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杏眸低垂,长长的眼睫颤动如翅,她眼中仿佛映入三月春华,熠熠生辉。
后来的故事却没那么美好。
长乐虽说是冥主心中的储君,但大姐长宁野心勃勃,长明也一心要夺位。而且长欢虽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但是鬼兵却是在他手里。于是他走了偏锋,和长宁合作在长欢去北荒时下了毒手,却不想长欢不但没死,还立了大功。
长欢归来时,长宁已害死了长明和长蕙,转而将矛头指向自己的盟友长乐。
因此双方自然损兵折将,于是长欢乘虚而入,在登基之日,将剩下的兄弟姐妹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解语清冷地道:“他的血溅在了我的罗裙上,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完婚,我不过一届凡人。长欢便杀了我,在我变成鬼后,将我锁在了忘川。”
那些人的一生,原来这么轻易便能道尽。
“你恨他吗?”东珞忽然问道。
解语惨笑:“恨,可又能怎样,他已贵为一届冥主。”
东珞幽幽地笑了,他唇角半勾,眉眼微微上挑,眉心的朱砂一点也透出一种诡异来,他在她耳边轻轻道:“既然恨,就等着,他欠了我们的,终有一日要还。”
解语看着东珞,只觉得方才那个声音,是九阴地狱里,走出来的厉鬼发出的。
喑哑,缠绵,诡秘。
作者有话要说:
☆、织旧梦
幽冥殿威严森冷,矗立在黑色断崖之上,能够轻易俯瞰整个鬼界。
十殿阎罗、判官无常秩序井然。
哪怕平日里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冥主大人踏足这里,所有人还是一丝不苟一如往常地执行自己的职责。一个个鬼魂被带上来勾去名字,又被送到奈何桥边。
长欢坐在幽冥殿里,面前是一叠不需他处理的公文。
“冥主大人,有何要事?”判官仍然是那样一副冷淡的模样,好似打扰了他工作的人都万恶不赦。长欢勾了勾唇,仍旧是很冰冷的笑:“过来看看而已。”判官微微抬眼,一双冷得如死人一般的眼睛:“是吗?”
长欢拿起判官笔,冷笑着回问:“我只是来问你,当年北荒那件事,可有活人幸存?”判官一愣,随即有些不悦:“生死簿上写得分明,一个都没有。”
长欢眉头微蹙,眼中瞳孔黑若星子,看着你,只觉得冰凌凌的,可又不自觉要去再看一眼:“将生死簿给我。”判官扬眉,言语森冷犹如蛇缠绵在人腰间:“你不信我?”判官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质疑他的能力,此刻自然动了怒。
“确认而已。”长欢平日里看着觉得冷淡,其实现在他的表情才是真正的冷,漠然得好似你在他面前痛不欲生而死,也不会带给他任何感触。判官心不甘情不愿地从书架上找出记载了当年之事的生死簿扔给长欢。
长欢翻到那一页,一一确认了名字。
没错,一个都没漏掉,全都死了。
事情做得很完美,没有缺漏,当年那一剑,他自己亲自刺的,毫无偏差直接穿过心脏,那么。。。。。。
“妨碍你公务了,我有事先走。”长欢将生死簿插回原来书架上的位置,然后就走了。判官用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赶紧坐在椅子上,行笔如飞开始他被打断的公务。
长欢从幽冥殿走出时,抬首看着鬼界一成不变的黑色天空。月光皎洁映在人面上,有时候看上去像泪水,但若映在长欢面上,便只能映出一片无情。
也不是没人指责过他无情。
当年他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他父王也在。
那时母亲因为病重已经十分虚弱了,他的父王让他去自己书房练字。长欢看着母亲虚弱的脸,与父王冷漠的面庞,竟然欣然应允了。他的书房就在母亲寝殿外,所以当他蘸墨时,他听见了裂帛的声音。当他毫不犹豫毫无滞涩地写下一个“欢”字时,母亲痛苦的呼叫与绝望的呼喊声充斥在他耳边。当他勾起“和”字第一笔时,父亲的冷笑声如鬼魅一般传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练完字,换了一本书看,看到“一世长安”时,他听见了什么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然后他的父亲推开门,笑着对他说:“长欢,将你母亲葬了。”
长欢将自己练的字拿给他看:“是不是比前几日好?”
他的父王摸了摸他的黑发,看着那双与他母亲极为相像的眼,笑道:“的确进步了。”于是长欢目送着父王离去后走进屋里,果然,他的母亲躺在地上,面色僵硬苍白,分明已经死了。
那一刻,他心中有一种可惜的感觉。
毕竟他的母亲会做好吃的糕点,会哼唱动人的歌曲给他听,还有一张美人面,笑起来清丽怡人。那双海族所拥有的浅蓝色的眼睛像海洋的浪潮一样美丽,蕴藏了温柔与哀怜。
但是,那也只是稍纵即逝的而已,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她死后自己该怎么活。
那一日,永夜殿挂上了翻飞的白色灵幡。
他面无表情目送自己母亲葬入忘川水中,然后继续自己往日里要做的事情。那时候老一辈的宫人还活着,私下里说他生来无心,绝情得很。长欢听后,也只是笑着回答:“人自有自己活着的方式,我既然本就是这样的人,又何必如三哥一般纵情滥意的活着?”
那时候,他是笑着的,唇角半勾,眉眼丝丝上挑,说不尽的妩媚风流,与东珞的笑,足有八分像。
无心又怎样,他一样可以装作有心人,还叫别人看不出半点破绽。
长欢闲闲地走在彼岸花海里,血红的花,一眼竟然望不到尽头。
风吹起他宝蓝色的衣袂,他踏上浮桥,走上永夜殿的长廊。脚下是水上曲折的长廊,黑水环绕着,波光粼粼。夜空中一弯冰轮,向地面送去冰冷的慰藉。
“长欢殿下,您回来了。”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熟悉无比,他不用抬眼也知道是谁。“什么事?”长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东珞,却在看到那一点朱砂时,眼神微微闪了一下。东珞提着红灯笼,站在长廊上,灯光轻软,照出他皎皎笑容似血色珠光:“没什么。只是等你回来。”
长欢走近,只有一句话:“你没必要如此。”长欢看上去很冷淡,东珞知道,他不是想覆上这样一层冰冷的壳,只是此时的微笑,纵然展露,对长欢也没有利用价值,所以他索性不笑。“没有什么必须与不必,我只是想要等你。”东珞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体贴。
让人舒心。
“是吗?”长欢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东珞看着他那相当潇洒的背影,轻轻地笑了,纵然他如此无情又如何,他看出了他闪动的目光,纵然只有一刹那,也足以成为让他翻盘的机会。
因为这世上,任你是神是魔还是人,是生还是死,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无心。
谁也逃不开,那一场情爱的孽。
长欢入了书房,才看见一身白衣的嘉和端坐在书桌前。看见长欢来了,嘉和抬头轻笑:“你去幽冥殿了?”长欢挑眉:“是的。”
嘉和叹了口气:“唉,这几天总觉得无趣得很。”“那你去寻你的新欢啊。”长欢懒得搭理他。嘉和苦笑着摇头:“现在还有谁肯与我一道?”长欢忽然抬头:“去人间寻欢作乐不也是你的风格吗?”
“现在我可不想出永夜殿。”嘉和轻轻说道,他的声音太虚无缥缈,好似风能吹散一切一般。长欢没有回答他,只是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你不是不知道,失去龙珠后,我就是个任人宰割的鱼肉。”
龙可上天入地,腾飞九霄,龙珠可增强法力,龙角可炼化成神兵,龙筋龙骨是上好的药材,龙肉更是能益寿延年,没了龙珠,一条龙便不知是多少人觊觎的宝药。这样的嘉和,若当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间街头,怕是不知多少个道士要捉他做了羹汤。
“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闻言,嘉和面上几分寥落:“是啊,唯有如此,才能保命。”
嘉和笑着望着长欢:“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长欢一愣,森然之气蔓延在他眼角眉梢:“伤心?嘉和,我从不为任何人伤心。”嘉和失望地叹了口气:“枉我一直当你是好兄弟,你竟然如斯薄凉。”言罢,他竟掩面假作哭泣起来。长欢撇开眼,拿起架上一卷书:“你要做戏找绛朱去,别来烦我。”
嘉和见这招没用,也就不再逗他了:“小绛朱忙着今日的午膳呢。不过长欢啊,你真的不打算收了东珞吗?”
长欢的目光仍旧停留在书卷上:“你什么意思?”
嘉和轻笑:“你看东珞生得好看,腰肢又软,以我多年经验来看,压起来一定舒服。关键是,他对你又有情,何乐而不为呢?”长欢冷笑:“谁知道他那情是鹤顶红还是穿肠药?”
嘉和面上闪现几分促狭的笑:“长欢,你这么说,可真是不解风情。会伤了东珞的心的。”“他伤心与我有什么关系?”长欢抬眼,漠然地问。
嘉和微怔,随后却笑了:“长欢,若是旁人你连这一句都不会问的。”
长欢眼神微顿,随即锋锐了起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嘉和唇角半翘,桃花眼微微弯起:“我看见了,那天,在龙宫宴上。”嘉和从花园回来后,就看见了长欢抱住了醉酒的东珞,也许旁人没看出来,但是那一刻,长欢眼睑微垂,眼中一闪而过的,分明是温柔。
嘉和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遇到长欢的时候。
那是一个清晨,父王邀请冥主来龙宫商议事情,他虽然不想早起,但出于礼数,自然也是要打着哈欠候着的。但他还是迟了。
当他掀起帘子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一个和他意料之中父辈的人,完全不一样的年轻人。那个人听到声响,抬眼看他,一双微微上挑的风流眼,黑沉沉的眼瞳如寒星,苍白的面庞,如墨的长发,一身清泉冷雪一样的风骨,却掩在龙宫的珠光中。
然后,那个人微微弯起眉眼,鲜红的唇勾出个亲切的弧度:“你就是六太子嘉和吧?”
嘉和顿时想起别人与他说,冥主无心无情,整日一张棺材脸,然后他仔细端详着长欢的微笑,想要将那说话的人找出来踹几脚。
这么明显的一个笑,那人睁眼瞎么?
而那时,龙宫也是好日子,兄友弟恭,上下和睦。
作者有话要说:
☆、北荒行
嘉和离开后,长欢放下了他只看进去一半的书。
他缓缓从书桌站起来,来到等身菱镜前,镜子里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形。他对着镜子,一张脸,平淡的好似所有的感情都已经被剥离,只剩下一个空壳。他微微动了动眉梢,一种森然冷酷的感觉便蔓延开来,可是又顷刻间回复到那平淡的模样。
他试着勾起唇角,一张原本冷淡的脸却顷刻间焕发出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彩,眉眼中光华流转,吊梢狐狸眼平添几分风流。
果然。
长欢对着镜子将那个笑容继续深刻地在面上描摹:“果然还是不需要。”
“不需要心就能笑出来。”
“不需要心就能体贴温柔。”
“不需要心就能演一场逼真的戏。”
长欢将手掌按在心口,那里,心规律地跳动着,可也仅仅如此而已,如机械一般,踏着节拍跳动,没有理由,没有温度,没有感情。那一日抱着东珞时,那一瞬间的痛感像是幻觉。
为什么要那样笑呢?长欢每一次看见东珞那与自己太过相像的微笑时,都会觉得刺眼。他不该那样笑的,记忆里他的笑容,应该是乖巧的,可爱的,活泼的,像是一切美好与干净的事物。比如阳光,比如泉水,比如初雪。
“我在想什么?”长欢讽刺地离开了镜子。
“我能进来吗?”东珞的声音传来时,长欢微愣,当回过神来时,东珞已自作主张站在他面前。“什么事?”调整好表情,长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东珞轻轻走到他面前,轻快的步伐好像舞蹈一般:“长欢殿下,我们去北荒吧。”
“你如果没睡醒请回房。”长欢看着东珞妖冶的面庞,心头那种不适的感觉又回来了。东珞扯住他的袖子,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言语间极尽风流:“长欢殿下,答应我吧。我想要看看北荒。”长欢推开他,声音已比寒泉更冷:“东珞!”
“我在。”东珞仍然在笑,可是他的笑容变了,唇角微微上翘,很可爱的弧度,眼睛笑得弯弯,就像阳光落进去一样,太灿烂,也太没有防备的微笑。长欢一滞:“别任性。”东珞反而变本加厉,贴得更近:“我们去北荒吧,长欢。”
他笑着,那样灿烂而美丽,没有一丝妖气,一片天真与美好扑面而来。
“好啊。”忽然又传来一道声音,嘉和摇着扇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没想到回来还有有趣的事情看。”他后面又伸出一颗头来,唇边两点梨涡,笑起来活泼又明艳:“殿下,就去北荒玩玩嘛。鬼界也没有什么事,平日里清闲无聊,出去散散心也好啊。”
长欢冷淡地看着一干人等,终究只说了一句话:“随你们意。”
闻言,绛朱欢呼着跳起来,而东珞的面上,那份天真的笑渐渐淡了,转而多出几分妖冶。眉心一点朱砂,恰似残血。
第二日,绛朱吩咐着永夜殿各色人等,在这段日子里要安分守己云云,嘉和看着众人一面云淡风轻,好似少个冥主坐镇也没什么的样子,不由慨叹这鬼界的冥主果真是清闲。东珞将要带的包裹放进马车里,长欢则立在车前,回身望永夜殿。
“别看了,可以出发了。”东珞轻松地说道。
长欢看了他一眼,绛朱替他卷起轿帘,他便进了马车。嘉和也跟着进去了。绛朱和东珞赶车。当马车从花海与湖水上飞掠而过时,东珞笑着说:“这永夜殿的风景,怎么也看不厌。”绛朱轻笑,眉眼间珠光流转:“如若你对着这片永夜湖看了千年,那便会厌了。”东珞笑道:“那你厌吗?”
绛朱还是笑得可爱活泼的样子,让人忍不住要掐一把脸蛋:“自然是厌的,但是殿下在这,所以我不能走。”东珞一愣:“为何?”绛朱眼中闪过一分感激,纯粹如水光:“殿下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和尊严。”东珞冷笑,暗想他尊贵的殿下在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