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伟猛一震,这不是喊明白了吗?他蓄的是长发。他狠狠瞪了那家伙一眼,眼球差点没鼓出来,快步冲向老二,有几个大点的学生也在朝前靠,准备随时帮老师的忙。
那极丑的妞儿,见势不妙,猛的搡了弟弟一把:“管它有不有眼镜儿,快去放饱了,过年时好杀肉吃!”
那家伙就小跑着放羊去了。奇丑的人,智力都好吗?沈伟有些想不通。
沈伟盯着走远的老二,松开了拳头,攥着的一片树叶儿,被他捏出了绿汁。
他恨自己骨子里存在的怯懦,因为他从来还没有用自己的勇武去征服过任何人,学生自然要另当别论。他确确实实想搧那泼皮两耳光。
反过来一想,也好在那丑妞儿推了她弟弟一把,否则,跟这泼皮动手动脚,也太不值得了吧。他真想让自己的学生们扑上去把那小子痛揍一顿!方雪心头之恨。
想来想去,总觉得心里凄苦,一股没能发泄的怒火在周身蔓延,嘴也有些奓不开,嗓子眼直冒烟。他想,如果划一根火柴,说不定整个身子也就燃烧起来了,地下若陡然裂开一条缝,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跳进去。
那么多学生在现场……见老师受如此大辱,他们怎么想呢?做人师的,今后怎么好为人哟!学生还会服老师吗?——虽然韩信也受过胯下之辱。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脸色铁青。低着头,眼中似有泪水在打着旋儿,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羞辱和痛苦呀,沈伟急忙赶回寝室。
任斌和萧劲强急忙赶过来问:“怎么样?”
他也不回答,用一条湿毛巾揩了揩身上的泥星,拿起一本书,回家去了。
近几天之内,他不想到教室里来上课。
第三十七章 又见彩虹(上)
人,每当在他愁苦和沉郁的时候,就表现出一种凝重端庄的美。不苟言笑,或轻言细语,浅浅的笑,因而也就给人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沈伟心里乱糟糟的,走在街上,他发现身边的人向他投来的目光,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羡艳和妒忌。他抚了抚平光眼镜,心里平静了些,继而仿佛又有些得意起来。
他想,先前若跟那些泼皮无赖动起手来,现在不知下了台阶没有呢。嗨!忍得一日之气,免得百日之忧!
X镇上新增了一个百货第二门市部,店面很清爽,是由供销社出面,招聘的两个女娃娃营业的。
沈伟为了遣散一下憋闷的心绪,便迈进门去,与女娃娃们说几句话。她们都有了男朋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外涌进来两个姑娘。柜台里两个女娃娃只抬抬眼皮,便又去忙自己的事情。哈哈!异性相斥!沈伟一看,眼前蓦地一亮:“章雪、沈洁,稀客,稀客!”
“沈伟老师,赶场么?”章雪和沈洁几乎同时问。
两个女营业员又抬起头来,扫了扫来客,暗笑了一下,便走向了一边。沈伟和这两个打扮入时的姑娘显得很亲密。
“我们初来贵地,人生地不熟,引我们转转吧。”章雪显得很兴奋的说。
“可以。没有什么逛头,没有什么逛头。你们买点什么?”沈伟口里被动的应答着,心下已有了惶恐之感。
“要看的。”沈洁偏着头,很有兴趣的说,“不看怎么行呀!”
她永远是那样无忧无虑吗?沈伟幽幽的想。
忽然,沈伟像想起了点什么,对正在折衣服的那个营业员说:“咦!你们不认识吗?”手指着章雪。
那营业员将信将疑的看看章雪,又看看沈伟,没有做声。沈伟见状,立即说:“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N县Z镇供销社的章雪同志。你是Y镇人,小章同志下学以后曾在Y镇学过几天裁缝,你那时不也正在Y镇做衣服吗?”
那营业员看看章雪,问道:“你师傅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章雪红着脸,只含义不明的“嗯”了一声。
那营业员见章雪不愿意说,依然又去折她的衣服。沈伟讨了个没趣,揭老底总是不愉快的,便去找另一个营业员搭讪:“新到了糖呀?多少钱一斤?”
沈洁对沈伟说:“引我们出去转转,我们还要回去哩,还要跺十四五里路呢。”
“不买点什么?你们。”沈伟小心的问。
“我可以买一对电池。”沈洁说。
“我也买一对。同志,多少钱?”章雪也在上衣口袋里掏钱。
“老价。拿零钱!”那位折衣服的营业员头也没抬,她还在赌气。
“真是!才见过这样的生母猪。”章雪买了电池,刚走下台阶,就骂开了。
沈伟说:“人家到你们那里去了,还不是一样!”
“供销社开门了没有?”沈伟问迎面而来的一个熟人,因为供销社十天起码有三天不开门。那人回答说,今天也巧,不光供销社,连几家大点的铺子都没了人。章雪和沈洁似乎大失所望。章雪向沈伟笑笑:“我们白来了一趟。你还是引我们转转,也不虚此行。朝右吧?”
朝右走,马路从沈伟的家门前经过。他立即说:“朝左,右边街道很脏。”
沈洁像个不知事的娃娃,大声说:“我们的方向是向右,不是向左!十五里路,够我们受的!你莫非是个榆木疙瘩……”
沈伟不理会沈洁的话,朝左边一指:“你们看,那边围那么多人,肯定是耍杂技的。去看看!”他把她们引到了左街上,离右街自己的家越来越远了。
沈伟见她们在地摊上什么也没买,又都空着手,就笑着问道:“你们专程来购电池吗?你们那里……”
“我们来看街的,顺便……”沈洁答道,“不管有没有,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这么多时,怎么没见你上Z镇了,真是个大忙人。”章雪说。她回头看看沈伟家的方向,脸上有了几分不悦。
沈伟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小声说:“有些事,一时说不清楚。我现在很苦恼。”
“嘿,瞧你说的,吃的好,玩的好,怎么个苦恼法?说说看,兴许我能帮你排忧解难哩。”章雪爽快地说。
“改日再说吧。”不知怎么,他又想起了学校里的一摊子事,便黯然伤神起来。
一辆货车“咔——嗞”一声停在了他们旁边,里边探出个头来:“小章同志,回去吗?回去就上来。”车是Z县的。
沈洁快活的叫道:“好的!”说话之间,人已上了车。
她们就要走了,因为没有准备,沈伟心里乱了套,恍惚之间问沈洁:“你那里有花瓶买吗?”
“有的,有的,那花真像刚绽开的。”这回是章雪抢着回答了,一只脚已踩在汽车踏板上。
车发动了,章雪跨进了驾驶室,她大声对沈伟说:“沈老师,几时上来买花瓶?”右手连连挥动。
“最近!”
章雪的突然出现,使沈伟联想起自己几次上Z镇的情形和她两次来X镇的情形。自己到Z镇,她的外露的感情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而她的两次来X镇,不是更加表明了姑娘的芳心吗?X镇和Z镇相比,没有一点说得上突出的地方,十四五里路,很少有车,能不能说,是X镇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在牵掣着章雪的心呢?少女的心,本是喜欢波动、激动的哟!
沈伟的大脑中反复映现出章雪的倩影。那天,章雪上身穿的是草绿色的确良军衣,裤子也是淡灰色的确良,脚穿一双布鞋。朴素中又显精神,洋溢着青春朝气,老师会把她当快毕业的活泼而又洒拖的中学生,敏感的人,会想起文革时期的“红卫兵小将”。
沈伟不明白,比较讲究的她,为什么是这么个打扮?
因为职业的毛病,因为同性的排斥,使章雪受了一回气。“都是为我!”沈伟想。越这样想,他越想见章雪,要真正了解她那不善包藏的心。
沈伟受了泼皮无赖们的奚落,回家睡了一天,只上了两天课,心里总是毛躁躁的,总是平静不下来。他决定第二天去看章雪,哪怕第三天要进行预考。
第三十八章 又见彩虹(下)
好像有心灵感应。第二天早上,周乐和程仝相携来了,说一起去看看章雪姑娘。必要时,愿为朋友助一臂之力。并告诉沈伟准确情报,春节期间,章雪已与男朋友一刀两断,割麻断索了。沈伟既高兴又忧愁。他们商量,先不到Z镇,抄近道拦Z镇至N县的早班车,然后坐中班车回来。这样,可以增加喜剧效果。
沈伟自然把章雪两次下顾,和盘托出了,他是心里有话,难得过夜的人。
他们下城,都没有什么事。周乐和程仝是逢场作戏,沈伟又不好拂他们的意。他们只每人买了本把书,沈伟买的是三本小说。在饭馆大吃海喝一顿,算账的时候,“三一三剩一”,再贴进往返一趟的路费,如此而已!年轻人呀…
在回Z镇的车上,沈伟眉飞色舞的对周乐和程仝说,今天拢了Z镇,如果章雪翻我的包,就证明这事儿有几分成了。周乐连忙说,那我们就等着吃喜糖了。程仝老谋深算的说,如果今天不翻,我们再一起努力,直到最后胜利!
说话之间,班车已摁了喇叭,旅客已在纷纷下车。周乐把程仝捏了一把。沈伟跳下车,一头闯进了章雪的柜台。
章雪撇下顾客,要过沈伟的包,把书和一些小玩意儿拿出来“展览”。沈伟直嚷:“哎,哎,别翻乱了,别翻乱了。”实际上,他口袋里本来没有多少东西,不怕翻乱的,因为高兴,也为了给后面的输送讯息。他倒真怕章雪很快又给他装进去了。
周乐和程仝随着大队顾客涌进来了。见状,周乐叫道:“沈伟,买喜糖!”
程仝也叫:“快!快!”边叫边在兜里搜钱。
沈伟佯装不知:“瞎嚷嚷什么?刚吃过饭,买什么糖……哪来的喜呀愁的!”
程仝灵机一动,问章雪道:“章同志,有糖果么?”
章雪还没有转过弯来:“怎么没有呀!大人还吃糖果?你们下城了?”
“那……那……”面对一本正经的章雪,程仝吐不明白词了,指着“双喜”酒。
章雪好像有些明白了,低下头,大声说:“贵呢,买?”说完,惊喜的看了看沈伟,细嫩的脸上顿时染上了一层红晕,好看极了。
周乐看了看牌价,用肘碰碰沈伟,小声说:“不贵,买!”
沈伟像一头被人驱赶的驴,身不由己。但他知道自己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便把手插进裤袋里,不做声。可是,章雪已经把酒提在了手上。
周乐和程仝像两个催命的鬼,嗷嗷叫着。沈伟看了看章雪,豁出去了,掏出所有的票子,对着牌价,数来数去,还是差钱。沈伟看见章雪的眼皮耷了耷,似有伤感。
忽然,章雪亮了亮酒瓶,对着沈伟:“要买,要买!不买是小狗……你?”眼风中明显露出一种寄托和希冀,分明在说:“你不买,连我也无脸见人哩!”沈伟尴尬的摇了摇头,显得很无奈,还有几分痛苦。
尊敬的姑娘,你有所不知,的确没有钱了呀!沈伟想,章雪也许以为他在捣鬼呢。——真是文钱逼倒英雄汉。以后,沈伟再出门儿,总是想办法多带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见沈伟的确掏不出钱,骑虎难下背,周乐抽出一张大团结:“给!反正喜酒喝定了。”
沈伟把钱递给章雪:“再加两盒饼干、一瓶桔子罐头、一斤茶叶。”
章雪把酒、饼干、罐头递过来,又找出了余下的钱,却没有称茶叶。沈伟脸热心跳,逃到隔壁沈洁的门市去了,让周乐和程仝大喝大嚼。他不敢参与,他怕在这美好的地方,给意中人留下一个不佳的印象。任凭周乐和程仝怎样叫,他也不理。
他刚与沈洁讲了几句话,章雪从柜台里翻出来,也到这边来了,对沈伟说:“今天若有的人不买酒,不光是小狗,还要给人当舅舅呢。嘻嘻……”
沈伟还在回想刚才那可怕的一幕,没有听清楚章雪的话。伶俐的沈洁提高了声音说:“好你一个沈伟哥哥,还当老师呢,人家在耍你呢。真是个书呆子!”也是,一笔难写两个“沈”字呢。
沈伟问章雪刚才说的什么,沈洁重复了一遍。谁知沈伟听了哈哈大笑:“什么,当舅舅?当舅舅好啊!小章,你能让什么人叫我一声舅舅呢?”
“叫我哥哥的娃娃,我的侄儿侄女。”
“可以,可以!只要能与你家攀上亲戚,也是缘分!”
如此的坦率,倒使章雪一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了,脸又红了,红得像一朵盛开的桃花。窘迫中的章雪猛一眼看见正在算账的沈洁,笑道:“那沈洁同志就……”
沈洁厉声叫道:“不行!章雪呀,你和沈老师哥哥这样密切,未必日后你的侄儿男女给你叫一声舅妈吗?还说不说?”
章雪看一眼被惹急了的沈洁,告饶说:“算了,好姐妹。”又看着沈伟无话找话,“沈老师,这次下城,买了些啥西洋景?”
“嗨,钱少了。呃,你上次说有花瓶的,在哪?”
沈洁呵呵笑道:“好一个梁山伯哥哥呀,你书都读到牛屁眼儿去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的?”章雪想抵赖。
“说了的,说了的,在车上。”沈洁站出来帮哥哥说话了。
“那……你把你的小说让我看,我赠你两瓶花。”
沈伟随章雪来到她的卧室。卧室里布置的不算奢华,却别有一番情致。被子折成三角形,一对枕头叠放在被子上,枕巾上面绣有鸳鸯戏水图案,雪白的蚊帐,气派的钢丝床,床单快接着楼板了,霸单铺展得像一面镜子。圆桌上放一个磁盘,盘里有茶盅、茶杯,上面网着一方小纱巾。花花绿绿的衣服挂在大衣橱里,飘飘荡荡。两瓶塑料花正在窗台怒放,似乎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溢满了这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的小屋。
沈伟有几分惊喜,有几分激动,有几分向往,有几分神秘,也有几分恐惧。室内只有他俩。
沈伟用他的两本小说换了章雪的两瓶花,章雪又赠给他一面大镜子,镜子的后面有她的玉照。敬烟,着火,泡茶,筛茶……
刚刚坐下来说了两句话,就听见外面有人叫:“同志,买东西咧。”章雪歉然的对沈伟笑笑。
沈伟便说:“好了,我也该走了,明天学生预考。”
章雪说:“还玩会儿嘛,我去去就来。烟茶自取,还有瓜子糖果,在抽屉上面,他们还在喝酒呢。”
外面顾客好像不多,可章雪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进来,沈伟挺纳闷。只是喝的有些醉了的周乐闯了进来,连说:“渴死我了,渴死我了!”沈伟喊程仝,程仝却一直没有进来,后来他说,财经重地。不敢擅入!
快五点了,沈伟想,得走了,拿了花瓶,与周乐走出章雪的卧室。
他们出来一看,章雪与沈洁正在打羽毛球,没有网,只以场坝周围一道车辙为界。章雪已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