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唐大哥,我马上就换值了,能今天去么,我就是想看看,这时候该给夜草了……还有,我不当值的时候求马夫大哥带我远远看过一眼,就是觉得奔霄和惊雷的马厩子有点儿、有点儿太小了,它们都是好马,好马有脾性,不喜欢狭窄……”
领头的尴尬的看一眼唐子,恨不得把这看到马就啥都忘了的傻子的嘴给堵上,唐子倒笑起来,只道:“行,你愿意就去罢,只是别靠近,明天带你去给它们认了人才行,要不然一准尥蹶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有那马厩,明天叫牛把式告诉你。”
摆脱了那爱马成痴的小子,走到阴影处唐子抹了一把脸,沧桑的想,等你真照料了奔霄那祖宗就知道了,你要是真给它再续一个宽宽敞敞的马厩,那祖宗一准儿记恨你,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溅你一嘴泥踹你一脚!想当初,为了能和人家惊雷挤到一处去,那祖宗又拉又踹,还用它那俩大门牙啃,硬生生把一个好好儿的马厩给弄塌了,从那以后,建一次弄塌一次,为着这,还换了几个被踢伤的马倌儿……一匹马这么聪明,叫人一瞅就想流泪呀,这哪是马呀,这是祖宗啊……
马厩里,奔霄讨好的把好料用嘴都拱到惊雷嘴边的食槽里去,长长睫毛下黑亮亮的大眼瞟一下再瞟一下认真吃草料的惊雷,挨挨蹭蹭的就靠过来了,蹭了两下,又撒欢的溜达到放草料的小屋子前,伸长脖子把一小口袋豆饼给衔了出来,献宝似的奔到惊雷身边,咬住袋子的一个小角,就把清香好吃的豆饼都给倒在食槽里了。
惊雷睨了它一眼,低头吃食不理:这傻缺,它是一头公马,公马!白长了那一双大眼!
吃了两块豆饼后,惊雷就不吃了,饮了点新换上的水,就立在一旁闭目养神。奔霄蹭一蹭它,才紧挨着低头吃食,惊雷也不理它,这傻缺有毛病,不叫它靠着,就能折腾的半府的人不安生……
那豆饼真是香,奔霄吃了好些配好的食料后,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块豆饼,等到去咬下一块的时候,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尾巴,扭头看惊雷斜眼看它呢,连忙凑过来,惊雷一甩鬃毛,小步悠闲的走进马厩里面儿睡觉,奔霄颠颠儿跟上了,紧挨着惊雷挡着外头的小凉风站着闭上了眼,心说这时候还真有点羡慕那野鸭子细了吧唧的丑脖子,它也想试试和惊雷交颈而眠的滋味么……
等奔霄闭上了眼,惊雷睁开眼瞧了它一眼,余光瞄了一下那扔在地上盛豆饼的布袋才又闭上:这傻缺就是记吃不记疼,那豆饼子好吃又营养,可吃多了是会拉肚子的,傻缺又忘了上回肚子疼的时候了。
两匹马都是名驹和野马群的头马产下的崽儿,野性重,决计不肯卧着睡觉的,一贯是这样警觉的站着入睡……
不过贾环绝对没有奔霄这样好的运气,元澈小舅舅也绝不是惊雷那种和顺的脾气。
贾环抱着史墨进正房的一刹那,坐在正厅太师椅上的元澈舅舅那双和外甥十分肖像的凤眼就竖到天上去了。
小舅舅轻拂衣袖,站起身闲庭信步似的走近来,可那气势,逼得门外的丫头都把头深深埋下去,觉得舅老爷这步子好似雷霆万钧踩着人心尖子似的。
贾环额角渗出一滴子汗来,抱着史墨的手却稳稳的,还在舅舅眼皮子底下把人往怀里塞了塞。
伸手掀起厚披风,看见外甥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儿,元澈小舅舅一颗心才真正放回胸膛里去,下一秒这眼刀子就向着拐跑他的乖外甥的某人身上飞了。
“怎么回事,还喝酒了?他身子虚,刚费心补了这么些时候,你就纵着他吃酒?”听听这话,小舅舅的心也忒偏了,外甥吃了酒,就赖到人家身上去。
珊瑚眼皮动了一下,悄声吩咐小丫头去厨上吩咐熬碗润口的厚粥和醒酒汤来。
贾环听了元澈这话,却是半分不满都无,反倒顺杆儿往上爬:“舅舅别急,这回没看住他,叫他偷吃了几口果子酒,日后定不会了。舅舅先吃盏茶,我把他送碧纱橱里去,一会儿再出来陪舅舅说话。”一边儿还低声吩咐:“秋水,给舅舅换上大爷藏起来的君山银针上来。”
秋水应了,元澈的眼角却愈发犀利了。
这一局,贾小环完胜。
元澈眼神一寒,就要开口,贾环自然知晓自己与这位小舅舅相比,无疑是太嫩了,立刻悄声严肃道:“舅舅尚且等我一等,今日几位师兄约我们出去,却不是单单吃酒闲话,倒是让我们知道了史家那边又把脏主意打到史墨身上,那手段……”
元澈食指中指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神情莫测的看贾环,那眼里雾沉沉的,幽深的什么也看不出。
气氛兀的沉滞,贾环直面重压,后背都沁出汗来,兀自不躲不避的与元澈对视。
半晌,“哼!”小舅舅一甩衣袖,“把墨儿安顿好了出来说话!”
元澈站在碧纱橱外,看着贾环忙里忙外的周到样,等瞧见贾环竟然挥退了丫头亲手给自家外甥擦脸擦手……洗脚!…的时候,再也静不住,修长的剑眉高高挑起,心里头就有些异样,忽然贾环的身影好像和某人重叠了似的……瞧着贾环的眼神亦警惕起来……
☆、想不出题目了
48、
待环儿出来;如此如此将事情来龙去脉分说了一遍,元澈小舅舅一张玉面已完全变成了阎王脸,捏着已冷掉的茶盏,半晌才幽幽道:“本来还想拉长线钓大鱼,但这些小鱼却也纵的太放肆了,时不时出来一下子……真真让人刺心的很呐!”
那声音幽幽的;咋听之下还有些幽怨柔软的味道在,只是贾环一听之下;只觉一股子阴气从脚底板一下窜到后脑勺,后背心湿冷湿冷的;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
元澈淡淡的眼神看过来,贾环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小舅舅似乎对他这副诚恐惧怕的模样十分满意,意味深长的瞟了他一眼;才轻声道:“你做的很好,剩下的不用你操心了,明早记得叫醒墨儿去看戏就是。……这些年是我这作舅舅的不是,一心只想着元家的仇冤,冷心冷肺亏待了他,倒亏得这孩子生的正,他那个奶娘也是个好的,养的比我期望的还要好,不像他那个姐姐似的竟只得了史家的小阴小谋,为了自己连父母弟弟俱不要了,那等天生凉薄的甥女,我还真是不敢认……”
这却是元澈心里的一道疤了,当年他狼狈离京,孑然一身,竟只剩下湘云和史墨这两个还不懂事的亲人,初时他的心肠还软,在塞北苦寒之地一站稳了脚跟就派亲信回京都看这一双外甥外甥女,只是那时史墨已被送去了金陵“养病”,只剩下年纪尚小的湘云还在史侯府里。金陵是四大家族初始之地,比之鱼龙混杂的京城,他们在那里的势力更是根深蒂固,他试了几次,无奈史鼐智计皆俱,竟是找不到机会,倒是在京城的保龄侯府戒备要少很多,借着长姐当年留下的忠仆,他的人倒真的进了侯府,如愿接近了湘云,他欣喜之下,下定决心要好好对待姐姐留下的这一对血脉,故而花费了大力气冒着风险去布置,给湘云弄去最好的教养,又无时无刻不想把势力□金陵去,可谁承想,就是这么一个天真爽朗颇得他喜欢的小女孩,差点让他在都城的暗桩功亏一篑还险些让他也被史家抓住。
元澈永远也记得当年他最开心喜悦的事就是看那每月一封的从史家传出来的信件,童言童语、稚嫩的笔触是他当时唯一的温暖。也正是那信件上几回说想念舅舅想见他一面的话,才让他窝心之下失了警惕……那日正是中秋,他满心欢喜,想着终于能给甥女一个团圆,满心的想着只等他把外甥也偷出来,他们三个就能年年如此,他拼尽全力也定会给他们姊弟一个幸福的家……可是当他乔装进了保龄侯府的时候等待他的不是甥女的笑脸和期盼,却是史贾两家设下的置人于死地的圈套,亲随用性命护着他仓皇逃退之时,满心恐惧连累甥女的他听到了什么?……呵,当年那个小姑娘眼中俱是清醒和厌恶……
若非是朱永安听到消息,从京都大营匆忙赶来,恐怕这世上已然没了他元澈!
此事过后,他尤不死心,心里还执着一丝妄念,期望这是史家刻意教导灌输,着意利用才致使如此,只是……后来数年的暗查刺探终于教他死了心,这个甥女,也的确是被那史家刻意引导,但那样冷心对待亲舅和胞弟,也实在是过了——诚然,湘云大气倜傥,不拘小节十分像他那个世间难有的姐姐,但内里也的的确确不负她的史家女的出身——凉薄非常!
彼时他连遭打击,几乎潦倒身死,之后好不容易再次挺立,却也变得冷硬狠心,若非史墨这孩子心诚,若非他为了找他几番费尽周折,元澈也不会认他——史墨焉知他未现身之前,被他这个舅舅暗暗观察了足足一年余,话语动静儿,无一遗漏的被呈递到舅舅案上。看着灵慧的外甥,元澈才动了培养的心思,初时这里面又有多少是为了利用史墨进入史家那座秘密的祠堂,偷回那半张药方,恐怕连元澈自己都不清楚。
只是好在这个外甥的确窝心,两人相处之中迅速滋生的那股子血脉相连的亲情让元澈都惊讶,他难得又心软一回,却是把外甥真装进了心坎里。
这回那戚氏竟然把这样阴损的主意打到外甥头上,真真让他气恨难忍,又牵连着他想起了近日墨小子那姐姐整出的糟心事,就更让他压不住火气了。
元澈小舅衣袖一甩就往外走,一面凉丝丝的抛下一句:“让墨儿近日离他那个拎不清的姐姐远些儿,你也看着他点,若是下回再让他喝成这个样子伤了身,那我还真就要考虑给他身边找几个益友了。”
贾环微微一怔,看了眼内室里睡得正香的那人,心说那史湘云不是已经对墨儿好了很多么,前儿他喜滋滋的寻了一匣子首饰要给送去呢,还赞什么“英好阔大宽宏量”什么“霁月光风”的,还好得意的说什么“不似一般女孩儿,正是他史墨的姐姐才有这样的胸襟气度”……
招来他身边最得力的平安,靠近耳边吩咐一番,不足半个时辰,平安就来回禀了:“爷,问过舅老爷知机斋里的鲁大了,鲁大说舅老爷吩咐爷去问就全告诉了,只是与墨大爷分说时还请爷寻得时机委婉些……说是史大姑娘最近和那忠靖侯府走的十分近,那忠靖侯侯夫人小谢氏让史大姑娘劝说墨大爷出面向顺天府递状纸,要讨要回被保龄侯和其妻贪墨的属于墨大爷与史大姑娘的那份家产,还有元夫人留下的嫁妆,史大姑娘已是、已是应了!”
贾环的脸登时就变得极难看,只是还状似温和的把玩着史墨那把折扇上的扇坠,嘴里玩味道:“应了?”
平安把头埋得更低,小心翼翼回道:“是。恐怕史大姑娘不日就要送信与墨爷,还有……那小谢氏对史大姑娘允诺‘终身有靠’,属于史大姑娘的一份家财也会原封不动的算作她的嫁妆……话虽不似这么直白,不过鲁大说史大姑娘必定是听懂了的。舅老爷为此生了好几回气,唯恐墨爷伤心叫瞒着点墨爷。大爷,鲁大还说,史大姑娘纵然有不是,但也因着保龄侯府近日太过苛待的缘故,叫您千万留一线,毕竟毕竟墨爷他……”
贾环闭了闭眼,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罢,多往知机斋跑几回,有什么事就来回禀爷。还有,前面的门房也吩咐一声,不让他们放了不相干的人进府见你墨爷,若是来了,也不必与人纠缠,留下口信或者纸信,人都给我恭敬轰出去!”
摒退内室伺候的秋水、落霞,贾环坐上床沿儿,伸手摸摸那人的脸,长叹一声,这人,他岂有不知,面上一副淡淡的模样,其实最是心软,前些时那史湘云终于有了个姐姐的样子,和这人亲近了起来,把这人高兴的见牙不见眼,时常念叨两句……贾环骤然生起了闷气,两只爪子捏上了好眠的这人的腮帮儿,哼,以为他不知道么,把史湘云送来那身衣服鞋袜看的跟宝贝似的,还不舍得穿!看了就叫人生气!
史墨嘟囔了一声,绯红的脸颊蹭了蹭贾环的手,贾环一惊,俊秀的脸涨红了,看着被自己掐红了的腮帮儿又有些心疼,轻轻摸了两摸,又小心翼翼的凑上前亲了亲。半晌,又凑上去亲亲……直到深更了,秋水隔着帘子在碧纱橱外小声请他歇息了才罢手(或者是嘴?)。
“就在这歇了,你去罢,明日寅末来叫晨起。”
秋水这才掩好门,吹熄外间儿的烛火,轻声吩咐今日上夜的婆子看好门户,去隔壁小厦里和衣睡了。
那厢,元澈吩咐的人刚刚回府禀告。
“爷,都安排好了。”
“嗯,墨儿那个好友,叫柴贯的,也知道了?”元澈靠在软椅上,淡淡道。
底下一个貌不惊人、膀大腰圆的汉子越发恭敬,“回爷的话,小少爷那位师兄,称柴公子的正是这锦云阁暗地里的小东家,奴才只与他提了一句小少爷的名讳,那位公子就吩咐阁里的嬷嬷帮忙了。”
元澈满意点头,笑道:“墨儿的眼光确实不错,他这几位师兄心思憨厚、诡谲、狡诈的都有,但无一不是值得相交之人,不错!既然他大开了方便之门,咱们也不能小气了,叫分属初霖楼底下的商家,遇到柴家的生意一概让半分的利。”
等那大汉出去了,一直站在他身后侍立不语的男子才笑道:“你这手段也忒阴损了,明日可叫那史鼐老头怎么活?”
元澈睨了他一眼,冷笑:“要是那史鼐因着这就没脸活下去,倒还省了爷的功夫呢,哼,爷的主意阴损,爷倒觉得比起那史家毒妇来,爷这不算甚呢,本来一个内宅妇人,爷正不好意思寻她晦气呢,她倒好,一梭子就往爷心头宝上扎!爷倒要看看呢,襄阳侯倒了,儿子败坏了,史鼐那匹夫还会不会与这个戚氏举案齐眉,姐姐当年受过的奚落,爷要让这毒妇一一都尝到嘴里,刻进骨头里才成!”
男子摸摸鼻子,心说这还不好意思寻晦气,只怕不出甥少爷这回事你也要下手了罢。想起那戚氏的阴毒手段,男子也眯起了眼睛,这样的女人,比男人更蛇蝎百倍,的确该一一清算!这样一想,倒觉得自家爷下手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