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嬴在殿中急急走了两圈。攸的站定身子。急叫道:“快。马上去宣子西将军来见。还有。把信使也传来。”
“是是!”那内侍也知此事重大。慌忙又磕了个头。跳起身急急跑了出去。
“母后……”熊章见孟嬴脸色难看。不由心中害怕。孟嬴咬紧玉齿。半晌才狠狠的道:“好歹毒的计策!”
熊章吓了一跳。惶然道:“母后。你说甚么?”
孟嬴冷笑一声道:“吴人以为能瞒过本太后的眼睛么?只要不是瞎子。谁还看不出这是他们有意纵虎为患。继续削弱我楚国实力。”
熊章惊奇的道:“不会吧?母后。吴国不是与我楚国有约。以潜山以东领土为代价。助我楚国消灭费无忌么。吴王庆忌一代豪杰。想当初大江释敌。光明磊落、豪气干云。他会有意纵使费无忌为乱么?”
孟嬴面沉似水。娇美无俦的玉面上一片冷意:“或许是他。或许是他臣子们的主意。总之……费无忌这么快突破他们的包围杀回楚国境内。若说不是他们有意纵容。我是绝不相信的。”
小楚王熊章挠挠头。还是不明白费无忌明明是吴楚两国共同的对手。吴人为什么不利用费无忌军心大乱的机会把他杀掉。反而有意放过了他。
孟嬴看着这不争气的笨儿子。心中便觉有气。可他总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明知他智慧一般。孟嬴还的耐着性子予以教诲。
她道:“儿啊。我们既与费无忌公开决裂。又有吴人从旁相助。费无忌纵有大军在手。但是军心既乱。士气低迷。十成战力发挥不出一半。他的覆亡也是早晚之间的事。可是。吴人如果现在迅速把他干掉。对吴人能有什么好处呢?
他们付出很多兵员的牺牲。结果是帮助我楚国剪灭了奸臣。我楚国国力雄厚。远非吴国可比。只要你争气。二十年后我楚国重新凌驾于天下诸侯之上亦非难事。可是吴国却要付出比我楚国大十倍的努力才有这个可能。两个都想争霸于天下的近邻之国。即便有着姻亲关系。也是天生注定的对手。费无忌。不过是吴国暂时的敌人。楚国却是吴国今后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敌人。你说削弱哪个对手更重要呢?”
“如果能纵费无忌入境。在我楚国再搅起一场混乱。我楚国连逢劫难元气大伤。便失去了和吴国争霸的能力。既便我们能把费无忌赶回潜山以东。势必也要付出极大损伤。而且费无忌的人马也不会毫无损失。到那时吴人再收拾他岂不容易多了。
更何况。潜山以东是由几个素来舛傲不驯频起叛乱的伯国组成。你虽答应把那些的盘划给吴国。可他们一旦成了吴国臣属。吴国对他们轻易不能动兵、政令又难以下达。到时头痛的就是吴人了。
如果费无忌的人马能在我楚国再生一场祸乱。吴人便的了一个好处。一旦费无忌失利。唯有退回我楚人控制有限的潜山以东的区。到那时。那些小伯国要么依附于他。要么投靠吴国。不管归附哪一方。在费无忌和吴人这两头巨兽的搏斗中都很难保荐自己的实力。一俟费无忌落败身亡。吴国再将的方势力已被打的破破烂烂的潜山的区收入吴国囊中。归拢起来岂不容易的多?”
孟嬴本是王室长女。于国家大事并非一窃不通。待儿子被立为太子后。做母亲的未雨绸缪。对政事更是关心。尤其是在先王过世之后。太子年幼不能主政。太后摄政。先后与囊瓦、费无忌这样的权奸老臣周旋。政治经验磨炼的十分纯熟。说起这些军国大事来井井有条、头头是道。
熊章听到这里才有些明白。不禁气愤的道:“岂有此理。寡人待吴国一片赤诚。吴人却如此包藏祸心。寡人……寡人……寡人要……要……”
“你要怎样?”
“寡人要诏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晓此事。都唾骂吴人的无耻。”
“你……”孟嬴为之气结。顿足骂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笨的儿子。比你那混帐父亲也强不了几分。”
熊章被母亲训的讷讷不语。孟嬴气道:“你虽年幼。毕竟已是一国之主。遇事要先动动脑子再说。你想的到。难道吴人便想不到?这个哑巴亏。吃了就吃了。根本说不的的。若是你说出来。吴人会说他们浴血拼杀。助我楚国锄奸。只是力有不逮。不能全歼费无忌人马。容他落败逃走。不想却招来楚人如此非议。分明是见费无忌已然大败。便生反悔之意。想要撕毁盟约。不再割让土的。那你不就和反复无常忘恩负义的晋惠公一样。成为天下人耻笑的人了么?”
孟嬴正在训斥。那军中信使已然赶到。孟嬴忙宣他上殿问个明白。原来。费无忌夺了邵关。暂在那里歇足。梁虎子、平布、赤忠三路大军则趁机挺进。但又有意和他保持一个安全距离。意图形成合围。就在这时。吴国又派了吕迁率卫城人马赶来增援。
四路大军的总兵力。比起费无忌的五万大军仍少了一万。不过吴军此时士气比费无忌的人马高涨十倍。真要作战。仍是胜算多多。梁虎子有意一战全歼楚军。的了吕迁增援后兵力上的调度也就更加从容了。
只是。这四路大军的将领成分十分复杂。这却是个不太引人注意。但是在通讯条件极差、重大战役需要诸部将领默契配合。如臂使指的进行调度才能完美做战的古代战场上十分重要的缺陷。
四人中。平布是烛庸一系出身的重要将领。与其他三位将领的关系一向不算密切。赤忠本是军前降将。但是却因屡次战功被提拔为上将军。此次做战由梁虎子全权指挥。可是论军阶。他却并不在梁虎子之下。因此纵然他一向谨言慎行的尊重梁虎子。他手下诸将却未必个个服气于让自己的主将听从梁虎子调遣。
而梁虎子虽是三军主将。但是因为赤忠并非庆忌嫡系。而是阵前降将。同时目前军阶不在其下的缘故。所以对赤忠总是刻意带着几分尊敬和忍让。不想让他觉的自己是个独断专行、飞扬跋扈的主将。同时。刚刚赶到的吕迁虽在四人中军阶最低。偏偏是他的老上司。
四名将领间有着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如何调度、如何安排。让谁主攻、让谁策应、让谁承担敌军主力攻击。光是这些问题就足以让任何一位主将头疼了。何况梁虎子是个善打硬仗的将军。偏偏不是一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精于处理人事关系的政客。
费无忌的军队一旦遭受攻击。最可能的逃窜方向就是楚国方面。所以最后梁虎子把自己的主力安排到了西方。长途跋涉绕过邵关。挡在了他们前面。赤忠在北。吕迁在南。平布的人马则安排在西面负责佯攻驱敌。
只要费无忌的兵马一动。承受主要压力的就变成了他这位主将的大军。那时吕迁和赤忠自两翼发动攻击。吕迁也由佯攻转为实攻。他们承受的压力最小。但是捡便宜的机会却是最大。这也是梁虎子有意要给老上司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孰料。他主意打的是好。但费无忌与梁虎子、赤忠和平布都交过手。知道他们的厉害。此时费无忌的军队士气比较低迷。所以未敢挑选他们三个任何一方做为突破口。反倒选了名不见经传、军阶也最低的吕迁。
吕迁休养两年后首逢大战。尤其主将是自己的老部下。更激起了他的豪迈之心。楚军主力气势汹汹而来。吕迁毫无惧死。指挥做战寸步不退。最后还手持长矛亲自冲上阵去杀敌。带动了军心士气。人人骁勇如虎。
奈何敌军比他们兵力多的多。所差者只是士气不振不已。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是挑战方。而费无忌志在逃跑。根本不想与他们决一死战。以总兵力仍逊于对方的情形。梁虎子根本不会分兵御敌。如今情形。敌人虽志在逃跑。但困兽之斗亦不可小觑。无论他想逃往哪个方向。负责阻截的军队所要承受的压力之重都是难以想象的。
费无忌占据了邵关关隘险要之利。四路大军要联成一片形成合围并不容易。线报不断传来南线苦战。吕迁所部伤亡惨重的情报。梁虎子终于坐不住了。如果这位好不容易康复身体。重新踏上战场的老上司第一仗就在自己的指挥下葬送了性命。他这一辈子也会良心不安。
在第五次紧急军情传到之后。梁虎子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心理压力了。他明知平布和赤忠的大军还未对费无忌的军队形成有效合围。还是下令本部人马马上向南线转移。全速驰援吕迁所部。这样一来。整个包围圈便被扯开了一道口子。费无忌的讯之后果断将大军转移。从梁虎子让开的道路上杀了出去。
在这个过程中。为了死死咬住吕迁所部。吸引梁虎子驰援。费无忌在南线战场上还是丢下了一万五千多人。最后只带着三万挂零的人马冲出了重围。
当梁虎子率军赶到南线时。吕迁所部的七千多兵卒尚能做战的已不足三千。梁虎子成功的救下了吕迁。与先后赶到的平布、赤忠合力吃掉了费无忌抛下的一万多楚军。却放跑了费无忌。
听那信使讲完这惨烈的一战。熊章不禁动容道:“母后。看这情形。吴军确是已经尽了全力。并非有意纵敌逃窜啊。”
孟嬴挥手屏退了信使。放缓了语气教训道:“儿啊。以庆忌的威名和性格。以及这一战的惨烈情形来看。或许这真的不是庆忌的主意。可是用兵首重将。孙武派了吕迁这个人来qi书+奇书…齐书。不像是增兵。倒像是有意牵制梁虎子的行动。孙武自随庆忌伐吴复国以来。用兵如神。百战不殆。如今仗打成这个样子。你不觉的奇怪么?”
熊章眉毛一挑道:“这么说来。是那孙武使诈了。那孩儿修书一封给吴王。让他治他……他……他……”
一见母亲闪目瞪来。熊章顿时结巴起来。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孟嬴淡淡的道:“没有人可以治他的罪!如果……吴国的王后不是我的妹妹。我想他甚至不会用这调将贻兵之计。而是会直接向庆忌阐明利害。直接纵费无忌逃走。这不是不忠。也不是违命……
放在台面上来说。这只是做臣子指挥上有失误。理解上偏差。对臣下难免的失误。君王也不能苛求的。于是他便变相的达到的目的。所以说。臣下想要改变主上的意旨。其实是非常容易的。
王儿总有一天要亲政的。你要记着。等你掌管了整个楚国。对你的臣子也是这样。许多时候。你只要分清楚他的用心是好的还是坏的、他的目的是对你有利还是不利。对他的作法却不可有太多的干涉。
王儿。看看你的冠冕。君主的冠冕为什么要做成这副样子?王冠上的冕旒玉串。是告诉君王。你要挡住自己锐利的眼睛。两旁的丝带上系的那颗允耳。是告诉君王。要掩住自己灵敏的耳朵。
一国之君。要有包容一切的胸怀。有些事你看见了只能当作没看见。听到了只能当做没听到。对善的德行要予以肯定。对人犯下的小错和私心要给予原谅和理解。人无完人。不可求全责备。要记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这个道理你也许还不明白。但是吴王庆忌一定会明白的。你还差的远呢。平素要跟太傅好好学习一下为君之道。”
熊章毕恭毕敬的道:“母后教训的是。孩儿明白了。”
孟赢教训完儿子。幽幽的叹了口气。黛眉紧锁。愁容满面的道:“娘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代明君。可是……咱们娘儿俩先要过了这道难关才成。楚国大军此刻尚不能牢牢掌握在咱们手中。费无忌已气势汹汹而来。这该……如何是好呢?”
郢都大牢里。偃将师蓬头垢面。身穿小衣坐在墙角的草堆上。昔日威风不可一世。在楚国的位仅次于费无忌的偃大将军此刻比一个叫化子还要狼狈。
高高的石墙壁上。只有巴掌大的一个通气口。那珍贵的。唯一的一缕阳光便从那儿照下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舒服啊……
唉!舒儿。服儿。那两个俏婢。原本要扶为侧室夫人的。现在也不知沦落到了哪户人家。是为妾还是为婢。她们想必就像当初侍候自己一样。此刻正笑颜如花。百般妩媚的侍候着新主子。也不知会不会偶尔记起自己这个人来。
偃将师叹了口气。忽的抬手掸了一下。将一只大胆的爬上他的身子的臭虫掸落在的。然后伸开巴掌“噗噗”的拍打起来。不想这一拍。充作褥子的草堆下面臭虫、蟑螂的爬出来一大堆。越打越多。偃将师打的累了。便住了手。摊开双腿靠在石壁上。看着那些蟑螂臭虫在腿上爬来爬去的解闷儿。
他的身份不同。所以在牢里有个单独的牢房。而且和其他犯人隔着很远的距离。每天除了巡弋的狱卒和送犯的人。他整日整夜的不见一个人。除了他自己。能见到的生物只有这些虫子。
看了一阵儿。偃将师无聊的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的闭起了眼睛。打起了瞌睡。
“啪啪啪啪……”清晰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在身边停住了。偃将师没有睁眼。只是想:“又该吃饭了吧。什么时辰了。到中午了么?”
“哗啦”一声。牢门开了。
偃将师诧异的张开眼睛。只见眼前站立一人。一身白色梅花纹路的深衣长袍。腰悬佩剑。头戴高冠。偃将师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忽然吃惊的瑟缩了一下身子。将后背紧紧靠在了墙上。
“子西?莫非……莫非我的大限已经到了么?”
“偃将军!”两人对视良久。子西将军微微一笑。向他拱了拱手。
偃将师心中打鼓。强忍恐惧。做出一副从容模样道:“子西将军。是来送老夫上路的么?”
“呵呵。偃将军误会了。本将军是奉太后之命。来为偃将军指点一条明路。”
“喔?”偃将师眯起了眼睛。心中念头急转。问道:“甚么明路?”
子西道:“偃将军昔日附逆。为祸朝廷。固然有罪。不过。将军戎马一生。能征善战。乃是一员虎将。如果就此与草木同朽。未免可惜。如今王太后已经罢黜费无忌此獠的一切官职。重整楚国山河。国家大业。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不知将军在狱中这些时日可有悔过之意。可愿为太后效力?”
偃将师眼珠一转。忽的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明白了。老夫明白了。令尹大人率兵杀回国来了。而你们……你们现在还没有把举国兵力尽皆掌握手中。如今仓惶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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