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也凶得很呢。”
“你等着瞧,他沈伟哪天倒在我的马槽里,有他好受!一年级娃娃混蛋,给我们学生丢脸,李勇更他妈没用……”
沈伟有些站不稳,他提了提神,想冲进去。但他终于没有动,倚着廊柱,决定听他们把屁放完。寝室角落里有老鼠“作作缩缩”的声音。整个学校鼠类猖獗,学生寝室更厉害,也许是土木结构的缘故吧。
“他妈的老鼠好凶。”睡在角落的同学拍打两下,加入讨论,“‘打架’,听说沈伟蛮有本事呢。”
“放屁!有本事蹲在这个山旮旯!”
“人家是考取的大学生,我们学校就他一个。”
“你以为是一个独种包?尤先存还不是一样的!”
“不是,不是,尤先存是师范生。”
“就你他妈死脑筋,师范生、大学生还不是一样的?”
“师范有大专有中专,尤先存是中专师范生。”
“你爷爷奶奶的,好多讲究!管他大专中专!沈伟只读个初中,跟我俩一样。考取的,尤先存还不是考取的?他就不像沈伟那样狂妄,看人都是斜着眼,书上叫也(乜)斜吧!”
“呵呵,乜斜,不是也斜,和羊叫一个音——咩咩!”羊叫开了。
又有几个学生在打哈欠,似被“羊声”惊醒了。
长庚星现出来了,一眨一眨的,像要窥透这焦灼、烦闷之人此时的心。什么人家的公鸡啼开了第一声。天将晓。
“他妈妈的,不讲了,睡一觉算了。我一定不上早操。哎,你晓不晓得沈伟他老子的名儿?”
“不晓得。知道那干啥?睡,睡!我困了。”那位困乏的打了个哈欠。
“呵呵,他爹叫沈岳……”
“听说沈岳是他堂哥呢,睡。”
“龟儿子,原来你晓得!把他堂哥当成老子,他不气晕?哈哈!他老子的老子叫个他妈沈——崇——民。哎,记住,他若找我们的茬儿,你就喊沈岳、沈崇民,包管——”
沈伟再也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走廊上……
十五分钟后,起床铃响了
第十三章 啊,朋友
寒假在不愉快的气氛中过去了。
正月初十,老师们都还在一个个家庭里享受天伦之乐和酒香肉臭之中的时候,沈伟冒着料峭春寒提前赶到学校来了。他打开门,门槛下有两封信,肯定是邮递员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一封是一中的王歇写的,一封是师专的郑老师写的来不及摆设,沈伟朝木板床上一坐,先看王歇的信。
信很长。
沈伟同学:
来信收讫,对你目前的处境深表同情!
从你的信中,可以看出你刚刚迈出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步,就陷入了极度的迷惘和深深的苦闷之中,你没有预料到的严酷现实终于来临了,坎坎坷坷的生活道路横亘在你的面前……怎么办呢?真正的勇士是在逆境中奋力自拔、不断进取的!难道我们几经波折,在生活的激流中扎了无数的猛子,灌了那么多苦涩的黄水,刚刚接近彼岸,就要草鸡?就要失却当年的锐气吗?
沈伟,我所钦佩的同学和朋友,千万不能这样!
像你我这类人,往往只能看到生活灰暗的一面,对于生活光明的美好的一面却缺乏认识。不是吗?
不可否认,当今世界,虽不像以前那样乌七八糟,但是从上到下,社会积弊依然俯拾皆是。你我鼠辈,无法改变这样的现状,只能正视这活生生的现实存在,还得打拼下去。
现实就是这样,那么在现实左右下的我们,怎样才能完美的发展自己呢?这是一个严肃而重大的人生课题,我无法奢言。不过,我想你实在应该解剖一下自己!
我以一个同学、一个朋友的身份直言,希望你检点、反思自己的言谈举止。很多人说你狂,好像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虽然我是理解你的!别人理解你吗?告诉你,教育局的阎股长,他好像对你印象很不好,你要注意,你被分在坞堡寨那鬼地方,很可能与他有关。
你我都还年轻,涉世还浅,社会经验也欠缺,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体味还不深刻,因此,我们还要放老实一点,放谦虚一点,放聪明一点。告诉你,老实是在表面,聪明是在心里,懂吗?向生活学习,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人生,在此基础上,充实和完善自我。
你知道,在师专的时候,我也是很傲慢的。那时候,体内的放纵不羁和稀世傲物的因子很活跃。谈天说地,论古道今,为一个观点,恨不得与人动手……现在,我已经在慢慢改,不改不行!君不见你在充分显示自己的时候,不是有人忿忿离开吗?不是有人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吗?
不知你现在是不是还是“花岗岩”一块,不管怎样,我得说,说的酣畅淋漓,便觉神清气爽,也尽到朋友同学之谊之责。
面向社会,应该处理好一系列关系。你骂我卑微鄙俗也罢,说我圆滑世故也罢!我们生活在现实的圈中,我们受现实左右,不怕你一意孤行!现实就是现实,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
我们为什么不能变得聪明一些呢?或许你说这是没有骨气、没有志向,但我能不能说这是一种策略,一种机宜,或者说是一种玩弄呢?
回首历史,汉光武帝不施“韬晦之计”,能坐北称君吗?“寄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你又会说,我有经天纬地之才,哎呀呀,我的老兄,世上不知有多少有识之士终身郁郁不得志呢!人家有权有势,他要作威作福,你只能咬碎牙齿往肚里咽,他只要不幸灾乐祸,还算没坏透顶!
再说,离了你,地球还是转!你气得七窍来鲜血,搬起石头能把老天钻一个窟窿?
年轻人,特别是我们这些恢复高考后走出来的佼佼者,总是有些想法的,或是理想,或是梦想,或是幻想,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出类拔萃,一定会出人头地!这只是一厢情愿哟!
你问有没有什么考试的消息,暂时还没有,一有信息,立即奉告。
谈起来就没个完!但想到你目前的处境,我又不得不写!我能给你什么安慰呢?你说你想回家种田或开个店铺什么的,这未免太悲凉了吧?想当年,你昼夜苦读,从金乌西坠到玉兔东升,手不释卷,未尝言人生艰难而立志效法“闻鸡起舞”、“卧薪尝胆”的故事;今天,夙愿已偿,夫复何求?休怪我责备你胸无大志、妇人之仁!难道你不知“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无伟男”、“逆境出人才”的道理?
文化落后的M县,虽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可是我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她多么闭塞而又埋没了多少人才?我们高考那一年,本科少得可怜。难道说M县的人天生蠢笨吗?不,M县的人比别处的没有丝毫鲁钝的地方!是什么原因将一颗颗就要放出异彩的珍珠尘封土埋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也很迷惘啊!但是,不必浪费感情去嗟叹,不必牢骚满腹,正视现实吧,哪怕心里是酸的、涩的、苦的!
沈伟,我的同学和挚友,振作起来吧!抖展开理想的翅膀吧!撑开智慧的风帆吧!
我们还年轻,还有满腔的青春热血,更有满腹学问!丢开愁绪烦恼,抛开惆怅迷惘吧!下次来函,希望能听到你久违了的笑声。每每有幸亲承謦欬,实有“同君有些话,胜读十年书”之感,不知君以外然否?
切盼再晤!好自为之!幸勿哂焉!
同学朋友:王歇
春节匆匆
沈伟一口气读完了王歇的信,坐在木板床上,发起了呆。从心里说,他有些佩服王歇,他才思敏捷,很会写信。你明明觉得那信有些不对胃口,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咄咄逼人的笔锋,令你目瞪口呆,一连串的问题,叫你眼前飞绿火。
沈伟跳下床,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把信放进抽屉里。人们在冠以他“少年狂”的同时,还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来补充:“猪脑壳煮好了,牙巴骨还是硬的的。”说他带着花岗岩脑袋,即使前边是南墙,也要撞到底!是的,他的确是这样的人。
他觉得王歇信中有些话还是蛮也道理。但是,总起来看,有训诫的意思,有赐教的派头,难以接受;有卖弄之嫌:你本来就是个得意者,却去无病呻吟,怨嗟叹惜些啥呢?还有,洋洋洒洒却未能接触本质性的问题,无异于隔靴搔痒!
沈伟原指望王歇在城里帮忙活动活动,即使一中和镇中不行,只要能调出坞堡寨也可以,可滑头王歇连一个字也没提。
他的心绪又渐渐的坏起来。李勇和谢达加还在和他使气,如果他们串通好了,豁出去了,非出手不可!前途渺茫,什么人也靠不住,在厉害关系面前,在刺刀见红的关键时刻,会忘掉朋友的,哪怕知己!
人啊人,你本来就这样伪善吗?这么靠不住吗?
第十四章 如沐春风
百无聊赖,沈伟又拆开了郑老师的信。郑老师是师专年富力强的女教师,主讲先秦文学。
郑老师在来信中对沈伟现在的情况表示遗憾和关注。但表示一经分配,再想变动,非常困难,又涉及到县与县(沈伟想调出M县)。还举例说他们那个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在教初中,有几位还上了后勤岗。叫他要正视现实,一定要把分内工作做好。
教师,要讲究师德。虽然有怨言,学生是无辜的,不能把学生耽误了,这是至关重要的,再说,也不是给领导教的。她还说,希望能在地区表彰会上见到他,希望在地区教育简报上看到他的名字。
信不长,但字字动情,使他想起了慈母对游子的绵绵之意。沈伟拿信的手有些颤动,泪水慢慢溢出了眼眶。回想自己过去一学期的工作,他深深觉得对不起自己苦口婆心的师长,对不起学生,哪怕有些调皮,也对不起家长们。不少家长曾向沈伟凄切的表示,以前,推荐没有他们的份儿,现在形势好了,就怕自己的孩子不努力……
沈伟把末尾那一部分又读了一遍。
沈伟同学:你的境况不好,老师没有拯救你的办法,爱莫能助又于心不忍!惟望你放下包袱,一往无前。你目前的际遇,跟我当年的情况有些相似。
我当年由千里平川分配到这方圆几百里举目无亲的大山区,孤寂到了极点,又是个女的;加之生活不习惯,水土不服,心凉透了,恨不得跳进清江大哭一场……
多少个不眠之夜,我是在泪水里度过的。然而哭顶什么用呢?泪水、烦恼都不能帮助我摆拖当时艰难的处境,最后只有安下心来,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
我当年遇到的问题可能比你还复杂一些,年轻女人,众多的追求者……
最后,以别林斯基的话共勉吧:“不幸是一所最好的大学。”
读完郑老师的信,沈伟冷漠的心中充满了莫可名状的激动,由王歇的信所带来的沮丧情绪一扫而光。
“不幸是一所最好的大学。”说的多么好啊!应该化“不幸”为“幸”,应该在逆境中挺立起来!是的,人一生应该建功立业,甘当老黄牛的观念是消极无为的,只能加重人们那惯于服从和仰仗的心理,只能加重民族的惰性,如果大家都来当老黄牛,谁扶犁耙呢?都去做牛,拖拉机就无用武之地了!
不过,类似调子,装潢门面倒是可以的,有人不是因此而“腾飞”了吗?问题是建功立业的基点应如何选择。在教育战线做下去,不一定就没有前途吧?虽然,教书这职业,没有多少人羡慕,但没有教书的,偌大个世界将是个什么样子呢?
教授,算不算教书的?当然,跟中小学教员有些差别,但性质是一样的吧!大学也在学生中拔尖留校,留校的人当然高兴,还不是是一个教书的?教师,自有自己的天地,自有自己的乐趣!有一种别的职业所没有的高雅和圣洁感。有如母亲哺乳!
走在大街上,虽然囊中空空,但心里是充实的,神情是坦然的,跟那些拿高薪却要补习初中文化的人比,不能同日而语!
沈伟想起来,接到通知书后到舅舅家去玩,表姐笑他,毕业了,还不是分在坞堡寨或是X镇(这两个地方最差)教书!他当时恨不得把表姐一口嚼了。他根本不相信师专毕业了还会回X镇或坞堡寨教书!哪晓得表姐一语成谶。
不过,沈伟想,一个人之所以成才,不仅在于他们成才的基础,如灵感天分;还在于他们能不能在不同的环境里驾驭住生命之舟,特别是根据自己的具体情况确定其发展方向。自己既然跳不出学校的大门——也没有必要跳出去!老实说,其他行业需要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他不愿也不会;学校学习环境较好,即使像坞堡寨这样的地方,也可以读很多的书,就应该像郑老师说的那样,安下心来,一步一步往前奔。
他觉得,不把书教好,别人会戳脊梁骨:“一个班的学生也教不好,还奢谈什么事业呢?”于公于私考虑,应该把本职工作做好,为师的本分,天理良心这样要求!今后的路还长,趁年轻,还应该多学点东西,但前提是把书教好哦。
在春季开学工作会上,文校长道了开场白之后,紧接着就说:“现在请老师们酝酿一下,半学期的课怎么带法?”大家都不言语,都明白这是例行公事的道白,校长心里早有谱了!
过了一会儿,尤先存站起来说:“文校长,本学期初三语文老师调走了,又没有调人来,让沈伟老师接吧。”
文校长说:“这个嘛,我想……我想请小尤老师带初三语文兼班主任……”
文校长还想说什么,尤先存急叫道:“那怎么行,那怎么行!我还跟沈老师学三年,看咋样!”文校长漫不经心的说:“听从安排嘛,课程安排,我是有过考虑的。”
他不要沈伟接初三语文,沈伟可以咽下这口酸气,但强调说“是有过考虑的”,沈伟就不能接受了,因为那意思是说,曾经考虑过他沈伟代初三语文课的问题,而最后又否定了,岂不是说他沈伟无能,比不上尤先存!
桀骜不驯的沈伟,这时不知是正义感、是事业心还是虚荣心驱使着他,他“呼”的一声站起来:“如此说来,文校长考虑过我带初三语文课的问题,只是最后否定了?”他的身子颤栗着,“我可以问一问我为什么不能带初三语文吗?就把两块脸不要了!”
文校长沉吟了一下说:“不能这样说,不能这样说,我啥时候说过不让你带初三语文课来着?”尤先存见状连忙说:“那好,那好,就让沈伟老师带初三语文兼班主任。”
文校长不慌不忙的说:“尤老师,你这人,学校信任你,你怎么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