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真的有天使。
在敲季家大门之前,肖镇忽然拉住季然的手,低低说了声:“等等,季然,我先与他说,我有话问他。”
“肖镇,你不要过激。”季然神色严肃。
“我自然不会。”言罢,肖镇点上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脸上的沟壑显示出他走过的路,他见肖镇虽然身着高雅却非常眼生,一时间并没有打算开启全门的意思。
“请问是季教授吗?”肖镇礼貌地问道。
季叙风闻言以为是学生来了,他“嗯”了一声,“原来是学生吗,稍等……”
待季叙风完全敞开了大门,肖镇冷不防一拳送了上去,季老险些摔倒在地,“你要做什么?”
“要干什么?”肖镇冷笑一声,他仍旧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季然可以,他不行!肖镇正要一脚踢上去的时候,季然忽然呵斥了一声:“肖镇!你干什么!”
“季然,他,他……”肖镇始终不能理解季然为何要维护这个将他弄得遍体鳞伤的人。
“季然?”季叙风一阵惊愕,一阵恐惧,脸色泛起苍白,惊恐的眼神四下打量,看着季然形容肖似当年易云俏,季叙风吓得大气不敢喘。
“季然?”季叙风好不容易站稳了,又问了一遍。
“季然。”季然点了点头。
季叙风见季然对自己似乎并没有敌意,他又将目光放在了肖镇身上,这个人又和自己有什么过节?季然好似瞧出一二,“他是我朋友。”
季叙风刚一个“哦……”字未完,肖镇抓起他的衣领,狠狠问道,“你害了他们母子二十年多年不够,你还要找人取走季然的肾,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你真是猪狗不如,畜生生养!”
“肖镇你住口!”季然连忙上来扯开肖镇钳住季叙风的手。
季叙风闻言也惊讶异常,他只道:“什么?什么?肾源是季然?他们不是说是车祸亡故的男孩吗?”
“你他妈才亡故!”肖镇没好气地一把将季叙风扔在沙发上,“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疯卖傻,跟二十五年前一样!”
季叙风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忽然变得很沉默。季然和肖镇发觉季叙风一个人住在这大房子里,却没有看到任何家人,墙上也没有哪里有温馨的任何装饰,这一切反映着,季叙风,似乎一直都是单身。
很长一段沉默之后,季叙风忽然道:“季然……你……怎么会是男孩……”季叙风抬起头看着季然,苍老又憔悴,季然忽然对面前的男人心生怜悯,一种无法割断的血亲之情让他一时间忘记过往承受过的一切。
“是啊,我是男孩,母亲死后,我就被云寨送了出来。”季然淡淡地说着,仿佛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季叙风变得更加沉默,他望着季然那张消瘦的脸,手伸了一半,却迟迟不敢再继续下去,他深知此刻问什么都已经太晚,就连抱歉都来得太晚,一时间无法言语,良久,季叙风才道:“云俏已经……”
“你离开的第二年她就抑郁而终了……”
季然风忽然再也忍不住,一把老泪顿时横满了老脸,他说道:“你,别再姓季了,我,我不配当你的父亲……对不起……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也不嫌晚?”肖镇冷不防又哼了一声。
“我该如何补偿你?”季叙风忽然道。
季然笑笑,“你已经补偿我了。”
“什么?”
“什么!”
肖镇和季叙风同时诧异。
“在我明白原来你心里有母亲也不是你强抢我的肾的时候,你就已经补偿我了。”季然就这么简单就得到了满足。
“季然你胡说什么?季叙风心理哪里有你妈?就算他的肾源是个偶然,也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差点杀了你不是吗?”肖镇果然再次愤怒了,他每次一遇到有人欺负季然他管他是天皇老子也不想放过。
“不,肖镇,已经足够了。我不仅没死,也因此找到了唯一的血亲,我很满足,肖镇,我们走吧,这样就很好了……”季然,点了点头,用信任的眼神看着肖镇,他伸出手,示意肖镇拉住他站起来。
肖镇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季叙风,摇了摇头,他拉上季然的手,顺势站起身来,抛下一句:“便宜你了!”二人就欲打算离开。
“等一下!”季叙风忽然叫停。
季肖二人止住脚步。
“季然,你是不是,快二十五了……”季叙风不敢多问,他颤颤抖抖地说着,带着不确信,不相信,不想相信,害怕,渴望,太多太多。
季然只是紧了紧肖镇的手,肖镇感受到这紧握着自己的手中传来的阵阵的信任,二人什么话也没有回答,没有回头,就这样趁着月色深浓,离开了季叙风的公寓大楼。
第三十五章 昨夜难再
在这之后,季然一反常态,身体变得越发健康起来,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季然的嗜睡程度逐渐减少,一开始肖镇还是满腔欣喜,而直到季然每日都没有睡意的时候,肖镇再度变得惶恐不安。季然的面色变得越来越红润,好似精力无限旺盛,每日不曾停歇地与肖镇笑谈,季然似乎对他自己状态表示良好而且非常满意。
回光返照,几个大字不断地在肖镇脑海中浮现连连,肖镇打开盥洗室的水龙头,看着流水从指间流过,他怎么用力去握也握不住,肖镇卷起袖口,日前手腕上的伤口犹自突兀而可怖地结成伤疤,肖镇总是这样,在不透光的玻璃镜后看着季然,是的,肖镇从未想过一直玩世不恭,一直富贵无忧的自己也会有如此忧愁的一天。
季然好像变得越来越健康了,他有时候甚至主动提出背着肖镇在海边玩耍,他脱去鞋子,两人一起跳潮,季然变得一点也不知道累,怪异的事更加层出不穷,那就是季然变得逐渐不再畏光了,他似乎开始恢复,从夕阳,到午后,季然终于陪着肖镇爬上山头,看了一次又一次的日出东方,两人一起去镇上各个出名的餐馆点餐,或者有时候去赌场输的精光,然后大叫一声,爽。
季然的双眸已经完全变成深紫,就连瞳孔也变得狭长,看上去竟有一种邪魅之感,而季然却总是似有似无地避开肖镇的眼睛,他不愿肖镇看太多这样的自己,谁都察觉出了季然的不正常,只是谁都不愿说穿。
这一夜,肖镇正跪在沙滩上刨着洞,准备挖一个大坑,然后埋个陷阱玩,季然忽然从海岸的另一头冲跑过来,一把抱起肖镇在沙滩上转着圈圈,还一边大声说道:“肖大名人!我最爱你了!”
“唉呀!季然,你转这么多圈你也不晕啊!”话音未落,季然便一脚踩空,“哇!怎么有洞啊!”季然错愕不解,两人纷纷跌入刚才肖镇刨了半天的陷阱里。扑腾的海浪瞬间涌至,两人瞬间湿透了衣裳。
“天哪!我的洞!”肖镇愤怒,他刨了大半天的洞啊,就这样被水淹没了。
“你怎么就只关心你的洞,我还被你压着!”季然虽然抱怨着,却将肖镇搂得更紧了,“肖大名人,你昨天那牙膏广告,实在太逗人了!”
“我跟你说了,没事别看电视!”肖镇一张老脸又瞬间红透,他在镜头前面对千万观众,或是登台演讲,他也从未这么尴尬,却是一碰到季然,他便抵抗力全无,三言二语就能害羞极致,恨不得找个洞钻了进去,虽然现在确实两人都在洞里。
“季然你要不要出去啊?”肖镇站了起来,“唉,我刨了这么久,可这海水无情,瞬间就给淹了。不过季然还是掉了进来,总算没有白刨!”
“哈!肖镇你想害我!”季然也站起身来,“我看我这成天不睡觉的,估计睡得时候就长眠了!用不着刨洞嘛……”
“啊……”肖镇心头一阵抽紧,事到如今,他实在是再也听不得季然说这样的玩笑话了,他季然是在玩笑,可是肖镇心理作什么想,“季然……”却一时半会又什么也说不出来。肖镇回过身来,死死地抓住季然的手臂,眼睛里情绪波动,季然略一皱眉,心下知道自己又惹他伤心,他上前一把将肖镇扣在怀里,说了声“肖镇,对不起……”
“季然你没对不起我。”肖镇回答。
“肖镇,对不起,我太自私了。”这句话轻轻在肖镇耳边响起,肖镇身体微微一颤,肖镇终于听得真切,那一日在摩天上,季然的嘴唇开开合合,那几次隐隐约约若有如无的声音,便是这句话,一字一顿,全部都是季然充满愧疚的无能为力。
“你非要我哭吗?季然。”肖镇将他死死扣紧,任凭那冰冷的海水将二人浸湿,入秋的水格外冰寒,“你不自私,季然,你从不自私,季然是最好的。”
“是我拖你下水的!如果不是我一时贪念……”
“不是的,季然不是这样的!”肖镇坚定地说着,“如果没有你,我此刻也只是一个对生活没有目标的人,不懂成熟,不懂坚强,什么都不懂,季然你带给我的,远比我失去的多。”
肖镇先爬出洞来,伸手帮住季然爬出,季然找着不同的支点向上爬,松沙容易散泄,季然爬出来后,迎面涌来的海水带着大量的海沙,瞬间就将肖镇刨了老半天的洞给盖住了,肖镇一阵愁苦:“天哪!我的洞!”
季然看着眉头紧皱,吃惊又无奈的肖镇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肖镇看着夕阳下的他,就这样呆滞般的不晓得移动,他在笑,是那样放声的大笑,笑的那么痛快,无拘无束,这样天真烂漫的笑,他肖镇还是第一次看到。
“季然,你明天想去哪里玩?爬山吗?还有海塔瞭望塔那边我们没有去过。”肖镇发问。
“嗯!那就海塔吧!”
层起不绝的海浪一波推着一波,写在沙滩上的字被它们抹的渐渐模糊,曾经走过的脚印,曾经欢笑过的地方,曾经记忆深处每一日每一刻每一秒都刻骨铭心的浪漫定情之海,仍旧是那般无言地看着两人,大海重复着那个唯一又完满的动作,伴随着海风的呼啸,季然问肖镇:“肖镇,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二年多了,怎么了?”
“你幸福吗?”季然再问。
肖镇从季然身后轻轻环住他,在他耳边悄声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我觉得我是为了遇见而生的,肖镇,我生下来这么久的唯一的使命就是遇见你,肖镇,你从未对我说过一句爱我,你爱我吗?”
肖镇又沉默了,半晌:“我好像是很爱你的……”
“肖镇为何总有这句好像在里面?”季然心有不甘。
“我……”肖镇将脸贴的更近,“我不知道……你怪我吗?”
“不,我不怪你,我很爱你。”可我却等不到一句你确切的我爱你,为什么肖镇,为什么你从来说不出口?
“谢谢。”肖镇就这样抱着他。
“给我一个承诺肖镇,”季然环住他的手。
“什么承诺?”
“你会好好地活下去。”季然轻声道。
“你不让我陪你吗?”
“我还会再来找你的,肖镇,再看到我的时候,你会认出来的。”季然轻笑了一声。
肖镇没再说话,只是就这样站在,从山顶滑翔的海鸥倾斜着身子,时而一个俯冲抓住海面的小鱼充饥,时而大声叫唤,还有成群的候鸟,就在这个点结队成群地飞。
就在那永远不懂得停歇的海风中,季然回过身去,紧紧地扣住肖镇的脖子,说道,谢谢你,肖镇,谢谢你给了我,我那一直奢望的平凡,感谢你给我一切,你真的是我生命中的奇迹。
肖镇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他不断地重复着,不要忘了我,季然,不要忘记我们这般真实地为了彼此而存在过。
第三十六章 永夜将明
台历一张张扯掉,日子一日□近,肖镇每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定季然仍旧还在家里,如果他睁眼第一眼看不到季然,他势必如疯子一般到处寻找。
季然已经长达一个多月没有合过眼了,不是季然不想睡,而是他根本无法入睡,季然渐渐变得听不到肖镇的说话了,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金属摩擦声,季然整个人陷入非常疲惫和憔悴的状态,段科送来的药也无法缓解和帮助,直到季然连嘴唇最后一丝粉红也完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的发紫。
季然开始发觉身上不住的疼痛感,一开始还可以忍受,紧接着就变的无法可忍,每一寸的皮肤,每一节的关节都在疼痛,季然睡不过去,昏过去却又被痛醒,反反复复,季然却死也坚持不去医院,段科只能带来止痛针,一针针下去,却见不到太多效果,药效一过,疼痛反复发作。
他痛的大汗淋漓,却没喊过一声,肖镇将他死死地抱在怀里,不争气的眼泪一直落,一直落,季然却严厉大喝:“不许哭!你不要给我哭!你说过不会哭的像个女人!”
肖镇看着季然翻来覆去,疼得晕过去又疼得醒过来,心理千百遍地叫着上苍,天哪,别再折磨他了,求求你,求求你了,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就在季然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肖镇也被折磨地筋疲力尽,季然神智朦胧,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了,忽然心中变得一片明净安详,季然知道,时间到了。
“肖镇?你在吗?在的话,就握住我的手吧。”季然空洞地看着前方,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覆上了季然,季然变得格外平静,他道:“肖镇,我的眼睛,失明了。”
季然听不到回答,耳朵里仍旧是剧烈的金属摩擦声,吱吱呀呀,让他头痛欲裂,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肖镇的声音了,此刻或许再也看不到他了,季然心想。
“没有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肖镇在他掌中写划着。
“时间到了。”季然继续平静道。
瞬间他便感觉到了肖镇的手变得冰冷,渗出好多冷汗。季然伸出一只手,他摸上肖镇的脸,说:“我尽力了。你不要恨我肖镇,季然除了清高,什么都没有。”
“你还有我。”肖镇继续写到。
“季然看过繁华,见过落花,与最喜欢的人,情定海角与天涯,追过日出也品过夕阳,登高抒怀过,季然有过亲人的疼爱,跟老师学习过,也曾获得过许多荣誉的称号,季然买过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