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耍我……”沈伟起火了,气冲冲的走了。
“哎,哎哎!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沈洁有些悔了。
第四十一章 好一只母老虎(上)
高考在即。阎股长从县里带回来一大摞子表格,要沈伟去拿。阎股长的家离X镇四里路,是一个很幽静的所在。沈伟爬完了楼梯,就要叩门的时候,听见里面有杯盏相碰之声,有人大声叫道:“喝!”
有人爽快回答:“请!”
他迟疑了一下。表的事,刻不容缓,又来了,只好硬着头皮拿了算了;又不愿搅扰人家,他左右为难。他和阎股长是有些芥蒂的,多呆一会儿,双方都会感到不愉快。
推门进去,原来,丁局长、刘股长、任斌都在。霎那间,在座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似还有几分惊恐。沈伟想起了那回X镇上夜里出现了虎蹄印,清早人们的表情。阎股长好像还用手摩挲着罩住玻璃盅。
沈伟暗骂:老子没灌过也看见过!要了表册,急急往回走。在门边上,他看见了那惯于狐假虎威的股长夫人,似乎也没有打招呼。心里就老大不舒服:顺水人情也该送一个呀,他妈的!
沈伟这人生性偏狭,怄不得气,回来就闩门睡了。哪里睡得着哟!下午了,沈伟还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思虑用什么办法报复一下那可恶的股长,就听见刘股长在窗外叫:“沈伟老师,明天早晨把报名表送邮局寄走,我后天下去。别忘了,把阎珍的表也带上。”
沈伟理也没理。
姓阎的,也真做得出来!你还有两个姑娘在我班上呢!沈伟越想越怄,也恨起刘股长来了,扯你的酸淡!他似乎朦胧的意识到,他恨所有的做官的!
他好像陡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跳下床,通知学生们迅速填表,晚上交来审查后,明天早晨寄走。他没有给阎珍发表。一个学生把表填错了,沈伟就把阎珍的那份表换给了他。他做好了扯皮的准备。
阎股长有两个女儿在沈伟班上就读。在此之前,阎股长已有吩咐,小女儿阎珍这次不参加考试,明年再考,下学期转一中攻读。刘股长又喊要带阎珍的表册,莫非又想考了?想考?没那么容易!
正在他这样想的时候,阎珍在门外报告说,怎么不给她发表?请老师给她一份表。沈伟没好气的说:“你原先说不考的,表已经用完了。”
“那我的表呢?”阎珍问。
“填错的同学用了!”
外面没有声音了。来交表的同学说,阎珍和姐姐到X镇招待所请示父亲和丁局长去了。
过一会儿,阎珍回来说:“爸爸说了,让老师把填错了的表用毛笔给我填几张。”沈伟开始不肯,可阎珍老是在外面说,他就胡乱用毛笔在那报废了的表上为阎珍填了,真的是鬼画桃符一样。然后,连同几份没填坏的表一起交给阎珍。
阎珍走了,他又有几分不忍,但一想起阎股长其人其事,就又坦然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阎珍和姐姐再次来找沈伟,像要哭的样子。——除阎珍的以外,全班其他同学的表都交拖了。
阎珍的姐姐说:“丁局长让我们来转告沈老师,这样潦草的表格,没用,要重新填。”
沈伟暗自得意,见她们把那份表递上来,他立即沉下脸来:“没用,我怎么办?丁局长说的,叫他填嘛!多事!先又说不考,这时候又要考了,我管不了!”
阎珍比姐姐机灵些,见老师态度不好,就委婉的说:“爸爸说,叫我们请您另做一张表,帮个忙……”
沈伟不听她提阎股长,心里倒还好受些,一提起阎股长,无名火又升腾起来:“你爸爸说的,就不兴叫你爸爸给画一张?还你爸爸呢,有什么了不起!哼哼!”完全是感情用事了!
女儿家家到底比不得男生皮实,姊妹俩躲在走廊里伤心伤心的哭起来。老师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们,恐怕还是第一次。哭也没用!哭过了,又相携来求情。沈伟这里还是钢板一块,滴水不漏。
他全然不为阎珍姊妹的伤心所感动,吐出来的只有两个字:“不行!”最后,当姐姐的颇动感情的说:“您教了我们一学期,又是班主任,我们姊妹还算听话吧?师生之间难道这点感情都没有……”
沈伟吼道:“我不近人情,我和你们没有感情!想我画表,哼!县长来了也没门儿!”吼完,“哐啷”一声,门锁死了。
他准备迎接更为严峻的考验。
上晚自习了,班长报告,阎珍姊妹回家了。沈伟很不耐烦:“回家了就回家了!”
快要下自习的时候,阎股长夫人匆匆来了。沈伟有些讨厌她。虽然据说那女人很能干,但那一股强悍过人的气息,每每使沈伟想起堂嫂徐氏和熊成林之辈。那女人也许是因为沈伟年轻,也许是因为有股长丈夫和丁局长作后盾,根本没把沈伟放在话下。
坐下,抽烟,喝茶,右腿架在左胯上,晃晃荡荡,像男人样用左手食指轻轻的弹烟灰,很有风度的那种,平举右手去拂盖在额前的那绺短发,一副贵妇人的做派。沈伟例行公事的烟呀茶呀过后,就像木偶样,寂然端坐。任斌和萧劲强也连忙赶过来亲热一番。
夫人态度很强硬,说你作为班主任,怎么能不给我女儿发表呢?她又没犯错误,怎么就不能参加考试?退一步说,即或她犯了错误,你也……看见她们姊妹哭,我这人好来气,好有火!公民都有升学考试的权力嘛,你个小小的……怎么敢……
沈伟全无表情的把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
好烦躁!沈伟不住的用湿毛巾揩汗。实在憋闷得不行了,他不得不站起来把窗户打开。“嗡”一声,差不多有筐把大小不等的夜蚊子撞了进来。不得已,骂一声“讨厌!”,迅速用鸡毛掸子赶出这些嗜血成性的蚊,再次把窗户关严。
下了自习的学生纷纷涌到窗前听壁根,任斌就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驱赶。还有初中老师在走廊是大声谈话,这些人是不能赶也赶不走的!
沈伟烦躁的在斗室之内走来走去,表情很坚决。
第四十二章 好一只母老虎(下)
僵持了近一个小时。
这个女人好不通情理!她说,原来是因为阎珍年纪小,怕今年考不好,再补习又不方便,才不准备考的。今天上午丁局长说,考不考得好,先考了再说!有人透露,今年技校、招工名额较宽,内招指标也不少,而这些都是要参考高考成绩的。连丁局长都说,考试有时候是碰运气的,或许让她们姊妹给撞上了呢?
沈伟直觉得恶心:市侩、庸俗的如此不要脸,似乎还没有见过!出于起码的礼貌,他还是说:“不管内招也好,外招也好,话出口,戏出台,覆水难收,没有表了!”他摊摊手,显得很无奈,很不大情愿与这个女人继续纠缠下去。
夫人不识趣,似乎豁出去了:“沈老师,我先不说丁局长和我家股长,就说你们这一层同事关系,还有我大老远跑来,你也应该送个人情,打主意弄一张表吧。是班主任就要尽到班主任的职责!就是真的没有表了,制一份,也只吃那么大一个亏!话不多说,今天,不管你怎么弄,我一定要让我的小女儿报上名。我家里还有一摊子的事,丁局长他们晚上还要宵夜,我专门抽时间来的!”
沈伟保持缄默,有些晕眩,想吐:你为什么不给我送一个人情?哪怕是顺水人情!你给他们宵夜关我什么事?
他站起来再次推开窗,窗外走廊里有佯装闲走的初中老师在偷听,任斌和萧劲强双肘支在栏杆横梁上扳手劲儿,好像很突入的样子。远处,有点点灯火,X镇广播站的高音喇叭还在使劲儿使劲儿的唱。
夫人坐得不耐烦了,也站起来,果决而强硬的发出最后通牒:“沈伟,沈老师,你说,你到底是办还是不办?我没得闲工夫!”
“呵!倒是奇怪了,您冇得闲工夫,我又有闲功夫?又不是我请您来的!请便!请便!没有表!说起天,也没有表!”沈伟略微停顿一下,口气有所缓和,“再说,家有家主,庙有庙神,我只认阎股长!”
沈伟又僵硬的坐到椅子上,这场架看来非吵不可了。他受阎股长的气太多了,用王歇的话说,姓阎的把他整苦了,整惨了。程仝也说,阎股长是有些过分。他这种人天生下来就是整人的!今天要出出几年来的晦气!他这样想着,就全无了惧怯,大义凛然,理直气壮。
他挺了挺胸,扶一下眼镜儿,只顾自己喝茶、抽烟,也是旁若无人。
夫人双唇紧闭,像二年级小学生用毛笔钩的一个两端轻,中间重的“一”字。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睛火星直爆。但是,夫人错误的认为,是火候未到,便恶狠狠的说:“真的?我问你!”
“说一不二!官司可以打到天上去!”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任斌和肖劲强踱进来,没有表情,也不做声。坐在高山观虎斗,坐在桥头看水流,那才叫惬意!沈伟不明白,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学到了这一手硬功夫,若是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因此惹过不少的祸。
又沉默了上十分钟,沈伟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书,漫不经心的翻看起来。
世上的事情也许有时候就是这样,你坚持一下,坚强一点,兴许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夫人终于软下来了,可得说明白,她决不是畏怯了沈伟,只是,“寄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他班主任不过过手,你纵有通天的本事,也考试不成!这是手续问题。去年因为考试营私舞弊,丁局长险些吃大官司。“现在的人顶喜欢戳人家的屁眼儿,”这是丈夫的口头禅。只要女儿把名报上了,再来“照顾”你姓沈的小毛头也不迟!
她说:“娃他爸说了,好歹让沈老师给帮个忙。是我性子不好,对不起!我这人就这样,难得改了。你想,我小女儿今年要是考不成,明年题目狠些了,不是失悔一辈子么?你帮忙打打主意吧,你和娃他爸今后有的是交道打,慢慢为情,慢慢为情。沈老师……”眼睛里似乎有了乞求的神色,还有一种莫测的幽光在荡漾。女人的表情真丰富!
夫人这番话倒把沈伟的口给堵住了,只能“唔”、“哦”起来。夫人又说了一些柔软甜蜜的话,并问他个人问题进展如何……沈伟坚固的防线坍塌了,但他说:“表我同意填,也可以盖章,可惜没表了!”
“这可怎么办啊?”夫人显出了绝望的表情。
这时,阎珍来喊妈妈,说爸爸在街上等沈老师,叫他们去一下。这以前,姊妹俩早把这边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的报告给在镇上的爸爸和丁局长了。
还隔丈把远,阎股长已经满面春风站了起来:“沈老师,辛苦了,辛苦了,这回给你找麻烦了哦,很对不起,对不起呀,来,来,来,先喝一杯。”
沈伟看见,丁局长略微把捉杯的手抬了抬。沈伟坚决不喝,阎股长和夫人一定要请他喝。最后,夫人把沈伟硬往桌前拉,阎股长便喂了沈伟一小口。
沈伟抿一抿嘴唇,有点歉疚的说:“问题是没有表了,没有办法。”
丁局长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冷冷的说:“听说你不愿意帮忙哩,我和阎股长忙活了半天,做了几张表,劳驾你就填一下吧。”话语中似乎压抑着老大的不快和愤怒。
沈伟呆了一会儿,微微点点头,连忙往外走。夫人拿起表格,跟在沈伟后面也到学校里来了。途中,两人没说一句话,只有鸣虫在起劲儿的聒噪,夜风吹得路边的庄稼沙沙响。
沈伟用一包烟的代价,好说歹说,请肖劲强帮忙填了,表情复杂的盖了印章。他也许想到了今后,也许什么都没想。但他总觉得对学生使狠不应该,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她们本来是无辜的哟。
夫人刚走,肖劲强就笑他说:“被一杯小酒打瞎了眼儿。”他想想也是,就又懊悔不迭起来。
第四十三章 送考(1)
高考在县里举行,肖劲强参加监考。沈伟是带队老师。任斌是N县人,照顾他,没安排事,他就先回家了。刘股长说家里有事,去不成。没有领导,没有“总务后勤”,沈伟只得几任一肩挑了。
本来,任斌和沈伟开学初商量,紧缩开支,到毕业时开一个像样的晚会的,可是刘股长坚决不同意,说这个班下学期要撤,余下的钱,要上交。
任斌和刘股长争吵得险些打起来。刘股长最后表示,你们要用余下的钱,你就先给我交房租、桌凳费、炊具费。任斌叫道:“这些都是国家的!”刘股长冷冷的地说:“那你就要服从安排……”见任斌不服,刘股长也觉得自己的话缺少逻辑力量,就威胁:“你如果真敢用余下的钱,我扣你的商调函!”任斌想,忍得一日之气,免得白日之忧,就作了罢。
学生还没有走,任斌和肖劲强已先行一步了,沈伟只好把学生们集中起来,有些恼怒,有些无可奈何的讲一些“遗憾”、“包涵”之类的他从不大爱说的客套话,而后讲了些具体事。为了少些负担,他把准考证发给了学生,那年参加高考时,他发现各高中都是把准考证发给学生了的。
他还警告了一番,因为有些学生,准备在考试过后大打出手,有几位的匕首已经是荧光锃亮了。他说,毕业证一直要到班车抵达X镇时才发,谁站出来捣乱,就扣谁的毕业证。好多学生明知高考无望,为的就是弄一纸毕业文凭,闹事的念头自然也就淡了。万幸!
本来是约定回家后第三天包专车赴县的,可是第二天,大部分同学就搭便车下城了。
沈伟先已经在“人民旅社”预订好了全班的住宿。他才下班车,先到的一些学生就提出他们可以在亲戚和熟人家住宿,沈伟不允许,说在一起,好有个照应。有几个学生又说,集体有什么事情他们就来,没有事情他们就走,钱不多。
沈伟气愤的吼到:“算了,你们几个要走就走吧,你们的住宿费我出了,也没几个钱……”
刚好这时周乐来找沈伟,见状,他对那些学生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呢?老师辛辛苦苦教你们一场,怎应该光给老师找难为?我说,这几宿你们就住了算了,不要多少钱的。”那些同学见老师气呼呼的样子,就说:“我们不住,钱还是照出。”
事后,周乐说,好得他!不是沈伟又要倒贴了。沈伟哭笑不得,也许真是那样呢。
谁知最后竟安排十六人一大间,女生又只有六个,给她们包的两间房,男生先抢进去住了,即使她们住大间,还有八个男生也没有着落,店方又一概不管,只承认总房间数,还要安排两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