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子。“锦绣,去叫人把秋千拆了!本是怕你们闷让你们玩玩,可你们荡的墙外头的人都能看到,这是正经人家的小娘子做得出的事情么?正因为你们不是我生的,才越要知道尊重,不要让人见了你们就想起你们是谁生的!每人把《女论语》抄上三遍,不抄完不许出门,大娘你是姐姐,抄六遍!”
那熟悉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李念猛地甩甩头,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幻觉,她的嫡母,正与两个妇人慢慢的朝他们这边走来:“我家二哥的婚事,有劳容娘子费心了。”那声音缓慢而晴朗,显得说话的人十分端庄平和。她的头发依然漆黑,只是眼角增加了几道细纹,显得越发的庄重。
那位被称为“容娘子”的妇人李念并不认识,而另一个何母一起走过来的妇人她却很熟悉,正是赵思诚的妻子孔氏。
几个妇人显然不是冲着这些小娘子过来的,这边靠着门,应该是要到门外去,不过既然路过了小娘子的桌子,当然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于是便凑到了桌前,把自家的女儿叫来打招呼。
何母刚一走到跟前,他的两个女儿已经齐齐站了起来,标标准准的行了礼,乖乖巧巧的打了招呼,垂首立在一边,听嫡母与别人说话,直到何母开口让她们坐下,这才恭谨的行了礼,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孔娘子的女儿已经嫁人了,并没有跟着她到这里来,附和着夸了几句何母教女有方,正好看到小桃跟李念站了起来向她行礼,她就欢欢喜喜的拉了二人的手:“几日没见,我怎么觉得阿念又长个了?哎呀小桃你可别吃醋,你个子够高的了,不用长了。”
李桃抿着嘴笑:“我才不要再长呢!念念也不像,她都愁死了,说去年秋天才做的衣裳开春就短了,太浪费了!”
孔娘子笑道:“这话说的,你们哥哥还能心疼这点儿钱?”
李念微微抬起头,轻声道:“哥哥疼我们,可他赚钱也不容易。”
孔娘子越发笑的厉害:“你啊你,小小年纪,跟你阿姐一个腔调!我上回去绸缎铺子,正碰上你哥哥给小桃挑料子,他一口气挑了十几样,结果小桃这个说太薄,那个说太老气,最后只拿了两块料子……难怪你们哥哥越发的疼你们,这样懂事儿的妹妹,谁能不疼?”
孔娘子说罢,便扭了头看向何母,当初何栗整日往李家跑,她也是从丈夫那里打听了一点内情的,这会儿看何母瞅了李念一眼,愣了一下,似乎忍不住又认真地看了眼,本有些犹豫的念头便一下子又站稳了。
“不看不觉得,这么仔细看看,这李小娘子生得竟与你家女儿有些像呢!”孔娘子笑吟吟的说,管它能不能成功,总要试试!她挺喜欢李念的,给她们娘俩个台阶下,认个干亲,大家心里都安稳了。
何母看了李念一眼,眼前的少女虽然才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长得十分秀美也就罢了,偏脸上的妆淡的几乎看不出来,更让人觉得得她是天生丽质,配上淡绿的衣裳,简单的首饰,越发显得雅致。也难怪,四娘从小就是最喜欢看书的一个,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四娘比自己生的二娘,更像大哥。
虽心里有些怀念,可她并不想顺着孔娘子的话来,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她还上杆子求么?这样想着,便微微一笑:“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花容玉貌的,看着总是有些相似的……不过亲姊妹毕竟是亲姊妹,瞧瞧我家五娘六娘,跟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是的!再看看李家的这二位,还不是一看就是姊妹?”
大家都是聪明人,孔娘子立刻明白了对方并不想认这个干亲,也不纠缠,很自然的把话题带到别处,又随便说了几句,三个人一起走了出去。
李念看着嫡母走了出去,眼眶有些发红。人心都是肉长的,虽当初怨恨过父母竟一天都不肯找她……可时过境迁,她现在过得不错。如今再见,那一点点恨竟也想不起来了,想起的,只有嫡母昔日对她的好。
李念正发愣,却忽然觉得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念念,我们是亲姊妹。”她扭过头,正看到小桃关切的目光,便也微微点头:“是啊,小桃姐,我们是亲姊妹。”
对于小桃跟李念来说,这一天绝对是刺激的一天!见到嫡母的激荡心情还没有平复过来,李念便提听见前头有人惊慌的大喊:“快叫医生,叫医生!宗夫人的心痛病犯了!”
李念大吃一惊,刚站起身来,却发现小桃已经跑了过去。这时候前厅传来的女人清冷的声音的声音:“都不许乱动!心痛病人不能乱搬,你想害死宗老夫人么,慢慢的,慢慢的扶她在塌上躺下!”
小桃是下意识的跑过去的,她对“心痛病”这三个字几位敏感,毕竟岳翻的父亲就是一位心痛病病人,一年总要犯个十回八回的,所以一听到这三个字她就急。
这会儿跑到了跟前,面前一层层的人,小桃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耳边忽然又听见别人大喊“宗夫人,宗夫人!”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显然是情况不太好了。宗夫人,宗夫人,这满厅还有哪个宗夫人?不就是宗老的夫人么?这位老人家她是见过的,刚才还打了招呼的,她怎么能置之不理!想到这里,小桃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儿的拨开人从挤了进去。
90第九十二章
小桃挤进人堆儿里;便看到宗夫人躺在地上,皱着眉;满脸的汗;似乎已经昏厥了;脸色甚至开始由白转青。她的上半截身子枕在一个穿着素纱的女子的腿上;那女子背对着小桃的方向,摆手阻止准备过来抬老太太起来的年长的女使:“绝对不行!心痛病乱挪动很危险!”
那年长的女使急了:“李小姐!地上这么凉,我家夫人年纪这么大了,躺的久了;缓过来也凉出来病了!”
那女子怒道:“你当我闲着没事儿与你捣乱么!我阿娘当年便是生了这个病,家里的人不懂;把她往床上抬,生生丢了性命!”
那女使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就这么两步都不行么?夫人有老寒腿;受不得凉啊!”
周围的人不少,可是有谁见过这架势?看两人僵持,也不知道谁说的更有理——搞不好就要出人命的事儿,谁敢乱插话?也就是这位李大家,关不关她的事儿也敢乱出头!余老夫人也急的够呛,在一边连连问:“快快!就近的,把隔壁济和堂的大夫请过来!”
小桃一看宗夫人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但为了保险,还是问那女使:“请问,宗夫人的病可是经常在早上发作?”
那女使原本六神无主,这会儿急忙答道:“没错,最近几次都是早上犯……”
小桃一边凑到宗夫人跟前一边儿继续问:“是不是累到的时候或是生气的时候容易犯?”
女使道:“是是是,李家二娘,你懂医术,快帮我看看我家夫人!”她也是病急乱投医,明知道这个只见过两面的李家的小娘子未必懂什么,可还是忍不住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虽然她家夫人经常犯这个病,可晕倒却是第一次,平日都是慢慢的自己缓过来的。这会儿人晕了,她也傻了。
小桃再不多言,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冲着随着过来的李念道:“帮忙把夫人的嘴掰开!”
李念毫不犹豫的蹲□帮忙,等到小桃把小药丸放到宗夫人的舌头底下,又轻轻把她的下颌合上,一边围观人才醒过神来。余老夫人问道:“你们给宗夫人吃的什么?治心痛病的药?”
小桃目不转睛的看着宗老夫人的脸色,说她不紧张那不可能!这么多人在场,若是这药不顶事儿,万一宗老夫人出点事儿,还不得怪到她们姐妹头上?到时候怕是大哥都要受牵连。可是,要她因为会担风险就看着宗老夫人这么躺在地上听天由命,她做不到!这会儿听到余老夫人的话,也顾不得多解释,胡乱的点点头:“是的。”
一边的女使也很紧张,她眼见自家女主人脸色都青了,分明已经不太好了,这病发起来快得很,等医生到了怕是就来不及了。这个节骨眼上就是再不放心,也不会阻止李家的两个小娘子用药——总比一点希望都没有强啊!
那女使直接在地上坐下来,解了身上穿的褙子盖在余老夫人的腿上,默默的看着她。李念在一边轻声问:“阿姊,要不要再加一粒?”小桃伸手擦擦头上的汗,摇摇头:“不用,我刚才看老妇人情况严重,直接就多加了一粒……”
说话间,宗老夫人的脸上的青色慢慢的退了下去,虽然还是惨白,可是看着就不那么危险了,女使顿时一喜,便想过来扶老妇人坐起来。小桃轻声说:“阿婶再稍等等,等老妇人呼吸顺畅了,咱们再把她抬到榻上去,好么?这位娘子说的很对,心痛病人绝对不能随便挪动。”
女使连连点头:“听娘子的,都听娘子的!”说话的功夫,宗老夫人的脸色似乎又好了一些,呼吸平和了许多,那女使有些不好意思的向抱着宗老夫人上半身的那个素衣女子道歉:“李大家,刚才是我失礼了!”
素衣的女子摇摇头“不要紧,你也是关心你家夫人,才会这样的。”
那女使又赶忙向她道谢,她淡淡说“没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再没有明知道危险,却见死不救的道理。”说着话,轻轻拿帕子擦了擦宗老夫人脸上的汗,抬头向小桃,李念笑道:“我是李三娘,二位可是琉璃李大官人的妹妹?常听他提起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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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宅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前厅的男人们不可能得不到一点消息。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李想却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作为一个典型的理工男,李想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被困难打倒的人,他的沮丧只维持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然后就满血复活了。没关系,没关系,你有权力,我有时间,我还不到三十岁呢,再等她几年又能怎么样?咱们走着瞧,看谁熬的过谁。
这么一想,心情好多了,可却又忽然想起能让他趁乱带走李师师的前提是靖康之难,心情顿时又差了,又想到国难当头,难道自己自己只能造几个纸甲么,天知道能对这个国家的局势帮上忙么?还有真照着历史的发展,岳飞可怎么办……越想越纠结,眉头皱成了一团,何栗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话难过,一方面觉得李想为个女伎牵肠挂肚很不值得,一方面也觉得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今天是告别的宴会,有资格跑到余老相公咕咕个不停的都是老家伙,年轻些的官员本就来的不多,跟何栗熟识的就更少了,闲着也是闲着,自己妹妹还在李想家里呢!干脆跟他聊聊好了,也顺便劝劝他。
李想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忍不住给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倒酒喝,何栗认为自己是过来劝他的,劝人嘛,总要有点诚恳的态度,既然你喝了,我劝不了你,那我陪着你喝几杯好了!
俩人不可能光喝酒啊!于是便聊了起来。
何栗不常喝酒,几杯酒下肚,就有些醉了,开始了他喝醉必然要激发的技能:喋喋不休外加八婆无比:“李兄!你可真奇怪,身边小娘子那么多,就没有你看得上的?”
李想的酒量没比何栗强多少,这会儿也有点醉,何栗的话听了个大概,就哼了一声:“兔子不吃窝边草……”
何栗的脑子也有点晕,听了这话立刻嗤道:“近水楼台先得月!”
李想勉强瞪圆了眼睛,瞅了瞅他:“伪君子!”
何栗被他一句话噎的够呛,细细的想了一会儿才认真的反驳道:“何为伪君子?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觉得合适了请了人递了婚书办了婚事,正正经经的娶新妇,怎么就伪君子了?”
李想胡乱的摆摆手:“好好,你不是伪君子,你是真君子,真君子行了吧!”说着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顺手也给何栗倒了一杯:“来,我敬真君子一杯!”
何栗被他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想着他才失恋,也挺可怜的,算了不跟他计较了!便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何栗的酒量本来就不怎么样,刚才只是轻微醉酒有些兴奋,这会儿酒上了头,晕乎乎的十分难受。借酒浇愁愁更愁……何栗虽然想着劝李想,可他心里也有事儿,这会儿喝的半醉,又想起自己的烦心事儿,愁绪也冒了上来,连着叹了几声。李想瞅了他一眼:“你叹什么气?”
何栗苦笑道:“这会儿看你,倒又觉得你自在了……本想着一定能举案齐眉一辈子,谁知道这才不过七八年,就只剩下相敬如宾了。”
换了别人说这话,大龄未婚男青年李想肯定不接话,没有发言权啊!可何栗跟他老婆的事儿,李想还真知道!因为李念的缘故,李想平日里没少打听何家的事儿,青楼教坊本就是消息最多的地方,他虽不点小姐陪酒,可招待客人的时候请个弹琴的唱曲儿的却是不可少的,他出手大方,再加上“女性好感度加成”这一技能最近已经被他刷的满点了,随便一打听听了就听来了一耳朵八卦。
何栗这家伙,孝顺的不得了,母亲病了,想要亲自日夜照顾,侍奉汤药,何母心疼他每日还要上班儿,就死活没有答应,他若去伺候,何母便索性不吃药。何栗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让自己的妻子去侍奉。于是何栗的妻子便白天给婆婆侍奉汤药,晚上则谁在婆婆身边的小床上,随时端茶送水,老太太病了两个月,何栗的妻子就两个月没睡成一个囫囵觉!何栗的妻子姓常,也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千金,被爹娘千娇百宠的养大,哪里经得起这般的折腾!这边何母身体才好,那边她就病倒了,等医生过来,才发现她早有了身孕,连忙保胎,哪里还来得及?当天便小产了。
若是这事儿还能让人夸一句顾大娘这个媳妇孝顺,那接下来的发展,就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不是媳妇孝顺的问题了,是嫁这个男人真倒霉的问题了!何栗是个尊重规矩的人了,所以这么个人,没事儿写个奏章参一下某年某月某日某个官员不遵守国家法令在教坊睡了女伎——这种事儿对他来说一点都不稀罕。倒霉的是,这次被参的家伙是个拧的,被调查之后立刻表示:“何栗参我?他岳父那天跟我一起去的!我作证,他也睡了女伎!”不管何栗的岳父常德光如何请了女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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