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史墨撇过头躲避,贾环幽深的眸子露出明显笑意来,“怎么又变成肃亲王来着,前几日在舅舅那里,可是听见某人叫大舅叫的忒顺口。”
史墨郝然,端肃亲王那个人看着死板严肃,好罢,托舅舅的福倒是见过几次冰山融化的模样,可这谁也受不了他端着一张铁板□脸,一遍一遍的强调:“墨哥儿,叫大舅。”
尼妹之。
史墨在被打断了两三次说话之后,苦着一张脸终是叫了大舅。眼见着肃亲王那满意了的眉眼,史墨只觉得蛋疼。
大舅?大舅毛呀!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就是舅母好伐?
历经两辈子,史墨觉得他最大的收获不是把那些拗口至极的之乎者也、孔孟之道刻进脑子里,而是把淡定贯彻始终——这个坑爷的世界,耳濡目染他也知道这个世界南风盛行,可也忒那啥了么,史墨又想起他生平头一回被个不认识的男人调|戏的不堪往事。
那日天色晴好,暖阳和风,正当是打马少年行的好时候,史墨和贾环被一众师兄弟拉出去共商大计:自从史墨犯了懒病把手上的铺面买卖丢给贾环开始,一两年时间在贾环的手上已经翻番了好几倍,贾小环奸诈眼厉不说消息又灵通,时常瞅准朝廷或者宫里的风向做那一锤子的买卖,赚的可谓是盆满钵满。
他管着他家墨哥儿的买卖,却从不吃独食,拉着几个最好的师兄们都入了分子,一来手头的资金多了好些,二来各位师兄也都能靠自己攒下大份的家业,要知道在都城纵使正一品大员手里无钱也难行一步路,他们自己手里有钱也少些制肘,毕竟谁家里都有叔伯兄弟,都有族人亲戚,人一多算计自然也多。众位师兄们先前也只是为了这小师弟两肋插刀而已,把银子掏出来并没打算着怎么着,可后头看着那怵目惊心的红利,饶是出身豪富之家的柴贯和江海也心动呀,没人嫌钱多么。
这么着,贾环就成了众人眼中的金娃娃,没事的时候就愿意拉着他和史小墨出个门子——贾小环这小子忒邪乎,但凡听到些消息或者看见些什么,总能悄不声儿的捣腾出商机来。
譬如朝内钦天监上奏说江南连绵好雨,久不见晴,恐雨季加长;工部官员因奏说让江南诸部加固粮仓,言道细雨虽不虞造成洪涝灾害,但是恐怕霉了粮食,贾环得了消息之后却是令人往江南从蚕农的手里收了他们积压的大量生丝,又收进了各色精致的丝绸绫罗,堆满了好几个大仓。
等到南方连日阴雨霉坏了不少布料蚕丝,一时间丝绸绫罗供不应求,原料短缺的时候,北边儿的商家终于得到了消息的时候,贾环压着大量的货物在蚕丝绸缎尚未涨价到顶的时候抛售一空——他却没有放在自家铺子里买卖,而是大量大笔的给了北地有名声有信誉的商家,一转眼银钱翻了几番儿不说,还赚了许多的善缘。
又如后宫淑太妃进言太上皇,请佛法高深的灵骨禅师入宫说禅。灵骨禅师须发皆白,德高望重,传言其一身灵骨皆修至佛法中净世琉璃的地步,世人多赞叹之。对这神神忽忽的灵骨禅师,史墨师兄弟六人倒是皆无他想,并不推崇敬佩,毕竟他们这些人,自小在后院里见识过不少,哪家腌臜的阴私里没有这些僧尼的影子?
只不过贾环的脑筋却与旁人大不同,他不像师兄弟们一笑置之,反而借着元小舅舅的便利打听了不少,转眼儿就让人带着成山的金银去了极南的缅国去了,快马加鞭的弄来好些无色翡翠,这一回连带着元小舅的初霖楼也掺和进去了,不仅那些原本极不受太太夫人们待见的无色翡翠,就是上好的老坑玻璃种也借着这机会弄来不少,屯在库里,近几年珠宝铺子的籽料是不缺了。
待到讲经之后,灵骨禅师赠与太上皇一串极珍贵的琉璃佛手串,称太上皇是灵子入世,是佛爷。太上皇极珍爱之,日日带着不说,时常抚摸感叹,一时间一句药师经上的佛偈倒是传遍都城,就是几岁顽童也能一本正经的说上句“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后宫前朝更是推崇,太上皇喜乐见闻之。正在这时,内务府将一串由无色玻璃种翡翠雕琢的佛串呈给了进言有功的淑太妃,淑太妃甚喜,太上皇更是连连点头,赏赐了太妃并内务府总管。今上也大加赞赏。
……于是,悄悄地,那无色的翡翠雕琢的珠串一时间堪比祖母绿,毕竟琉璃难寻且就算有也不敢与太上皇等同去戴在手腕上,为了博得圣上和太上皇的青睐,后妃们牟足了劲儿令母家或是心腹去寻这‘佛缘’,可以前都中贵妇贵女们爱的是水头足色彩鲜亮的绿翡,这无色的翡翠曾经烂大街都没人要的,且产籽料的地方儿远在南国,如何使得?却不想忽一日竟真有人弄了原料来,首供的便是内务府……不多时,都中有些底子的人家不拘男女,腕子上都戴上了一串成色或有不同的‘琉璃’佛串来,有那好的老坑玻璃种,莹莹润润的比太上皇手上的那串真·琉璃手串还要晶莹剔透呢。
等太上皇发觉时,后宫宫妃人手一串不说,更有那积年得力的大太监手上也袖着一串成色不甚好有些不透明的串子来——无色翡翠又一次烂大街了。太上皇气个倒仰,却偏偏发作不得,这种向佛的诚心拿出来了他难道还能要打要杀么?
东西多了就不稀奇了,更别提这争奇斗艳的都城,带着一串和那么多人相似的串子,就连做工几乎都一摸一样(能不一样么,都是贾环聚集的老匠人连日忙碌打磨出来的),那些贵人们哪里能受得了,太上皇又不提这茬了,圣上也没在赏赐过,不多时,这千金买来的物件儿就扔到箱子的旮旯犄角去了。
跟一阵风似的,太上皇老圣人的赞誉刮过去了,倒是有不少人悄悄抱怨,这样一串戴不出去的物件花了万把两银子也忒肉疼了,太上皇太过豪奢了……
这一回,赚的银钱之多就算元小舅都不得不侧目,可贾环心思精明呀,这事儿虽是他张罗的,但商贾之事他从来不曾出面过,就算去查,那主事的人明面上和他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这会大头被他拐着弯儿给了内务府,内务府占了七成,舅舅的初霖楼一成,他和墨哥儿一成,四位师兄一成。内务府是皇帝的钱袋子,这样一大笔的银钱今上怎会不知,欣喜安慰是一方面,这‘藏富于民’的心思又是另一方面了,前者圣上心内承了情,后者却是对世家及后妃的富有上心了——贾环心忒黑,这‘佛手串’儿不是论串买卖,论的是手串上的翡翠珠子——做工精致成色好的佛手串,一颗‘佛珠子’就要千多两纹银呢!
摸着手腕上那串进上的通灵佛手串儿,皇帝眯着眼儿慢慢思量:都中世家端的是根基深厚呀,已经败落的侯府买这样上万两的珠串子也都眼不眨一下儿的……日后肃清海域、灭杀海盗倭国的军费有着落了呀……唔,暗卫报上来的那贾家的庶子倒是有几分才干,又是个有情义的,日后倒是适合户部,就是出身贾家有些不妥,不过他那父亲并嫡母、祖母都是蠢的生生把贾家最出息的儿子给打压跑了,这孩子与元家的外甥交好…罢罢,日后分出去也就妥当了……
又有此类种种无数,最难得的是贾环赚而不贪,且他买卖的都是金贵物件儿,赚的全是豪门大家的银子,这点说出去皇帝心里也熨帖着呢——君不见每回有了那大赚的机会,贾环都提带着官家,大头儿不是内务府就是皇帝私底下的产业——今上许多产业都已交给了爱子肃亲王掌管,作为大舅,端肃亲王给搭个线再简单不过了——这样双赢的好事儿,摸着鼓鼓的钱袋子,就是坐拥天下的圣上也舒心。
想着想着就想偏了,史小墨满脑子净是他们家贾小环的雄姿了,倒把自己那丢大发的事儿抛到脑后去了,反倒是贾环,不知不觉的一只爪子就扶上了人家肩膀,一边投喂一边想起了那间囧事儿。
☆、60囧事
却说那日;贾环和史墨被几个师兄拉去散心,走马观花了不少古董铺子、香墨砚斋,晏经家学渊源,对字画古物知之甚深,任凭掌事伙计吹嘘的天花乱坠也没去当那冤大头,倒是眼光独到的捡了几个小漏;虽不值什么钱财,但几人心情甚好;越发的兴趣高昂。
史墨白长了一张儒雅清俊翩翩君子的相貌,内里实在是没有那些高洁志趣;在他看来,古董么,首先得赏心悦目才是;花个几千两纹银弄个灰突突的物事回来,实在是给自己眼睛找不自在。
亏得因着元小舅的财大气粗,才好歹让史小墨有了点阳春白雪的味道,不再看到古画字帖就去想它价值金银几何了,但驴屎蛋儿一层光,史墨这厮,进了这古董铺子里喜看的把玩的还是那些色彩亮丽的物事,偏偏那些个东西越光亮假的也越厉害,被师兄们笑了几回,史墨倒是牟上了劲儿。
“唔,这是好玉呀!”史墨把玩着一根手指头粗细的玉条,玉条粗细均匀,只是一头稍稍有些细,玉质确是极好,触手细润滑腻,碧绿的一条躺在手中好似翠色就要倾泻而下一般。
笑眯眯的面白长须的掌柜忝着圆鼓鼓的肚子,一脸神神秘秘的笑容:“这位小公子,这可是好物!玉久存而有灵,这不仅是几百年的东西,最妙的是这宝贝浸在古方制的香膏里百十年,幽香沁人,可是保养的好物事!公子若有意,小老儿看公子这样端方清耀的人品,少不得要让上许多利,只为结个善缘罢。”
被元澈和隐形大舅朱亲王好养了这么长时间,对于那些金贵的物事史墨还是懂上几分的,这玉条的玉质几乎是他生平仅见。
“作价几何?”史墨把玩着那绿莹莹的玉条,的确喜欢,只是这样的一条儿,虽滑腻圆润无比,可能作什么呢?
几位师兄到底虚长几岁,有些见识是已有的,就算一时反应不过来,看柴贯挤眉弄眼的猥琐劲儿也反应过来了,一时面色五彩缤纷,好看的紧。
“咳,贤弟,你买它作甚?”不得已,江海清清嗓子,问。
贤弟?史墨狐疑的瞟一眼江海,师兄抽了罢,这一声腻腻的贤弟简直了……
喔,贤弟呀~~那将军肚掌柜一听,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果然是道道里头的人物。
江海见那掌柜的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委琐笑容,心内哀叹,不过再怎么招也不能师兄师弟的叫,小师弟那懵懂样子,若是被探听出来他们是白鹿洞书院的,回头弄出和泸山书院似的“龙阳雅地”的名声,洞主还不得活煮了他们几个?
掌柜自以为已和几位公子“意会”了,益发的殷勤——看这几位公子个个仪表风姿不凡,一准儿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且眼前这位小公子面容精致,身上的衣物配饰尽皆是金贵东西,另几位面容大些的公子对他更是宠溺爱护——比起那些身份低贱的优伶戏子,可不是这样的高门子弟更让人捧在心尖子上么?掌柜笑成弥勒样,这几位为了讨这位小公子的欢心定是不吝这几千两的纹银!
其实掌柜的也愁呀,这玉柱儿原是他从一户早先发达过的破落户家中低价买来的,特特寻‘大家’看过,的确是按古方制的好东西,最妙的是并不曾被人用过,本想着总有那些败家子儿一掷千金买去讨人欢心,掌柜满心指望大赚一笔。可偏偏这东西不好明面摆出来,只能靠掌柜的火眼金睛看到‘此道中人’的时候才能引申一二,只是动辄几千两的东西,那些捧戏子养优伶的公子哥儿图个乐呵而已,能有几分真情,又不是用在那时候的搏乐子的东西,谁会花这么多银钱买去给‘契弟好朋友’的去包养?
是以这东西砸在掌柜这里好几年了,贱卖了掌柜又不甘心,此时终于遇到主顾了,哪有不殷勤的呢。
“小公子是不知道此物的妙用呀,这宝贝置于……最是保养人的!”掌柜喋喋说着,一边那眼睛去瞅那几位大些的公子,在他看来,这几位才是拿银子的人呢,兴许几个人争风吃醋起来为了表现,他这玉柱更能大赚一笔呢!
晏经唇角抽抽,望天。柴贯和江海被身边贾环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冻得缩了缩,左顾右盼,貌似被铺中那尊招财金蟾吸引了心神。杜考神情严肃,自岿然不动。
掌柜的有些着急,这几位爷的态度怎么和他想的这般迥异呢?眼一扫瞅见灼灼怒瞪着他的贾环,掌柜心中一凛,他方才倒没注意这位年纪不大的公子,原来这位才是正主儿呢。
“掌柜的?”看那掌柜走神,史墨问道。他此时也觉出气氛诡异了,手里玉条儿也变得有些烫手,“小爷问你作价几何?”
“公子,小的也不敢骗您,这宝贝只……”掌柜张开手掌,“五千两纹银。”
“五千两?!”史墨吃惊,这么贵?
史墨上下打量满面和气的掌柜,这位宰起人来可真不手软,哂笑:“掌柜的是作生意的妙人,只是小爷囊中羞愧,这宝贝掌柜就收回去罢,多谢掌柜让在下赏玩片刻。”说着,就搁下东西,转眼打量其他。
掌柜的极了,其他爷儿怎么也没个表示?
“小公子,想来是年纪尚轻,不知此物大用,这宝贝放之于□之中,内蕴药力缓缓散发,不仅让人样貌娇美,更能使那处生香滋润,若是……有心,当买去赠与公子才是呀!”掌柜一急,这话就说的露骨了,说着还拿眼睛频频去瞄贾环几个,这意思是说你们若是真心的,就该买去呢。
史墨怔愣,遂喃喃道:“谷、□?”
掌柜的以为这白生生的小公子羞了,并不语。其实看美人羞涩,也赏心悦目的紧呐,其他几位爷,还不赶快争相买下?
睁大眼睛,史墨没像掌柜想的那样两腮薄红,那张面如冠玉的小脸已经全黑了——□?五谷轮回之道?菊、菊花?!
玉、玉势!史墨脸上跟着了火似的,黑红黑红的。烫手山芋一般赶紧把那锦盒推远了。
缓缓回过头来,看已然闷笑不已的柴贯,这几个好师兄,给爷等着!
此时再解释无疑是越描越黑,偏生那掌柜的买卖心切,一个劲儿夸赞史墨姿容无双,貌比娇娥这话都说出来了,史墨的脸阴沉的能滴下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