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自己的爹娘,岂不知无父无君,是禽兽也!”何栗的脸都气红了,站起身来,恨不得一巴掌扇在李念脸上。
“我没有不认父母的意思。”李念慢慢的说“可是,怜怜,死了,我不怨恨谁,我做李念就行了。可现在,又让我去做另一个人——甚至连何四娘都不是,我不想,用别人的名字度过自己的下半辈子!”
“说来说去你还在记恨爹娘!岂不知圣人……”
“圣人说:民无信不立。礼记有云: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李念轻声说:“大哥最喜欢说圣人的话,可我连自己的身份都要骗人,回去,有什么意思!”
何栗愣了半晌,咬牙道“你还在责怪阿爹阿娘!圣人云……”
李念打断了何栗的话:“可圣人没从没说过撒谎是对的!”她话音刚落,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何栗伸手打了李念,自己也愣了,他有些后悔,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日子,他跟四娘相处的很愉快,让他意外的是,那个曾经在他眼里十分庸俗的李想也并没有阻止他与妹妹的交流,甚至他看得出,李想是真心为妹妹考虑,赞成她跟自己回家的。明明这几天,因为多方面的影响,看着四娘已经有了想回家的意思了的,怎么忽然就变卦了?
李念没有管自己被打的当即就肿起来的脸,直直的盯着何栗:“阿兄劝我回去,他说凡为父母,莫不爱其子。可我知道,阿爹阿娘让我回去,为的,不过是心安罢了。可我现在过得很好,所以阿爹阿娘真的不必不心安。我没想不认爹娘,只是硬要冒充什么侄女——大哥,别人也都不是傻的,这样子掩耳盗铃,说起来就好听么?阿爹阿娘都是要面子的人,我何必添这个乱呢?”
何栗张口结舌,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妹妹,全都说中了!那日他的母亲随口答应了他把四娘接回来的请求,后来很快便因为这个事情不耐烦了:“你整天往那商人家跑,算怎么回事儿!本是为了不然人知道,现在你这么折腾,怕是谁都知道咱家的孩子被个商人养着。赶紧接回来,莫要在节外生枝。”
父亲的态度也没有太大的差异:“赶紧接回来,这事情就算了解了,省的总是闹心。”
所以从头到尾,正如四娘所说,父母接她回去,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安,以及,面子而已。四娘的委屈,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子不言父之过,身为儿女的,怎么能够记恨父母呢?身体发肤,皆来自于父母,便是父母让自己死,也没什么不行的。更何况父母何曾亏待过四娘……四娘,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李念并不管何栗心中的纠结,慢慢的说:“我回去拜见父亲,母亲……若二老疼我,便认我做个干女儿吧!我能经常回去走动。二老也不用担心我的身份——纸包不住火,侄女之类的话,太容易被戳穿了。倒不如就说我长得像怜怜,认我做个干女儿。”
何栗道:“什么长得像!你本来就……”话说了半截,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我要做个人,做个站的笔直的人,不要别人怜。”李念慢慢的重复着这句话,就像当初她得到了李念这个名字的那一天一样,她直直的看着何栗,一字一句的说:“我要做李念,别人不许我做怜怜,我也不想做怜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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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缺这个女儿不成!”一盏茶被扫到了地上,何母捂着胸口喘着气:“宁可呆在个不入流的商人家里,也不肯回来做个体面人家的小娘子,这种女儿,我要不起!你告诉她,不必费心走动了,我有的是女儿!”
何父皱眉道:“大哥今日总往李家跑,四娘又是经常抛头露面的,怕是早有人看出端倪了!顺水推舟认个干女儿也没什么不行的,又不要你养。”
何母怒道:“我难道嫌过养女儿麻烦么!什么四娘?她自己都说四娘死了呢。我本是可怜她落到这个地步,日后嫁不得好人家,才答应大哥让她回来。谁知道巴巴的去请,人家倒拿乔了!我头次听说这个道理,原来还可以自己选自己姓什么叫什么?还要我巴巴的求她做我的干女儿,做梦!”何母说罢,站起身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何栗看向父亲,却见他父亲皱了眉道:“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儿,折腾了大半个月了。算了,反正她也不肯回来,其他认不认干女儿什么的,无关紧要,等你母亲消了气你再跟她商量就是,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何父说完,也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何栗终究没有在母亲面前再提这件事儿,母亲已经很生气了,总不能因为这个事情再把母亲气坏。转念又想起四娘那倔强的眼神,何栗心里不禁又有些软,认干亲啊……她其实也是思念阿爹阿娘的吧?可是,哪里有让父母迁就孩子的道理呢?罢了罢了,以后有空的时候,常去看看她吧。
何栗连着五六天没出现,李想有些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前几天不还缠着我让我帮忙劝劝妹妹回家呢,怎么一转眼儿就没动静了?
偷偷观察李念,却发现她没什么反常的样子,反倒开朗了许多,忍了两天实在忍不住,便支支吾吾的跟她闲扯,想要旁敲侧击一下。
“小时候,我跟着姊妹们一起上课,除了琴棋书画,学的净是些《女诫》,《女论语》之类的东西。阿娘常说,我们何家的女孩子,是书香门第的小娘子,站坐行止都要规规矩矩的,不要学外头那些疯疯癫癫的又是打驴球,又是蹴鞠的疯丫头……”
李念并没有在意李想小心翼翼的态度,慢悠悠的说起了过去:“我听了姐姐的话,乖乖的念书……我其实不喜欢那些书,我更想看看游记看看史书什么的。可是我知道,我不能由着性子来,我没有选择,不管是看什么书,还是,做什么样子的人。”
“可现在,我能选了。我可以回去,继续做何家的小娘子,嫁个二十八岁,死了一个老婆的七品京官;也可以,留在阿兄这里,像阿兄说的那样,找个情投意合的好郎君。我可以回去做个可以叫做任何名字的何家的小娘子,更可以,留在这里,做阿兄的妹妹,李念。”
李念说到这里,忽然笑了:“阿兄,我想做李念,我想找个情投意合的好郎君,就算拖上十年也没关系。阿兄,我是不是很任性,很不知羞。”
李想听完她的话,呆了好一会儿,伸手摸摸她的头:“不,不是的。我的小阿念,长大了啊。”
“瞧,这里有座小院子,红色的屋顶,房子前面种了好多花草,房子后面有你最喜欢的一片竹子。屋子里挂着漂亮的珠珠帘子,还有好看的屏风什么的,对,还有一个大书架,有房顶那么高一面墙那么宽,上面满满的全是书……另外还有一座大宅子,很体面,要花三千贯才能买得到啊。阿念,你想要那一座?”
李念皱着眉,想了一下,忽然笑了:“有花草有竹子有很多书的小房子,听起来好像挺好的,不过珠珠帘子很好看么?那样的门帘子没什么稀奇的啊……”
李想点点头:“是啊,我也觉得有花草有竹子有很多书的小房子更好一些,走吧,阿兄带你买珠子去,咱们串个刚才说的珠珠帘子怎么样?我保证跟你平时看到的不一样。”
“好!
74第七十五章
赵思诚跟李想两人逃难似的从余相公的府上跑出来,上了马;一路飞奔回赵府;进了赵思诚的书房。挥手让女使退下;赵思诚实在忍不住了;浑身颤抖的大笑了起来“药师;蛮奴……哈哈哈哈哈……”
李想也早就忍不住了,这会儿周围没旁人了;也跟着狂笑起来:“余夫人叫药师也就罢了,这年头给小娘子起男人的名字不算什么……可余老相公的小名儿是怎么回事儿啊;蛮奴,这怎么听都是个小娘子的名儿啊!
赵思诚笑的喘不过气儿:“余相公小时后身体不好;当女孩子养到十岁呢!所以才起了个女孩子的小名儿……哎呀本来还不觉太好笑;现在听到余夫人的名字;实在太好笑了!”
这两个人原本虽然也算是平辈,可年纪相差太大,相处起来总像长辈跟晚辈。这会儿一起去余府自找了一顿排头,还看了一场热闹,顿时都觉得对方亲切了许多。赵思诚便留李想在他这里吃饭,李想没客气,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还喝了几杯酒,然后醉醺醺的被赵思诚派人用马车拉回家去了。
忙乱够了,李想跟小娘子们早就恢复了上班族的正常生活,白天去工坊上班晚上回家休息。宋朝人的生活节奏怎么说也比现代人慢多了,所以满打满算,每天工作时间也不过就是五六个小时,下午太阳还在半空中呢,一群人就已经回到了开封了。
对这种状态最满意的并不是李想或者任何一个家里的小娘子,而是李迒:“太好了,我终于又有地方吃不掏钱的饭了。”
李想哭笑不得:“你缺这几个钱么?偏做出这幅样子。”
李迒十分豪气的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家产虽多,却都是阿爹留下的,我一定要自己养活自己……”
李迒说的豪气,李想的心里却直犯抽抽:你自己养活自己?感情吃你爹留下的家产是没出息,天天到我这里蹭饭就是联络感情啊。
李想正在为李迒的逻辑能力捉急的功夫,李迒的书童却已经忍无可忍的在一边吐槽了:“什么好男不吃分家饭啊!根本是进京前去见了大娘,大娘夸大哥有出息,全靠自己养活自己。小郎听了不服气,说自己当官后,也能不花一分翁翁留下的钱。”
李想顿时喷了:“你就为这个,逼着自己住那个小屋子,吃便宜大锅饭?”
李迒被书童揭了底儿,索性破罐子破摔了:“阿姐整天夸你,夸得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我那会儿又没见过大哥,能不生气么?明明我才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啊,这也太偏心了。”
李想哭笑不得,感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当了一把李迒心里头最讨厌的“别人家的孩子”。想笑又不敢笑,怕刺激了李迒的尚未痊愈的不定期发作的中二病,干笑了几声:“长辈们努力工作,积攒家产,还不是为了让孩子过得好些。而且,你家的钱现在不就是你自己的么?花了怕什么,钱不是攒出来的,是赚出来的,你这样俭省着过日子,熬坏了身体岂不糟糕!”
李迒呐呐的说:“我都在阿姐面前夸下海口了。”
李想笑道“那又如何?你该怎么花就怎么花,我替你跟阿姐说去。”
李迒松了口气,说了声谢谢大哥,紧接着又自言自语道:“大哥该不会是烦了我来这里蹭饭了吧,应该不会,他挺喜欢我的……”
李想雷的不行,拜托你不要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啊,这熊孩子太气人了。
李迒的书童眼泪汪汪的看着李想:“太好了,多谢大哥,终于可以请人洗衣服了……”
李想再次被雷倒,感情这孩子是因为不想洗衣服才在自己面前揭李迒的底儿的?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一样的不靠谱,李想被这主仆俩弄得没脾气,只得十分无力的摆手:“快快快,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去,别在这里气我了……”
李迒笑呵呵往外走,临出门前还喊了声:“我明天再过来吃饭啊,大哥!”
在腰带事件过去了一个月后,余老相公忽然下了帖子请李想到他家里做客。李想纳闷极了,老相公请他能有啥事儿?这老爷子绝对不是出尔反尔的人,不可能问他把腰带要回去啊!总不会请他去关扑吧!
事实证明,李想太小看大宋人对关扑的兴趣了。
这会儿李想正在十分认真的跟余老相公讲原理:“这种情况下,即使对方与你水平相当,你也只有四分之一获胜的几率,对方通过长期的练习,手感肯定会提高很多,这样的情况下,基本上对方只要想赢,就不会输给你。”
余老相公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家那群小娘子在东市大杀四方,没有敌手呢……”
李想囧着一张脸:“大杀四方?这是怎么回事儿?”
余老相公嘿嘿一笑,解释道:“前阵子我下棋输给了你家那个十一娘,我家夫人有事没事便拿这事儿来笑话我,谁知道被过来做客的尚达明听了,替我打抱不平……”
“他跟我夫人说:谁不知道如今开封街上,有两种人扑不得:一个是长身玉面的一个俏郎君,专喜欢扑贵妇千金的头面,心黑手狠,从来都能把人家的赢的只剩下个义髻在头上!”
“这个也就罢了,反正他是个专占女人便宜的,而且昙花一现,最近都不出现了。我们这些人出门,要注意的是不要招惹三五成群,喜欢戴纸花,画着最时兴的琉璃妆的小娘子。这些小娘子就喜欢凑热闹,但凡玩什么东西,只要不赢,就一定要玩下去,一边玩一边研究怎么赢……跟她们玩,到最后不管前头赢多少,后头一定会输的把裤子都要当了!”
“我听说你身边养了一群的小娘子,再想想你是做纸的……那个面白无须的俊郎君说的是你吧?我亲眼见到的那个赢了我腰带的那个小娘子可不就是带着金箔纸牡丹画着琉璃妆?那么他说的那群小娘子定然就是你家的那群了。”
李想听得纠结死了,感情自己造出一群女赌神啊?仔细想想,矮油怪不得整个开封都传开了,最近这些小娘子迷上了关扑,每天下班之后吃了哺食,都要跑出去消食,就没有一天是空手而归的。一开始他还有兴趣打听打听都扑了什么回来,现在问都懒得问,玩那些需要弄脑子而不是凭运气的游戏的话,这些懂得数学知识跟相当的逻辑知识的小娘子,绝对是横扫开封没问题啊!不对不对,我怎么就成专占女人便宜的了?我一共就是正月初一初二出去那两天吧……
李想因为这件事情,结识了余老相公,这个结果非常不错。但同时,他也意识到,有些事情他必须管一管了。
自从来到开封,一开始是忙着找地方建工坊,然后是施工,再然后新工坊开业,开业后有事忙乱,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又开始折腾新产品,紧接着又是李念的事儿,一件连着一件。这会儿余老相公提起来,李想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身边的小娘子们,过的太空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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