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第一次的挑战是挫败的。
阙南炎当然不可能同意释放阙君扬,甚至提出了刻意刁难的交换条件。
只要你肯跟我睡一次,我马上让君扬跟你走。
那一瞬间,程亦禹没有漏看阙南炎向自己投以意味深长的一瞥,是炫耀、是嘲讽,也是暗示。
尽管只是短暂一瞥,却提醒了他,只要是自尊心高傲如夏捷的人,就不可能像当年的自己那样,不知羞耻地答应如此的条件。
而他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曾经是他的持有者,也是他所爱的男人,毫不留情地在第三者面前,戳破他最不堪的过去,指出那个他再也不愿回想的卑猥身份。
他可是君扬在那方面的启蒙导师呢!是吧?阿禹。
当时阙南炎睥睨的眼光,仿佛在说他只要曾经身为宠物,就永远也摆脱不了这个污名。
面对那个几乎没有心的男人,不只是夏捷铩羽而归,就连自己,也被这份冷酷伤得体无完肤。
没错,在所谓的「三十大限」以前,他的确是任凭摆布的宠物。当时他选择背叛,意外以另一种形式留在这个人身边,他自认不再是玩物,也努力用工作能力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以为自己卑微的地位可以就此改变,但无异是痴人说梦罢了。
他早该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和阙南炎站在对等的地位,无法对抗自己当初踏上歧路的命运。
在意识到自己最终的下场,最后一丝希望跟着破灭的同时,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羞愧、愤怒,还是绝望?他不知道。
只有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他要放君扬少爷自由。
自己没有勇气,也没有能耐做到的事,他希望这两个孩子能替他实现。
要成为真正的领导者,就不应该被无谓的情爱所牵绊,只要能解决欲望就好,为了一个人牺牲所有就太愚蠢了。
阙南炎曾如此宣称,这才是王者的屹立之道。
他终于了解,那个人永远不可能属自己,也不可能爱任何人。
但在内心深处,他期望这两个孩子能证明阙南炎是错的。
那个人不是不容挑战,也不是牢不可摧,一定有人能够抵抗他的操控,开拓自己想走的道路,所凭借的是想要守护某个人、为某个人付出的情感,那才是最强的力量。
而他自己,是一辈子也不可能获得这份证明了,因为讽刺的是,他爱着某个人的心,反而让自己跌入更黑暗的深渊,再也走不出……
「阿禹!」阙君扬气急败坏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被他责问为何让珍爱的恋人穿上佣人制服混进来,程亦禹感到啼笑皆非,在别院的重重监视下,他实在想不出能将夏捷带来见他的第二个方法,但解释这段原由不是自己的责任。
「不要忘了还有计划要进行。」提醒夏捷后,程亦禹不理会还想追问计划细节的阙君扬,兀自离开了房间,让两个孩子暂时独处。
按照计划,他得将车子停在能最快接到他们的地方,在约好的时间回来切断监视器的电源,再趁乱带他们逃离这座牢笼。
然后呢?他们能逃到哪去?没有人能逃离阙南炎这个人。
如果他们选择逃离,就表示已经下定决心会想办法自己找到出路。
那么自己呢?他的下场又会如何?他也要逃吗?可是他能逃到哪去?他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程亦禹摇摇头。时间紧迫,他非专注于眼前的计划不可。
加快了前往停车场的脚步,对自己此刻异常洒脱的心情,他不禁心想,或许走向破灭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第九章
车子驶近目的地时平稳地停了下来,程亦禹仰靠在驾驶座,平复既疲惫又紧绷的心情,却意外发现漆黑天空镶嵌着满天星斗。
原来,在那座牢笼之外的天空,是这样的啊……
他不是没有走出过阙家,但总是为了公事奔波,就印象所及,他从来没有心情好好欣赏。
就连大学时的毕业旅行,虽然地点就在适合欣赏星空的海边,没想到最后,他还是窝在阙南炎车上,度过难忘的一夜。
就在那天,他察觉自己毫无价值的心意。
「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苦笑着斥责自己的闲情逸致,程亦禹看看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
当他正准备开门下车,西装口袋内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一看见来电者,他震惊得差点忘了呼吸。
好不容易,他压抑自己心虚和紧张,语气淡漠地开口。「是,董事长。」
「阿禹,你在做什么?」
「我刚去给君扬少爷送饭。」
「他吃了吗?」
「在我离开之前,他还是没动口。」
「那现在呢,你打算做什么?」
「……就寝。」短短两个字就耗去他不少心力,他极度厌恶说谎的感觉,但已走投无路,一心只祈祷阙南炎没有察觉他短短半秒钟的迟疑。
「是吗?」话尾略微上扬,透过手机,隐约能感觉到阙南炎正在轻笑。「这么说来,你准备睡在车里?」
呼吸有如被寒冰冻结了。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仿佛逆流了,脑海中回荡着那个人的笑声。
自己仍逃不出他的掌握,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我等你好一阵子了,马上过来我这边。」扔下这句话的阙南炎,擅自切断了通话。
笼罩在难以言喻的恐惧之下,程亦禹也不懂自己的手脚为何还能正常运作,为何依然选择遵从对方的指示。当他回过神来,人已踏出车外。
他必须到那个人身边去……
就在不远的暗处,有辆车的大灯一闪一灭,仿佛在指引他该前往的方向。
他很清楚,那是阙南炎的座车。
心中瞬间闪过驾车逃离的念头,却很快意识到,已经暴露行踪的自己,根本无处可逃。
麻木地摆动双脚,他走近那辆车,打开后座车门,而驱使他一举一动的男人正坐在车内,皱起的眉头显示他等待已久。
心脏剧烈跳动到几乎要从口中蹦出,连耳朵都开始嗡嗡作响。
「我再问你一次,这次你得老实回答。」看他机械化地坐下,阙南炎以毫无抑扬顿挫的漠然语气说道。
「你究竟在计划什么?」
他不信阙南炎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即使发觉对方明知故问,他仍毫不迟疑地回答。
「我要让君扬少爷自由。」
「你以为我会不知道是你干的吗?」
「不,就像您知道人是我放的,我也很清楚您迟早会发现这件事。」
「还真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啊!既然知道我会发现,你是不是打算放了他之后,自己也跟着逃跑?」
程亦禹沉默了,连他自己都还没找出结论,更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时,从身旁传来笑声,既讽刺又愤怒。
「这是第二次了吧!你到底还想背叛我多少次?当年你们连手起来背叛我,是不是觉得很好玩?让你食髓知味了吗?」
下颚被强力攫住,扳向阙南炎面前,盛怒之下的雇主朝他咆哮着,「说啊!」
一向稳重刚毅的脸庞,扭曲成严厉的表情,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扣在面颊的指头几乎要穿刺皮肤和肌肉,疼得他抿起双唇压抑呻吟,想要咬紧的牙格格作响。
「那种感觉是不是让你上瘾了?你说啊!」
「董事长……」司机不安地从前座回过头来,还没说出劝解的话,就被阙南炎怒吼着「滚出去」,只能惨白着一张脸匆匆下车。
车内形成两人沉默对峙的状态。
面对发怒的阙南炎,程亦禹此刻的心情却意外平静。
见他始终不出声,阙南炎的手使劲挥开,突然失去平衡的程亦禹一个不稳,差点摔下座椅,下意识地伸手撑在椅垫上稳住自己。
情急下的错误使力,令双臂隐隐作痛,就连下巴的骨骼也痛得产生关节移位的错觉。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只强而有力的手便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拽到眼前,逼迫他正视被熊熊怒火笼罩的漆黑双眸。
「看来那一次的惩罚没有让你学到教训,才会让你一犯再犯。」
阙南炎以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指尖逐渐加深的力道令人生畏。「该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最好的方法就是剪掉牠的翅膀……你想被我折断手还是脚?才不会妄想能够逃离我!」
「痛……」一阵剧痛席卷而来,程亦禹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只要对方再用点劲,就足以使他的手臂脱臼。
「知道痛了吗?快跟我求饶,像以前那样哭着求我原谅,也许我会考虑减轻你的痛苦。」
「我不知道要……求您原谅什么……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哪怕激烈的痛楚令他冷汗直流,他还是告诉自己,绝不能再像只宠物摇尾乞怜。「如果你要惩罚我忤逆您,我愿意接受,但请您……请您放君扬少爷自由。」
「你就这么爱他吗?你只跟他睡过一次,就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我不爱君扬少爷。」
程亦禹斩钉截铁的语气,竟怔住了阙南炎,就连手上施予的痛楚也稍微松懈下来。
「就像你不可能爱我一样,性不等于爱,你不是最清楚的人吗?」
无论身体交合多少次,这个人也不可能对自己抱有一丝爱意。
「我想放他走,是因为他能实现我做不到的事。他还年轻……也有恋人陪伴着……就算他离开这里,也能好好生存下去。可是我……」
除了这里,哪里也去不了。
虽然想这么说,程亦禹却赫然发觉,就连这里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或许他可以得到其它人表面上的尊重,但他一辈子都得被标上废弃宠物的标签,尤其是这张标签,还是来自于他所爱的男人。
这不正是他决心背叛的原因吗?永远也追不上的距离、永远也得不到的人……他不想终其一生都被困在牢笼里,眼睁睁看着深爱的人一再拥抱他人。
如果这种日子要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总有一天,他会选择亲手刨去自己的双眼、割去耳朵,直到自己再也看不见、听不到,失去所有知觉为止。
于是在这一刻,他决定了自己最终的去处。
「我可以接受任何惩罚,就算您想折断我的手,我也毫无怨言。但结束后,请您让我走。」
「说了这么多废话,你就是想离开这里!」阙南炎倏地变了脸色,紧扣在肩上的力道彰显出深沉的愤怒。
「就算我没有说要离开,我们的契约也即将到期了,到时候我还是得……」
「我才不管什么见鬼的契约!我说过,我不会放你自由。」
「你……」扯痛发根和头皮的痛楚,与内心的困惑彼此交错,脑袋也一片混乱。
他无法理解阙南炎究竟说了什么,只想起三年前自己因初次背叛而惨遭惩罚时,在失去意识前所听到的那一句话──我绝对不会还你自由的。
原来那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
「你听好了,我要和你订下最后一个契约。」强迫他仰头面对自己,阙南炎以灼灼目光锁住他。
「既然你这么为君扬着想,愿意为他牺牲所有,就用你这一生的自由来交换吧!」
「什么?」
「我可以放他走,也会在可容许的范围内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可以爱任何他想爱的人,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但相对的,你得答应我,一辈子都得待在我身边。」
「为什么……」程亦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琥珀色的瞳孔里尽是绝望。「我不懂……为什么你就这么恨我……因为我这是第二次背叛你?这也是……也是你用来惩罚我背叛你的手段吗?」
「我想你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离开这里,你还能去哪?」阙南炎轻蔑的眼神,仿佛在嘲笑一只迷路的蚂蚁。
「你那个没用的父亲,明知你是为了弥补他犯的罪才委身于我,还不是当别人的面辱骂你,就连你的手足也忘了你的存在,还全都心安理得地用你拿自己换来的钱过活,他们早就弃你于不顾了……」
「我知道!」高声打断他的话,程亦禹的唇边漾起怆然苦笑,低喃着,「可是我已经到极限了……我不能再忍受这种生活,求你放我自由吧!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宁愿早点了结自己的生命……干脆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好……」
「你敢!没有我的同意,你连死都不行。」
被阙南炎用力揪起的领口,压迫着他的呼吸。
仿佛为了冲破这股窒息,程亦禹不顾一切地放声呐喊。「我不懂你这样折磨我有什么意义!十五年了,我偿还的还不够吗?」
要他用一生来抵偿罪孽,非得把他锁在身边折磨一辈子。
「我知道自己哪也去不了,但不管流落到哪去,也比不上继续留在你身边痛苦。」
怒吼着「闭嘴」的阙南炎,愤而捏住他的嘴,如同要惩戒他的责难。「就算离开我,你也无处可去,你这副被男人玩弄惯的身体,还能对女人产生反应,还能娶妻生子吗?还是你想找另一个男人养你?」
「不……我知道自己注定孤独终老,我这一生……不可能再爱任何人了。」
「不可能再爱任何人?你果然是爱着君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