像是……王家的牛车。”
什么东西都有个临界值,城下那为自家主子打伞的仆从也终于看出不对劲儿来,有意无意的开始将自家主子往牛车上推,但那伞下白衫男子却是个“临危不乱”的,仍旧在下面说着什么,影影绰绰的让人听不真切。
带来的米粮已然全部搬下牛车,王家跟来的几个仆从看着四周越聚越进的人群,看着他们眼里的那发红的颜色,互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出来。
自家主子还在那里手舞足蹈,甚至有些不分场合的将自己这次慷慨的捐助行为赞叹了一番,对周遭人群那极有压迫感的目光视而不见。
“我跟你们说啊,这可都是我从我家粮库里面偷出来的,没有告诉我爹。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感谢我,我这个人很大方的,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你们也不必给我当牛做马,但若是有些以身相许的,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哎,小单,你别愣着呀,快发粮,发粮嘛”伞下的白衫男子似乎有些话唠,自顾自的说着乱七八糟的胡话,也不管听众有没有用心去听。
他没有意识到,“发粮”两个字就像是一个不可提及的魔咒,就当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群的情绪终于突破了临界值。一个人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撞到了身前人的后背上。周围用余光看到这一幕的人,并不知道这一幕中真正蕴含的实情,他们只知道前面有粮,需要抢。那很好,规则很简单,那边抢吧,同去,同去。
一个人向前,旁边的人便跟着向前,很快,城下就发生了一场人群中的核裂变效应,哄然一声想起,场面完全失去控制。
城墙脚下的护卫们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被围在中间的王家人也懵了懵,不太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
雨还在下着,并不大,只是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不远处池塘里的青蛙被这边突兀的喊声吓了一跳,呱了一声后跳入了水中。在天上斜掠而过的燕子也是一惊,翅膀一颤向下滑落了半米,而后又优雅的扑扇扑扇翅膀,歪着脑袋看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此所谓沉蛙落燕者是也。
谢道韫叹气,心想怎么逛个街也逛不安宁。
“你……”郗超刚想问谢道韫是不是去找人来救,但一个音节刚刚出口,他就察觉出自己的腰间一松。再定睛一看,他的腰带已然被谢道韫抽了出来。
宽袍大袖的青衫散开,衣袂已然被淋湿了些许,如今有微风阵阵,衣袂随之悠然,再度沾衣。
只是可怜了郗超,这可是晋朝,还是夏日,没有内衣,没穿内衫,只是这么一拽,他身上的肌肤就和空气有了一次亲密接触。
脑中轰的一声响,郗超的头脑陷入短暂的死机状态。他眼睁睁的看着谢道韫将他手中的伞也夺了去,又把自己腰间的腰带系在了伞柄上,而后冲着自己悠然一笑,再一个纵身,她便从这城墙上一跃而下。
会稽城高城深池,除非想要纵身摔死,否则头脑正常的人又哪里能够如此跳下?可谢道韫偏偏跳了,她借着雨伞与郗超腰带撑在城牙上的一荡之力,借着丹田处那调动而出的内力,借助着自己对自己能力的准确把握与计算,看似潇洒实则精心的悠然飞出。
绿衫轻点,在细雨中仿似一笔淡墨铺开。城墙上只余因受力过大而散架的油纸伞飘然跌下,青色的腰带仍旧系在伞柄上,被雨打成了墨色,于风中舒展开来。
郗超趴在城头上,看着几乎同时落在地上的腰带和落入人群的谢道韫,轻轻赞了一声“酷”。
只是瞬息之后,他便觉着自己的身上有些发凉,低头一看,却见自己的衣衫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挂在身上,而自己正敞怀倚墙……
郗超望天,第三十七遍的下定决心,自己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学学女工,为自己做一条裤子出来,指望谢道韫是指望不上了……
就在郗超怨念着为何古人如此之笨,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发明出裤子时,谢道韫已然入了乱民之中,随手打开几个身边的抢粮人,往那中心的牛车处移动。
但人群不住的前涌,就如同凝滞的糖浆,即便谢道韫能够如同蝴蝶穿花般灵活,却也难免受制。她微蹙了眉头,索性一脚狠狠的踏地,一股力道从丹田处引入脚底,一欺身便踏上了一个稍矮之人的肩膀……
作为今日陪同主子来发粮的小单,他如今觉着自己一定是倒了三辈子的霉,或是某一天拜祭的时候说错了话,得罪了三清道尊,这才让自己经受起这样的困局来。发粮发粮,最终竟遇到个如此混乱的局面,若是自己今天真的因为这件事情而死在了此处,怕是到了地下都不好意思开口跟别人说自己的死法。
这都怪自家的郎君,平素胡闹惯了的,如今竟又弄出这等事情来若是我小单今日有幸不死,往后一定要换个主子
跟着王家的仆从们开始东躲西藏,小单和其他人都已经抱着脑袋蹲到了牛车旁,偶尔感受到在自己脚上、身上踩过的重量,他们的心中更是腹诽连连。
周遭满是谩骂声,拳脚之声,偶尔又有些血迹洒到自己的眼前、身上,小单紧闭着眼、身上微微发颤,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太上感应篇》……
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小单有些惊恐的睁了一只眼睛去瞧,却见一个很漂亮的绿衫女子立在自己面前。她的背后是混乱不堪的人群,周遭是刺耳难听的打骂之声,只有她那样干净纯洁的立在那里。
小单也是读过书的,知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的句子,看着眼前之景,这两句话自然而然涌上心头。
只是,她为何会在这里出现?难道说,她是天上的仙子,而自己已经死了么?恐惧之心只停留一念,小单心想若是能够天天看到仙子,死了也是不怕的。
“你家郎君呢?”仙子开了口,不温柔也不高贵,只是一味的平淡。
小单迷迷糊糊的听着,下意识的往另一辆牛车底下指了指。
谢道韫微微一怔,游鱼一般的窜到了另一辆牛车边上,蹲了下来。
“喂,被人踩死没?”敲了敲牛车,谢道韫低头看着车底下的那个人影。
“胡说本郎君风度翩翩无人能及,超然不群延及百载,又哪里会被人踩死呀”车底下的人为了表示反抗,很是愤怒的伸出拳头挥舞着,只可惜拳头刚伸出来不就,就被乱民中的某人狠狠的踩了一脚,这拳头便如同受了惊的袋鼠一般钻了回去。
被抢夺的粟米已经洒了满地,乱民们仍旧轰轰烈烈的抢夺着,辱骂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儿只能加重他们眼中的血红,谢道韫知道,如今只有守城官军能够压制住他们了。只是这么经得一闹,怕是会稽的城门将会立即关闭,他们这些难民,怕是再也得不到往日的救济了。
若是说起这事情的罪魁祸首,如今就躲藏在这辆牛车的低下啊。若不是因为王谢两家的交情,若不是因为那城门官儿知晓自己在城楼上看的真切,她今日到底会不会管这件事情,还是两说的。
“借你家牛车坐一会儿,你不介意吧。”谢道韫见身旁的乱民还没有到杀人见血的程度,便也不再如何担心,只是地面上的乱民时时经过,实在是混乱的可以。
“呃?不、不介意。”车底下的人微愣着回答。
谢道韫也不多言,一个闪身便钻进了牛车,两面的车帘都是挡着的,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只能听到不时传来的喝骂声,倒也有些意思。
“那个啥,”车底下的人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题,“这位……女侠?您行行好,把本郎君也拽上车呗?这下面实在是是太湿了,难受。”
正文第十六章细雨中的刺杀(上)
王徽之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
虽说他从小就一直不怎么长记性,不论同一张面孔在自己的眼前转了多少圈,他依旧会转眼就忘个一干二净。但他在做学问方面的天分却是长辈皆赞的,不论是什么文章,读上一遍两遍,不说倒背如流,亦可以烂熟于心。
正所谓三清道尊大人在钉死了一个人的窗子后,总不会这样决绝的再将门也钉死,所以王徽之一直都站在门边儿,也一直都懒得再去撬窗子。反正书读得好那便可以被人唤作是天才,至于旁的问题……反正天才都会有些奇异诡谲的性情或是习惯,自己不认识那么一个两个人,自然也不会当真碍什么事的。
自打三岁开始在书房里听那不知所云的“关关雎鸠”,王徽之潜心向学十余年,而今已然是二品士人的官身,在朝中挂了个谐律郎的闲职,只等家族用人之际,便可以一飞冲天了。正所谓二十高名动都市,世间所谓年少风流者,无出其右矣。
顶着这么一个名头,每日又在长辈宾客们的夸耀之声中成长,王徽之渐渐养成了些目中无人的架势。尤其是他每每认不出自己的叔侄长辈,偶一见面,只是一味的大眼瞪小眼,时间一长,传扬出去,只说是“王家有郎,其不拘礼法、肆意旷达处,与当年阮籍、嵇康不相上下”。原本是脑子有些缺陷,却偏偏最终被人传扬成了如此作态,怕是也只有如今这风物世态,才能孕育的出来吧。
可实际上,王徽之对于自己的这个“毛病”是有些郁闷的。其实他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谐律郎这个官职,因为谐律郎乃是主掌宫廷音律之事,而他自己最得意之处却是在于书画二项。单论书道,王徽之从小便得王逸少亲自教导,再加上自己的勤学苦练,自然是外人难及的。可之于画,王徽之就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好的著作流传于世。只因为画之途在于一时了悟,说白了便是冷不丁蹦出来的灵感。对于这一点,王徽之其实是不缺的,他每每走在街上看到某一女子,便能在脑中勾织出一副绝美的画卷来,只是到得归家,他又已然将那女子音容笑貌忘了个全,提起笔来竟是无处着墨了。
好在他也是个通脱的人,见自己在这一路上没有什么出路,便转头去钻研别的东西了。但性子却一直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一天到晚没个安排,都是兴之所至便做着做那。前一刻还在池边吹笛,转身又跑到书房里细数狼毫上到底有多少根毛,跟着他的下人一直都很辛苦。
来到会稽城中也不过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之前一直在会稽新置的院子里游荡,直到昨日才逛腻了院子,又得了父亲的准许,随同小厮们一起跑出来逛了逛会稽城。只是会稽王家
1/4
正文第十七章细雨中的刺杀(下)
感谢x_x。(额滴个神,原来还可以这么起用户名)童鞋滴粉红票~
虽然上辈子做的就是出生入死的营生,但说句实话,谢道韫并不如何喜欢这种刀尖上起舞的心跳感觉。都是惜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