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哥哥,马上就要过冬了呢。”洛清歌看着残阳如血,十丈胭脂红得天空,如是说道。长欢一愣,也只是笑笑。
在迎来第一场冬雪的那一天,长欢看着外面冰天雪地,也不想出去了。他这病养久了,竟然越养越重,看上去似乎伤口全好了,但是心口和喉咙间的冰寒之气却是越重,长欢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寄人篱下,有些事情,能忍就忍了。
门忽然被人推开了,闯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长欢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拂去洛清歌发梢衣上的雪花,看着那张冻得通红的小脸,在他手心写到:“怎么这种天气还来?”洛清歌低垂着眉眼,却藏不住满心欢喜,然后他笑着像献宝一样,将一枝腊梅送到长欢面前。腊梅之气芳香却冰冷,是难得的花香气。此刻一枝腊梅,鹅黄花朵小小,十分娇嫩的模样,芳香缭乱,看得人心情也好了起来。
“阿七哥哥,我娶你好不好?”洛清歌灿烂地笑着问道。
长欢愣了一下,一向心如止水的他,此刻也有些憋不住笑。
“为什么啊?”长欢写道。
洛清歌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因为我问娘亲,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永远呆在自己身边,娘说我娶他就行了。我想要阿七哥哥永远在我身边啊。”长欢想了想,估计东莹夫人是以为洛清歌喜欢上一个姑娘了,才这么说。
这倒好,闹出这么一通笑话。
“阿七哥哥,你就答应我嘛。”洛清歌一脸撒娇的表情。长欢只笑不语。
后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到了新春前,长欢总算是能开口了,虽然在喉咙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倒也不碍事。在洛清歌期待的目光下,长欢说出了这年来第一句话:“清歌。”虽然声音嘶哑,但是洛清歌还是欢喜地笑了起来。他眼睛大而清澈,笑起来却如一弯月牙,十分清亮。
“阿七哥哥能说话了呢。”洛清歌欢喜地要蹦起来。
长欢只是笑,笑意中微微泛着几分冷,就在几天前,他的父王与他联系,告诉他时候快到了。不过估摸着,动手的时间实在新春后,这家人还有个安稳的新年可过,想到这,长欢不由地笑了起来,他这父王,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除夕那夜,一向清雅的洛府中也放起了爆竹,十分热闹的样子。
长欢挑着灯笼,踩着一地积雪来了主厅,洛氏夫妇和洛清歌已经坐下了,长欢笑了笑道:“老爷和夫人盛意,在下十分感激。”洛虚函笑着将洛清歌身边的位置留给他:“我们夫妇倒是要感谢伍公子,这段时日陪着清歌。”长欢只是推辞。
一顿年夜饭,吃得倒也安稳。
洛清歌总是献宝一样将自己喜欢的送进长欢的碗里,但是长欢,并不喜欢吃这些。洛清歌偏爱辛辣和甜腻的东西,但是长欢只喜欢吃淡的。但是,长欢也很能忍。所以他还是微笑着,将那些东西吃下去了。虽然那一次年夜饭,他喝了不少水。
外面又在下雪。
一场夜雪,静谧温馨,将所有的温暖与欢乐锁在了屋内。桌上几个年长的开始拼酒,长欢有伤在身,以茶代酒也算谢过了。洛清歌吵着也要喝酒,被父母拦住后兴致缺缺,但是自家阿七哥哥也没喝酒,让他稍稍释怀了一些。
后来再想起来,那似乎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和父母在一起,吃一顿年夜饭。
作者有话要说:
☆、道生平
新春后又过了半个月。
洛清歌早早的起来了。
他一如往常想要去找他的阿七哥哥,可是到了隔壁那熟悉的院子里,却被骇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原来他的脚下,有一颗头颅,很普通的五官,柔顺的长发,鬓边一朵白茉莉染了血,满面惊惶——浅黛!洛清歌难以形容那一刻自己心中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只手死死扼住你的咽喉,让你窒息,让你绝望,让你每一滴血液里都蕴藏了害怕。
他像疯了一样推开屋门,害怕的心顷刻落地。
屋子里没有人,没有他害怕的阿七哥哥的尸体。这让他舒了一口气,心却又提到了嗓子眼。那么他的阿七哥哥呢?现在又在哪里?有没有遇到危险?
这时,院门外,隐隐传来惨叫声。
这座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一瞬间卷入了血腥中。
而洛清歌,只能奔跑,不停地奔跑,他要去找他的阿七哥哥和他的父母。
然而当他惊惶地避过所有的纷争的声音和鲜血,一路踉跄着来到父母的院子里时,却惊呆了。他的阿七哥哥提着长剑站在血泊中,剑上还滴着血。而他的父母,躺在地上,只剩了最后一口气。洛清歌惨叫了一声,冲上前去,扯着长欢的袖子:“阿七哥哥,你疯了吗?!”
长欢猛地甩开他,笑得温柔,不是寻常那种温柔寥落的笑,而是嘴唇鲜红,面色苍白的样子,唇边勾出一个妖异的弧度,眉眼弯弯。妖冶又无情,冷酷而嗜血。
洛清歌跌坐在地上,耳边响起自己父亲凄厉的声音:“清歌与此事全然无关,你若还有半分良心,就放过他!”长欢挑眉:“良心?洛大人,你可要知道,我向来是个无心之人。我不知道什么叫放过,我只知道一句话。”
看着洛氏夫妇和洛清歌惨淡绝望的目光,长欢笑着说出那句话:“斩草除根。”
东莹咳着血,凄厉而又疯狂地诅咒:“你怎能如此狼心狗肺!我诅咒你这一生,寡亲绝友,死无全尸!”洛清歌悲泣着抱住自己母亲:“娘——”
洛虚函冷冷看着长欢,咬牙惨笑:“我技不如人,死于此,也算是命。但是你做事如此决绝,迟早有一日,报复在你自己身上!”长欢挑眉:“洛大人何须如此谦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的药里放了什么?一年的剂量,足够送人上西天了。”
洛虚函狠声狞笑:“我本是待查清你背景,若你当真无恶意便给你解药,而今,虽你因体质特异没死,以后的日子怕也不好过了!”
长欢眉头轻皱:“既然如此,我便让你儿子一起陪你。”
洛清歌呆坐在地上,怔然地望着这一切,如果是一场梦,那么他宁愿死,也不想再回想起来。东莹已死,血还温热,染红了她的白裙。
冬末天尚还寒冷,可是洛清歌觉得,自己的心才是真的冷,就好像,现在流淌着的不是血液,而是满身的冰碴子。
“洛大人可先别急着死,我先给你看看,你儿子怎么死吧。”长欢笑着走到洛清歌面前,面上笑容妖异寒冷,“在你死前,我亲爱的清歌,你好歹喊了我那么久的哥哥,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点,没什么痛苦的。”
长欢染了血的手抚上洛清歌眉心那点朱砂,笑道:“在死前,记住,杀了你的人,叫做长欢。”洛清歌眼中一片荒芜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长欢觉得有几分难受,也许只是胸口的伤没好吧?如此想着,长欢一剑穿心,在洛清歌倒下的瞬间,响起了洛虚函凄厉的叫声。失子之痛,宛如剜肉断骨,割脉取心,痛不欲生。
长欢看着濒死的洛家父子,叹了口气,提着剑缓缓远去了。
只有倒在血泊里的洛清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荒芜,映出了长欢的背影,而那双眼睛里承载着的一切,终究变成了刻骨的怨毒。
我恨你。
这一场动乱,让洛氏一族在北荒从此绝迹。
而此时,距离长欢继为冥主尚有一年,距离长宁、长乐等人死期尚有十三个月,而距离洛清歌死后魂魄飘到妖界,附骨重生尚有三年。
一百年后,一个叫做东珞的妖,带着妖异的笑容,来了东海龙宫。
◆◆◆◆
灯火摇曳。
东珞笑着望着长欢:“长欢殿下,不,我的阿七哥哥,你当年让我记住你的名字,你看,我记住了。”长欢的手指寒凉更甚当年,整个人冰冷得一点生人气都没有,别说看他像当年一样温柔的笑,就连一个眼神的波澜都欠奉,与他当年全心全意敬慕着的阿七,除了皮相,没有一处相同的。
东珞笑得惑人,在灯火摇曳下,他眉心的朱砂好似血染。
“阿七,当日我说过要娶你的。而今,你娶我吧。”东珞抬首抱住他,满面的笑,半是苦涩,半是痴缠,那双眼里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当年模样。
长欢挣脱他,往后退了一步,只此一步,如忘川之水,似银河之阔。
东珞却不依不挠跟了过去,拉过长欢冰冷的手,覆在自己心口:“当年你在我面前杀了我爹娘,又毫不犹豫,将我一剑穿心,可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阿七哥哥,如若你愿意娶我,我死了也不会遗憾!”
他的声音太凄厉,好似杜鹃啼血。
也许是因为夜色太美,也许是因为朱砂太艳,也许是因为灯火太朦胧,长欢的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有些颤抖地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面色苍冷的好似已经死了一般。东珞眼中,火焰凄惨却明亮,仿佛能灼烧一切,他死死攥着长欢的手骨:“阿七,我是真的爱你。”
长欢冷笑着要抽开手,可是心口却猛然攀上一股剧痛,于是他失去血色的十指掐进了东珞的手背中,东珞咬牙,却看见了长欢手腕上缠绕的红色图腾。那是什么东西?
东珞有些震惊地抬头,却看见了令他更惊骇的一幕,长欢的脖颈处的红色图腾却好似有生命一般逐渐蔓延上他的脸,狰狞而妖异。
长欢甩开他的手,抚着自己半张脸,向后又退了一步。
东珞意识到情况不太对,立刻扯着他的手,往永夜殿里跑。
长欢这模样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不是他醒来的时候那一次,而是他还昏迷的时候,洛清歌调皮,走到了他的院子里。看到了躺在床榻上好似死了一样的他。整个人的面色冰冷如血,安静而毫无生气。就像是一尊,美丽的玉石冰雕。
而现在的长欢,和当时简直一模一样。
当一切终于安顿下来时,东珞已累得满头冷汗。长欢整个人都被东珞按在榻上,不让他多走。照长欢这模样,应当是十分疼痛,可是他居然没有痛昏过去,而他脸上红色图腾仍然在蔓延。看上去十分煞人。
他们回永夜殿的动静不大,也只有弄流清看见了长欢这幅情形。
弄流清走上前来,看着诡异的一切,有些诧异地说:“这种东西,好像是怨咒啊。”
东珞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去将青鸾找来,她在永夜殿呆了几百年了,应当知道什么。”谁知青鸾一来,看到这个模样也被骇住了,回过神来时,眼中有几分惊诧:“当年绫诀大人也是这种样子,才去世的。”绫诀正是前任冥主。
“那青鸾姐姐可知道是何缘故?”东珞看上去有些焦急。
青鸾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弄流清看着那个红色的图腾,总觉得十分眼熟,然后他隐隐想起了什么,他转头问青鸾:“你所说的绫诀大人原型可是灵犀?”
青鸾点头:“绫诀大人是灵犀没错,长欢殿下也继承了他的灵犀血脉。”
弄流清神色凝重地回头:“这可就难办了。”
东珞问道:“什么是灵犀?”
弄流清将门关上,不让长欢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灵犀是一支天赋异禀的妖族。虽说是妖,却与寻常不同。灵犀一族本来如其名所言,善通人心,表人意。也因此心思格外通透,天生与佛有缘。”
是的,灵犀曾经如此。
可是后来,有一日,有一个灵犀即将降生,佛十分偏爱。
在他出生后,请西方诸神吟唱佛音,将此灵犀放入圣水之中,使他金身不灭,那一日,佛莲盛开,众神欢悦。佛音唱了七日未停,使这灵犀,天生天赋异禀。
有如此好的天资与机缘,此灵犀也不负所望,法力高强,又广结善缘,十分受众神喜爱。谁知成因其通透,毁也因为他太通透,最终竟堕落成魔,为祸一方,更是看出佛的心思,惹其大怒。于是众神佛惊怒之下,怕日后再出这样的祸患,给灵犀一族下了咒缚。
自此,一代只有一个灵犀。
出生时,心口有血红莲花图案,天生无心冷血,绝情绝义。活着不知活为何物,只有死了才能解脱。若是一生没有遇到姻缘簿上注定之人,一千年后,莲花图案遍布全身,便会活活痛死,若是遇上并生了此等心思,通晓了所谓情爱,便会当即发作。
也就是说,无论爱与不爱,
皆是死路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
☆、讨前债
东珞听了此言,忽然想笑。
那么,这就是说,方才长欢动了心思?
开什么玩笑?!
东珞有些玩味地靠在门上,笑容妖异而森冷。
嘉和死的时候,长欢眼神半点波澜都没有,他原本好奇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的人?原来竟是因为诅咒。东珞有些放松地叹了口气。
是诅咒就好。
“我有办法救他。”东珞忽然道。弄流清和青鸾俱是一愣:“你要怎么救?”东珞只是笑:“这就不劳你们操心了。反正不救他也会死,还不如,让我试一试。”东珞笑得森然,眉眼间爱恨纠葛,难以驳清。青鸾和弄流清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让我和他两个人呆在里面,你们在外面等就行了。”东珞推开门,回身笑道,“没想到我居然还有救他性命的一天。”言罢,东珞颇有些自嘲地关上门。
他走到榻前,先冷然俯视了会儿,才坐下握住长欢冰冷的手:“殿下,看着我。”长欢皱眉,他感到全身那个红色的莲花图腾都好像用火灼烧一样痛苦,可是心中一种陌生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看向了东珞。
还是当年那个样子,看上去更成熟了些,眉心一点朱砂煞是妖异,眼中霞色烟光,流连过一段妩媚。长欢忽然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洛清歌,东珞,
两个名字,一个人,却是两种神情,两道痕迹,一个清浅,一个艳丽。
东珞缓缓俯身,与长欢额头相碰,就算是当年是洛清歌时,两个人也不曾如此亲密。亲密到能清晰地看清对方眼底的一切,亲密到呼出的热气,能够温暖对方的脖颈。
东珞笑了:“阿七,你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