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凝视著刘晓霆毫无动静的脸庞,余景文伸出手,轻轻描绘著没有血色的面颊,和曾经说过喜欢自己、彼此紧贴的唇瓣。
但这一次,他已经彻底了解自己这麽做的理由。
喜欢著,这个人。。。
「咚!咚!咚!」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让余景文差点血液逆流,迅速收回指尖,竖起耳朵倾听门外的动静。
「小景!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点开门!」
「梓桐?!」
余景文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开门,门才刚开一道缝隙,范梓桐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重重阖上门。
「我就知道!你搞了那麽多把戏,就是为了来找他。」
听到范梓桐怒气冲冲的指责,余景文只是抱著双臂不回应,早就知道一定会被唠叨,索性闭嘴不说话。
「别忘了,那位帮你掩人耳目的记者朋友,跟我的交情深厚得多。你用什麽跟他交换条件?」
余景文耸耸肩,忘记范梓桐拥有广泛人面是他失算。
「应该说,殉情事件後的个人专访吧!」
「你闹够了没啊?又没有人阻止你们恋爱,干嘛搞成这样?」
「我们不是殉情好吗?是有个变态追撞我们的车子。。。」
「少香阿姨打电话给我,把我狠狠痛骂一顿,要我赶快接你出院,不让你再跟晓霆见面。要不然她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放弃模特儿的工作。」
「什麽?」
余景文皱起眉,当初自己花了好几年的努力,才让母亲认可自己的工作,一旦她决心涉入阻挠,事情绝对会变得棘手。
「我本来想就算要恋爱,那也是你们的自由,可是闹成这样我已经不能坐视不管了。你想放弃你努力这麽多年的成果吗?谈恋爱、炒话题是一回事,扯出殉情或自杀之类的负面新闻,就会彻底毁了你。」
「我们没有殉情!」
「我知道,少香阿姨说,你之前告诉她,你和晓霆之间没有什麽是吧?那真相是什麽?你们俩到底有没有恋爱?还是一切都只是误会?」
余景文依旧没有搭腔,那时是刘晓霆代替他向母亲做出的解释,但现在,他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他们之间「没什麽」,还有自己没有陷入有害身心的恋爱情感。
范梓桐将他的沉默视为默认,脸色更加严肃。
「既然你们之间是清白的,还是早点划清界线的好,暂时先不要见面了。再这样牵扯不清的话,对你或对晓霆都没有好处。」
「我不会。。。再和小景。。。」
突然间,沙哑而虚弱的声音,在凝滞的空气中响起,余景文和范梓桐同时朝病床的方向回过头去。
「晓霆?。。。你醒了。。。」
「我去叫医生来。」
「梓桐等一下。。。」
范梓桐才刚转身,却被刘晓霆唤住。
「我有话要说。。。」
刘晓霆吃力地转头看向两人,但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让他还是痛得五官扭曲。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余景文,不忍地移开视线,范梓桐也跟著摇头。
「晓霆,有话晚点再说,先请医生过来吧!」
「没关系,我不想浪费你们的时间。。。我只是想说,我不会再和小景见面了。」
「你说什麽?。。。」
对於余景文诧异的视线视而不见,刘晓霆只是断断续续地诉说著。
「本来就是我单方面的。。。喜欢小景。。。我以为缠著他,就会让他回心转意。。。他也只是因为还把我当朋友,才不忍心拒绝我。。。」
「不要说了。。。」
明知道这不是事实,余景文却不知该从何解释。
「对不起。。。我已经认清我和你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小景、梓桐,还有夫人,你们都可以放心了。。。」
「我叫你不要说了!」
余景文忍无可忍地发出怒吼,刘晓霆这才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两人交错的视线,纠缠著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看著这样的两人,范梓桐叹口气,打开门走出病房。
「我去请医生来。」
随著关门的声音,两人之间除了欲言又止的凝视,谁也没有开口。
再也受不了这种气氛,余景文压抑激动的情绪先开口。
「你说这些话是真心的吗?」
「真心的吗?。。。」
刘晓霆的嘴角挤出勉强的笑容。
「从重逢那一刻起,我就不应该抓著你不放。。。在你听起来或许像藉口,但再次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高兴得快要发狂。。。如果知道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结果,我早就该放手的。。。」
低头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刘晓霆脸上泛起一丝自嘲的神色。
「其实我渐渐可以了解为什麽当年你要离开我,离开我之後。。。你得到了更宽广的前程,也靠自己获得很好的成果。。。或许你不知道,但我全都看在眼里。。。」
即使一字一句说得很辛苦,刘晓霆还是用沙哑的声音努力表达。
「所以,我也不想让这些努力被我毁了。。。我早就该下定决心放手,我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却还是。。。」
「不要把自己说得这麽不堪,你绝对不是我的绊脚石。」
「小景。。。」
用复杂的情绪轻声呼唤著,刘晓霆露出苦笑。
「说不再见你,的确是违心之论。但我真心的希望,你能回到属於你的世界,继续你为完成的目标。而我,也该停止追逐你的身影,甘心点留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样我也才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吧!」
因为,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吗?。。。
同时意识到这一点,余景文也难以抑制苦涩的心情。
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范梓桐与医生快步走了进来。
「小景,我们该走了,小小文那边应该撑不久,记者很快又会跑来。」
余景文望著刘晓霆,总觉得还有什麽话必须要说,却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在他犹豫的瞬间,范梓桐已不耐烦地上前拉住他。
「景少爷,该走了!」
「小景,走吧!」
刘晓霆连「再见」都不说,只是向余景文轻轻挥手,便专注於医生亲切的询问。
「走了啦!」
范梓桐的催促声中,余景文被连拉带扯地拖出病房。
像被什麽吸引似地最後一次回首,在逐渐掩上的门缝之间,他看到的是不再注视自己的侧脸。
他一直在追逐的珍贵宝物,究竟是什麽?
他如此孤独地奔跑,想要达到的目标是什麽?
『景文,还记得你当初说过要向我证明什麽,我才答应让你走上模特儿这条路吗?』
主动掌控别人的目光,要所有人都受到他的吸引,仰望他、尊崇他。而他也逐步在奢华灯光及刺眼视线下,独自走出自己的骄傲。
没错,这的确是他的目标。。。
『如果你想继续完成目标,就该割舍不应该有的纠葛。』
不该有的眷恋,不该有的情感,都必须割舍。。。
再一次,他扪心自问,现在的自己,为此得到满足了吗?
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受到注目与纪录的同时,这是自己想要的吗?
迎向此起彼落的闪光灯,余景文用力地眨了双眼,要自己打起精神,身旁的范梓桐轻轻拍了他的肩。
「小景,开始吧!」
环顾著台下一片黑鸦鸦的人群,以及闪著红点尽职运作的机械,余景文知道自己必须独自面临这一刻。
深深吸了一口气,形状优雅的唇对准麦克风,以平稳的语调,不慌不忙地开口。
「首先,为这一阵子造成的风波向大家致歉。有关於车祸的实情,警方正在调查当中,我也不便多做说明。」
回忆起车子冲下山时的恐惧,余景文无意识地握紧了麦克风,要自己保持冷静。
「至於我和刘老师之间的关系,我们从小就认识了,一直都是好朋友,也仅止於好朋友。」
隐藏在胸腔内的心痛,又开始了。
「之前在山坡上发生的意外,我们都在医院待了一段时间,加上意外导致身体和心理上的不适,一时难以适应原本的生活。刚出院的这段时间,我们互相鼓励、扶持彼此,才会让大家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原本被视为灾难的短短几天,却成为不想遗忘的记忆。
脱离孩提时互为玩伴的天真,他们已经朝著不同的道路前进,却在这样一个夸张到匪夷所思,又如此真实的经验下,他们再次回到同样的跑道。
「我对於任何形式的恋情没有任何偏见,但没有的事情就是没有,说我炒新闻也好,但我不想让刘老师受到误解,影响他追寻自己的幸福。」
从出生的那一刹那,他们注定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是的,对方已经决定停止追逐自己的身影,而自己,也该继续朝著原本的目标前进,这是他们本来就注定要走的路。
「所以,一切的事件就到此为止,请还给刘老师平静的生活,我也会在工作上继续努力,无论是戏剧或是其他发展方面。。。」
无聊的陈腔滥调,敷衍的自我勉励,却是自己选择的路。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谢谢大家的关心。」
话尾甫落毕,潮水般的问题和喧闹,立刻毫不留情地朝他席卷而来,意图击倒他般犀利而锋锐。
余景文只是淡然一笑,他早该习惯自己残酷的世界。
『希望你能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找到最值得努力拥有的事物,并且永远珍惜。』
或许这段经历,是为了实现爱心树上的单纯心愿。
他终於找到自己最想要拥有的事物,那是他9年前逃开,现在又不得不再次放手的情感。
那是「刘晓霆」爱著他,而他「余景文」也同样爱著对方的心情。
只是,他们必须回到属於各自的世界,而那个世界里,无法追寻他最想要珍惜的这份情感。
犹如确认什麽似地伸出指尖,女孩触碰著眼前的俊逸脸庞,进而以掌心包裹住,但动作显得笨拙,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感觉好奇怪喔!明明不久前,我还借住在这个身体里。现在却。。。」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我现在很庆幸我们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男孩微笑著,伸出双手拥住女孩。
「这样,我才能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在盛开著各式花草的缤纷花园里,随著彩蝶飞舞的绝美景象,男孩逐渐贴近女孩表情僵硬的脸。
「卡!」
煞风景的呼喊声传来,原本还融入美景中的两人立刻像触电似地弹开,周遭也跟著漾起一连串的叹息,以及「又来了!」、「够了没啊?」等等的感慨。
不顾工作人员疲惫又埋怨的眼神,导演走向前去,对著一脸不耐烦的女孩摇头。
「希淳,这时候你的眼睛要看著景文啊!为什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呢?」
「人家没办法专心嘛!天气太热了啦!」
希淳用一贯的尖锐声音抱怨著,余景文差点不顾形象地翻起白眼。
要他向胖妹说出恶心低俗的台词就已经够惨了,还要来场炼狱般的接吻戏。
如果能度过这些苦难就罢了,这出烂戏也可以杀青宣告结束。
没想到希淳这臭女人像要整他一样,一直NG不断,还不停地抱怨,一下嫌蝴蝶多,一下嫌打光不对。。。短短几分钟的戏,拍了一整天都还没拍完。
想到磨难不知何时结束,余景文忍不住叹气,希淳不悦地扬起眉,刻意向导演发出娇嗔。
「导演,为什麽我得亲一个gay啊?他爱的是男人耶!找个肌肉男跟他对戏不是更好吗?」
余景文只是冷冷地睨了希淳一眼,不为这种幼稚的言语攻击而动摇。
导演用眼神暗示希淳不要再说下去,她却露出得意的笑容,越说越起劲。
「不过,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景少爷竟然会委身给一个大男人,身价真的这麽低贱吗?」
「与其屈就一个胖妹,和男人厮混的确比较好。」
保持平静的语调,余景文面无表情地开口,反倒是希淳气得说都说不出来。
「你!。。。你。。。」
「抱歉!应该不是胖妹。。。好一阵子没见,胖妹已经变成肥妹了。想想真是感谢我的替身,幸好有他帮我滚完那段路,不然我可能会去掉半条命。」
「景文。。。」
一旁的导演听出余景文话中暗指剧组未经他的同意,擅自用替身抢拍他的戏份,以赶搭绯闻让戏上档,尴尬得直冒冷汗。
「你先去散个步休息一下吧!我再和希淳讨论一下。」
「导演!」
将希淳气愤的声音抛诸脑後,恨不得立刻逃离的余景文,兀自迈开脚步离开花园。
在花园外等候的姚尚智一看到余景文,就像看到主人的狗一样,赶紧迎上前。
「景少爷,终於拍完啦?可以走了吗?」
「你去问希淳大小姐吧!」
「咦?你要去哪?」
「去走走。」
「你不要又一个人乱跑啦!」
「少罗唆!车钥匙给我,等他们要拍的时候再打电话来。」
不等姚尚智回应,余景文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钥匙,头也不回地朝停车场走去。
真是够了!他再继续留在这里,一定会发疯的。
虚假的场景,虚假的台词,虚假的表情。。。在镜头下的自己,全都是假的。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也是他从未对任何人展露的心情,却要向一个心存厌恶的人倾诉,即使知道这就是「工作」,不知道为什麽,明明早就习惯的丑恶,突然间令人难以忍受。
但他不撑下去不行,现在又只剩自己一个人奋斗了,这是他选择的路。
『我只是觉得你很努力。。。』
曾经有人这样对他说。
『你从以前就常勉强自己孤独奋斗,你可以不用这样。。。』
现在,他又好想听到有人对自己说同样的话。
『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到伤害的样子,我想一直留在你身旁,守护著你。。。』
然而,这个曾经想用温柔守护他的人,却让他尝到最大的伤痛。
开著车,余景文离开了隐藏在山中的小花园,一路往山下开去。
早上由姚尚智开车来到小花园的时候,自己都在车上补眠,没有好好注意沿途的风景,这才发现一路的景色有多熟悉。
於是,他也很清楚,一旦下了山,他熟悉的幼稚园就近在眼前。
不知道爱心树是不是已经贴满了美丽的花朵?玮修还在失眠吗?。。。
不知不觉中,车子在幼稚园的门口停下,或许是因为上次的逃跑事件,门口栅栏式的电动门已经阖上,但还是可以清楚地看见幼稚园内的活动。
宽广的操场上,有好几个小朋友正和老师做著体操;游戏场上洋溢著笑语,和小孩们天真烂漫的笑靥。
曾经被自己视为地狱的地方,现在竟然觉得有点怀念,心也温暖起来。。。
这时,操场的一角闪入熟悉的身影,原本长相并不显眼的小薇老师,却深深抓住他的目光,她正像母鸭一样领著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鸭,摇摇晃晃地绕著操场前进,而其中好几个小朋友相当面熟。
「啊!是小松鼠们。。。乐乐。。。佩琪。。。」
嘴角漾起微笑,余景文开始尝试念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