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身上,暗暗想,若是环儿因此生出那些贪花好色的坏心思,他肯定饶不了宝玉还有那个袭人!
“这话很是!”邬婆子赞道,这几日她见这荣府庶出的三少爷,和她家墨哥儿十分要好,即便听了赵姨娘母子的些闲言碎语,也不往心里去,只觉得这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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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大姑娘被老太太使人接来小住,上房叫您去呢。”秋水进来回话道。
史墨笔锋一顿,淡淡道:“知道了。”
吹干墨迹,把信搁在信封里,用蜡封了口,外头又用油纸包了,史墨踱出二门,叫来王管事,低声道:“这信送给林姐姐的父亲,巡盐御史林如海大人,现在开春冰化,着人走水路去扬州,务必快些。”
王管事看一眼鼓鼓囊囊的油纸包,赶忙揣在袖里,“我马上去办!”
回去保古斋,进去小书房,听秋水道:“大爷,上房又来催促了,您……?”
史墨摆摆手,换上一身颜色软和些的外裳,就带着大丫鬟珊瑚去了贾母的上院。
史湘云这年许已经来荣府小住过两回,时间都不长,保龄侯府生怕让他们姊弟俩站一拨去了,每回都紧赶着接回去。不过到底荣国府里比戚夫人把持的史侯府要松快些,他们姊弟也相熟了,虽然并不怎么亲近,至少也无原来的生硬生疏,史墨莞尔,这倒是多亏了那位惯会做小伏低讨好女孩儿的宝二哥,真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心肠,懵懵懂懂。
但贾宝玉就是有一副好心肠,史墨也十分不喜欢他,不仅仅是因环儿的缘故,而是他前世就遇到过这样的人,把自己的无赖娇憨当做藉口,伤害了连累了别人却不自知,就算告诉了他也不过是为你伤心一会就过去了,日后便心安理得的过他的日子,自觉他的伤心就已经抵过你受得伤害了。这样的人不会和你一同承担什么,更多的时候却是和脑缺了似的越帮越连累你,你躲开去,他还一副受伤的样子,真真令人无语。
这样的人,一副多情温柔的样子,其实也不过是你在他跟前的时候,若是不在,一两日便忘到脑后,实则真无情。
况且贾宝玉又会时不时犯痴病,堪比一颗不定时炸弹,他有一点什么的时候你在场,多无辜也会被拿他当眼珠子的王夫人和贾母迁怒,若不是要为了环儿和自己童子试的事情做铺垫,省的那位王夫人使坏搅怀了这事儿,他还真想有多远躲这位“爱哥哥”多远。
到了上房,除了众姊妹和贾宝玉,刑、王两位太太也在,史墨见了礼,便随便做了听他们说话。
湘云一双明亮大眼里满满都是他的“爱哥哥”,史墨来了也只是厮见过便罢,规规矩矩的,不像亲姊弟,倒像她见贾兰时一样。黛玉看见,眼睛在史墨处多留了一瞬,史墨心微暖,含笑轻点一下头,多谢她爱护关心之意。
“这次是嬷嬷您陪着林姑娘呢。”珊瑚娇笑。
王嬷嬷三十岁开外的年纪,可脸上却显老的很,珊瑚想起林姑娘入府那一年,老太太指着才三十出头的王嬷嬷说“老的老,小的小”便又派了她喜爱的紫鹃过去,同去的还有和其他姑娘一样摆设一样的四个教引嬷嬷,心中也为王嬷嬷这位本该是姑娘身边最重要的乳母可怜。
细看王嬷嬷修眉细眼,一派南方女子的容色,说话也慢声细语:“珊瑚姑娘。”
珊瑚笑道:“我哪能当得起您一声嬷嬷,就是我们大爷也要尊您一声嬷嬷呢……”
话说了半箩筐,两个人热络些,珊瑚刻意观察,见这位王嬷嬷言行十分谨慎,以她在老太太处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看不出什么来,心里便妥了一半儿,与另几位丫头婆子说笑数句,临了,悄悄对王嬷嬷道:“原是我们大爷有事,还请嬷嬷得闲时往保古斋走一趟。”
说完,不等王嬷嬷回应,便走进另外几个丫头堆里,拉着她昔年在上房交好的人,说笑起来。
王嬷嬷心里踹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史墨和珊瑚数回,那两人却神情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过了数日,王嬷嬷才寻了个由头来到保古斋,史墨心里越发满意,这个王嬷嬷看着是个周全的,有些事儿,黛玉年纪小心思重,让她知晓了反倒不好,作为她的乳母,却方便许多。
秋水和落霞带着一群小丫头极有眼色的把跟来的一个小丫头拉去顽儿了。
史墨开门见山,不等王嬷嬷与她他机锋,便开门见山把人参养荣丸的事情尽数与她讲了,王嬷嬷脸色煞白,却没乱了阵脚,一双细长眼直盯着他,史墨越发满意,暗叹,怪不得那位林如海会派她跟过来,果然不是简单的。
“嬷嬷不必疑心,原是林姐姐把我当弟弟,我感念她的恩情,再者我们都是寄人篱下,有几分同病相怜罢了。”史墨见王嬷嬷点点头,又继续道:“此事暂时不便张扬,嬷嬷只注意着林姐姐的饮食汤药便好,我院里有一位邬嬷嬷,对这些精通数分,有什么嬷嬷只管来问她。只不过……林姐姐心思细腻,平时伤春悲秋倒不必深劝,我听人说,有时越劝人便想的越深,悲从中来,倒不好。嬷嬷不妨教姐姐些别的事务,女红、品食、赏物,甚至管家算数事宜,拉开注意去就好了。还有宝二哥,虽不知林伯父是什么心思,但嬷嬷不妨去见一见他房里的袭人?”
王嬷嬷又悲又惊又怒又气,但细细思索觉得史墨有些话说的很是有道理,只是有些猜疑史墨的用心,但史墨的话她也记在心里头了,也想着哪天有空就去瞅一眼那位袭人姑娘。
王嬷嬷心里已有猜测,但依旧抱有一丝希望,直到看过了袭人,王夫人又遣人送来一瓶子人参养荣丸后,心里彻底凉了。她原来不出头,事事都由紫鹃做大,最大的原因就是老爷和太太都有意要把姑娘配与宝玉,这事和老太太俨然心中有数,即是姑娘未来的婆家,又是亲外祖母家,她想着总不至于会亏待了姑娘,她何必去拔尖掐头去给姑娘惹麻烦,紫鹃是家生子,对她好,日后她自然能给姑娘带来更大的好处,这才跟锯嘴的葫芦似的。只是想不到……想不到,哼!不说他那个歹毒的娘,就是没有这么个娘,年纪这般小就和屋里的丫头做了没脸皮的事儿的贾宝玉她们也要不起!不过十一变损了阳气,年少又贪欢,王嬷嬷冷笑,淘撜坏身子是肯定的事!
这之后,王嬷嬷忽然厉害了起来,不仅把照料黛玉的诸事接了过来,更是变着花样教黛玉诸如女红、品茶、赏物……间或教一些管家的道理手腕给她,就是雪雁也不由着她一团孩子气了,日日学侍候姑娘不说,就连规矩也教上手了。如此一来,黛玉果然与宝玉来往时间变得少许多,宝玉那头又有个宝姐姐,薛姨妈、王夫人乐得看他们俩一块儿,日子一久,黛玉果然不时时挂念着宝玉了,就连哀思的时候也少了,又吃着王嬷嬷跟邬婆子学来的药膳,睡得倒好起来,脸色红润许多……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林如海拿到那一包油纸包,还有一张拜帖,这原是史墨跟凤姐要来一沓荣国府寻常门人就能拿到的硬纸素签拜帖,比不得那些能拿去延请求见公侯的金签银签拜帖。如海端详片刻,真是啼笑皆非,便以为是荣府哪位门人到江南来想要借一丝东风,但真真思女心切,便也打开看了,等看完整封信以及信里附的东西,林如海却脸色铁青,猛地把茶盏掷在地上。
其实史墨在信中并未说太多,甚至连身份都未表,只是把人参养荣丸事宜并王夫人送的药丸子包了几丸在信里。依照林如海这样做到正二品大员的人,说多说少他都不会全信,到时候由他自己去查就是,就荣国府这样的门风,说起来真是林如海离得远,贾敏又不会猜疑自己娘家,要不然一查之下作为清官能吏的林如海看得上才怪!
林如海身子日渐微弱,本大多是心病,他原本伤心妻子离世,儿子早夭,等为女儿安排好归宿,便自觉世事已了,很有些心灰意冷,不如归去之感,这才身子骨慢慢虚弱了下来,可这回黛玉在荣国府之事,激起了他十数年不曾发、越来越圆融的脾气,有了求生的欲|望,不吃汤药这身子骨就渐渐好起来,这反倒是史墨没想到的一件大好事。
☆、算计
18、算计
却说这林如海也是个妙人,手脚十分凌厉,史墨这边派去的仆人刚从扬州回来没半月,他那边儿荣国府的暗报就已经搁在案牍上了。统共没有一个月的功夫,林家那头已经派了一艘船载满了东西浩浩荡荡的进京来了。
林家虽是江南世家,但林如海正经科举出身,在京中也待过许多年,积年的旧友故交是尽有的,和往常不同,林如海一改女儿不必拜见这些世交的想法,此次派管事进京来,大半船的礼就送进了各府里去,门下的管事和嬷嬷挨家挨户的拜见请安,言语之间多有提及请各家夫人多照看独女黛玉的意思。
林如海当年身中探花,满腹才华,气质风雅,朝中很有几个知己至交,这些人或许不是出身京城高门世家,但是一二十年宦海沉浮,却大多身居高位,手里亦有实权,早年虽知好友女儿进京,但是一则是女孩儿,身居后院,难免有些不便之处;二则这些人之中也着实大有不待见荣国府一类豪门世族的在,他们在朝堂之中大多隶属清流实干一派,受圣上重用,嗅觉灵敏,怎么会看不出当今对世家大族的不喜?
……单看荣国府平素来往府邸也能瞧出一二来,与荣府常来常往的无非是四王八公以及其他世袭之家,这些世家中子弟虽有在朝中任职,可除了个别能力突出的,都只是挂个闲职,无甚实权罢了。哪有握着权柄的重臣愿意与他们来往密切?
这些好友见林如海之女安然养在荣府后院,想着是亲外祖母,又没得老友嘱托,自然不会多管。
可林如海命人这么一走动,立刻事情就变了,想那些人个个是人精,这事儿在脑子里一思量……老友之女进京有几年了罢,怎么之前没动静,现在反倒托后宅夫人照看了?再一看林如海亲笔信,知道老友前些时险些熬不过,心里顿时就有了猜测……莫不是那贾家之前见老友沉疴难愈,就轻慢了老友女儿了罢?
荣国府的事儿向来是都中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稍稍一打听,老友家女孩儿的事情没怎么传出来,倒是知道了荣府中现客居了一位容貌美丽、十分贤惠有德的薛姑娘,另外还有〃刺玫瑰〃之称的三姑娘也出名的紧,这下不少大人和夫人心里就有了数儿,一说不亏是累世书香的林家,教出的女儿果然行动有致,不似别家女孩儿倒把闺名事迹传出去,叫人看不上;另一说就是在心里嘀咕了,看来这贾家果然亏待了老友之女,要不然怎么能让个媳妇家的内侄女把正经的外孙女越过去呢?
无声息的,贾家在朝中勋贵眼里心里又降了一格。
现下已是三月末,贾环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养伤这半个多月,真真是看尽了世态嘴脸,等能下床走动之后,这性子却是变了些,看上去稳重不少,往日的顽童之意收了七八分,就连遇到人轻贱他高抬宝玉也不似往常那样嫉恨了。
史墨怕他耽搁了四月里的童试,日日下了学就要和他读书背诵,便是在床上,史墨也要他拿着笔比划,生怕生疏了写字。他们两个住在一起,倒把贾兰撇在外头了。等贾环伤愈搬回赵姨娘的小院时,两人心里都有些不舍。
〃宝玉要去学里?〃史墨心中一动,诧异问道。
珊瑚一面服侍他换上家常衣裳,边笑道:〃可不是呢,听说宝二爷新识得了一位小朋友,是东府蓉大奶奶的幼弟,人长得十分俊俏,宝二爷喜得跟什么似的,回来就去求老太太要同去家学读书,好作伴儿呢。〃
〃秦钟……〃
珊瑚惊讶抬眼,问:〃好像真是这个名儿,大爷知道?〃
史墨轻笑,摇头不语,心里却一瞬间翻过了百八十个年头。
他正怕王夫人使坏搅了环儿四月里的童试呢,这好用的榔头就送到手里来了。
史墨这边动上歪心思,正院里王夫人的手已经开始动作了。
〃太太,何必那样在意?环哥儿挺尸了这么长时间,我就不信他能过了童子试。再说二爷都已经入了学,这童子试轻易就过去了,您何必费这些心做这些,宫里的贵人那里的好事儿还操心不过来呢。〃周瑞家的看着掀帘出去的小丫鬟的背影,奉承道。
那丫鬟长得普普通通,畏畏缩缩,一副小家子气,俨然就是赵姨娘房里侍候的小丫头小吉祥。
王夫人拧了下眉头,道:〃宝玉身子弱,家学里子弟太多,或有大家淘气,反不好。〃却是半个字未提及贾环,忽又想起宝钗来,道:〃我瞧着这几日宝玉吃饭倒香了,亏宝丫头有心,送来的那些食补小方,还孝敬了府里头那么些名贵的药材,你去库里寻来那几匹今年新花样的丝缎来给她送去,做些好衣裳才好。〃
王夫人脸色不好,周瑞家的不敢造次,忙应了退出去,稍时抱了布料进来请教。
王夫人指了其中三匹,挥手叫周瑞家的去办。面色阴晦的瞧着搁在一旁榻上的布料子,胸口一口气堵着下不来:这料子比起来前日林家送进上房来的次了不止一筹!看那林家的狐媚子打扮的精细样子她就堵得慌!那一大船的物件儿,进了府里的只有一层,到她这儿的就只剩下一份土仪礼物了!真是……不是说林如海已经快死了么,怎么又好起来了?白叫她满心的盘算落空不说,宫里贵人的花用也紧了手脚!
又想起贾环,王夫人眼里更是冷光连连,眼看四月童试将至,她是万不肯让那下流坯子下场的!宝玉身子骨不康健,前两年没能参加童试,这一回看老爷的意思是必得叫他去了,她的宝玉自然是没有不过的,可万一名次上……老爷那里……哼!再说就那样的身份哪里配和她的宝玉一起参加童子试!
王夫人摩挲着腕上的佛珠,冷森森的牵起一抹笑:等童试当天,环小子吃下那点子药,不愁他不耽搁,到时候这情形让老爷看到,自然就变成了不敢下场装病!
其实说到底,王夫人心底深处还是害怕万一贾环的名次比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