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令赵高彻查。6
在梁山宫地下室。
这里潮湿阴暗,不分日夜,四周墙壁还不时渗着水滴,唯一提供室内光源的是壁上燃烧的桐油火把。火把的火焰时大时小,室内也随之明暗不定,更增加了阴森之气。
赵高将这里权当审讯法庭,他高据席案而坐,矮小的身体,猥琐的面目,虽然望之不似人君,但在阴森的气氛衬托下也有几分威严。
地上跪着十几名当天轮值的近侍和郎中,一个个脚镣手铐,蓬头垢面,早已吓得浑身发抖,几名宫女更俯首低泣,什么话也说不出。
“你们中间谁泄漏了主上的话,赶快承认,不要连累大家!〃赵高尖锐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回荡,特别刺耳。
跪在地上的众人没有人说话。
“看来不用刑你们是不肯说实话的,〃赵高大声恫吓:“来人!让他们转过身去,参观一下刑具。”
几名如狼似虎、挺胸凸肚的刑卒走上来,将这些平日娇生惯养的内侍,像赶小鸡似地推拉转过身去。
在黯淡的火把光下,排列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刑具,显得狰狞可怕。
最普通的拷打用的是鞭子,这种特制皮鞭上带铜刺,轻轻一鞭打在背上就是鲜血淋漓。
再顽强的有二龙凳,也就是将犯人的双腿紧绑在一张凳子上,然后在脚下面垫砖头,膝关节向反面扭,其痛楚任何人都难以忍受。垫一块砖头不招,再垫第二块,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再有就是用火烙,在火盆里烧红的烙铁一放到胸口上,就听到〃滋〃的一声,接着是一阵肉焦味,受刑人此时受不了痛,昏厥过去,用凉水喷醒再问,不肯招再烙,再硬的英雄也禁不起连烙上三记。
最惨残忍的是〃断龙爪〃刑。这种刑法是利用特殊刑具拔指甲,不肯招供先拔一根手指的指甲,十指连心,这种连心的痛,神仙也熬不过。拔去指甲还有可怕的后遗症是手指不能碰任何东西,稍一碰及就是钻心地痛。
另有一种看似轻松却难以忍受的刑法是〃洗仙脚〃。这种刑法是将人绑在长凳上,用猪鬃刷刷脚心,犯人忍不住痒一直大笑,最后笑得眼泪、鼻涕、尿溺齐出,真是求死不得,求生不能,别的刑法会痛昏过去,不能连用多次,而这种刑法要用到你笑着说愿意招认才会停。
还有……
还有……
一个敞着衣襟、胸毛接连着虬髯,一道粗黑通到底的刑卒,用雷鸣似的吼声介绍完这些刑具,有几名胆小的宫女早已吓得昏过去,几名刑卒连忙在脸上喷水,又让她们醒过来,然后拖拉这些人回转身体,面对着赵高跪下。
赵高先发出一阵鹭鸶般的笑声,然后故作仁慈地说:
“你们都是自小入宫,幸受主上恩宠,才得选拔为近侍,这次为什么要泄漏主上行踪?”
众人大声齐呼冤枉,尤其是几名宫女更是哭泣着说,她们身居深宫,连丞相府在咸阳哪条街上都不知道,如何能通风报信?
“大胆,不想认罪还要狡赖,当天只有你们这些人在场,不是你们,难道说还会是蒙廷尉和幼公主?〃他过一会儿想起来什么,又补上一句:“难道会是本郎中令吗?”
众人之间一阵窃窃私论,赵高耳朵尖,仿佛听到一个童稚的声音细语:
“这可说不定!”
赵高仔细循着声音方向看去,乃是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小郎中,因系宗室,父亲又在灭楚战争中阵亡,特准入宫任职。赵高暗记在心,并不立即发作。
“有人承认,本宫会为他向主上求情,最多不过罚'鬼薪'三年,到皇陵去守墓,砍宗庙所需燃薪。要是经过严刑逼供才肯招认,到时候就是死刑,甚至是灭族!”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讨论了一下,又齐声喊道:
“启禀大人,我们真的没有做,要我们怎么承认?”
赵高先是哈哈一笑,然后凶狠地说道:
“你们久居深宫,不知大秦法律的厉害,借这个机会给你们先上一课!”
赵高教惯了胡亥刑名之学,胡亥在上课时总是跟他瞎缠胡闹,急着放学去玩,根本就不想听,赵高一直感到怀才不遇,除了借着这个机会表现自己一番,同时还有进一层的深意。
“你们知道吗?泄主上之密,按大秦律法应当处死,而死刑却有十二种——当众斩首谓之弃市;私室以剑穿心名戮死;拦腰而斩,上身痛苦得满地爬行,血流尽而死谓之腰斩。
车裂就是用五部车子将人拉成五段;阮就是活埋,这用不着解释,磔就是一刀刀肢解致死;凿颠就是击碎脑袋——抽胁就是抽筋拔骨;釜烹用不着解释。戮尸、枭首以及夷三族(父、母、妻等家族),不用解释,你们也会明白。至于具五刑处死,就是先削鼻,再砍断左右脚趾,鞭杀后,再悬首城门示众,将尸体当众剁成肉酱……”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一名宫女尖叫着,又吓得晕了过去。
“好吧,既然这样怕,就乖乖承认吧,本宫保证自首的人最多谪边北境,或是罚城旦,日夜守城门四年。”
这些人议论一阵,还是没有结论,几名宫女更是披头散发,拼命向这些郎中近侍叩头,嘴里哭喊着:
“你们这些平日自命为大丈夫的男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有胆做就应有胆承认,不要连累我们这些无辜的女子!”
“不错,〃赵高点头微笑:“但男人没有承认以前,你们这些女子也脱离不了关系!”
隔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承认,赵高又嘻嘻作鹭鸶笑:
“既然好话说尽,你们都不知趣,看样子是不见棺材不流泪,本宫非用刑不可了,来人!”
“在!〃十几名刑卒齐声应诺,就像震天霹雷一样惊人。
“大刑伺候!”
“是!〃十几名刑卒跑步各就刑具位置。
赵高眯着鼠眼在人丛中寻找,最后目光停留在那个小郎中身上,他指着他轻声细语地说:
“将这个俊秀的小伙子留下,其他的关到隔壁囚室里,让他们再考虑考虑!”
“是!〃几名刑卒将这些垂头丧气和痛哭喊叫的男女带走。7
隔壁囚室宽大空旷,里面只铺着一些草堆垫。这就是这些平日锦衾绣被的男女杂居的地方,监禁了这几天,他们不得不以身体互相御寒,一天两餐只有清水和硬得像石头的粗馍。
这处囚室只有一扇有铁护栏的窗子,正好就对着赵高所在的囚室。现在大家带着既害怕又好奇的心理挤在窗前观看,想知道赵高要如何对付这个小郎中。
窗口太小,只容得三、四个挤着看,其他的男人就围在附近听室外动静和观察者的报告。女人则坐在地上,又想听又怕听,有几个还在低泣。
“你叫什么名字?〃赵高在问。
“我叫嬴取。〃这个小郎中说话还带着童音。
“这小子有种,立而不跪!〃在窗口正中窥视的那名郎中说。
“现在本官问你,这次是否你泄密?〃赵高的声音和蔼。
“不是我!〃小郎中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语气仍然坚决。
“你不怕受刑吗?〃赵高的声音已带着杀气。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不能胡乱冤枉别人。”
“好吧,你人虽小,骨头倒是很硬,让你试试是你骨头硬,还是我的刑具硬,来人!”
“先用鞭打,看他皮肉硬不硬?〃赵高冷声说。
“是!”
“他们将他绑在柱子上,脱去了上衣,刑卒现在取出鞭子,还好是没带铜刺的!〃占据铁窗中央的郎中一一转述。
此时传来阵阵皮鞭抽打的声音。
囚室内的男人个个胆战心惊,女人都蒙头塞住耳朵。
“看不出你这小子倒蛮有种的,连哼都不哼一声!〃赵高冷哼了一声,尖声高叫:“用烙铁!”
只听一阵〃滋——滋〃,接着是嬴取一声痛苦的嗥叫,像被刺中的野兽,听了使人毛骨耸然。
“这小子晕过去了,刑卒在他脸上泼水,胸前好大一块烙印,肉全烧焦了!〃那名窗口的郎中继续转述。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一个蹲在草堆前面,两手捂着耳朵的宫女哭着说。
“说还是不说?〃赵高这次不再作鹭鸶笑,而是像只猫头鹰在叫:“再烙一次!”
又是烙肉的滋滋声和肉焦味,又是嗥叫和泼水声,这样接连两次,只听到刑卒说:
“启禀大人,囚犯因熬刑不过,咬舌自尽。”
“哼,拖下去埋了!〃赵高似乎意犹未尽地说:“便宜了他!”
“他们在帮他解绑,尸首倒地了,他们就将他在地上拖,像拖条死狗一样!〃那名在窗口的朗中仍然在活生生地描述:
“啊,好可怜,细皮嫩肉的胸部全变得血肉模糊。”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求求你!〃几名官女拥抱成一团哭泣:“这真是天降横祸,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只听到赵高在交代典刑:
“今天这个小子算有种,但已破坏了本宫问案的兴致,明晚再开始问,不相信不会问个水落石出来。”
“是,大人。〃典刑恭敬地回答。
“注意不要再有人自尽。〃赵高的声音。
“来时我已搜过身,他们可能用来自尽的东西都已没收了。〃典刑回答。
“好,多注意点。”
众多的脚步声,关铁门的声音,最后整个地下室一片可怕的沉寂。
“都走光了,这间囚室的门锁着,铁门也上了锁。〃窗口那名郎中转过身来,脸色苍白,在桐油灯黯淡的光照下,像张死人的脸。他对周围这些充满沮丧绝望的可怜人说:
“各位,明天晚上又不知道轮到谁,你们怎样想法我不管,我自己是觉得活不下去了,与其这样受尽痛苦凌辱而死,不如早寻个痛快了断!”
“不错,要是让我这样脱掉衣服受刑,让父母所遗的清白身体受辱,还不如早点死!〃一名宫女也气节凛然地说。
“现在我们身上能寻死的东西全拿走,连裤腰带都没给我们留下,想死,拿什么来死!”
“我这里早准备好了东西,〃那个先前独占窗口的郎中诡秘地说:“我藏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了。”
他取出一包药物来,乃是宫人都熟悉的〃鹤顶红〃。
“想死的就来拿吧!〃他慷慨地说:“要死就死在一起,黄泉路上彼此也有个照应。”
众人都纷纷上前来要,他一一发放完毕,然后体贴地说:
“服药不要有先后,免得后死的人害怕,听我喊一二三,就一起吞下去。”
十几个男女围成一个圆圈,他正好在圆圈中央,当他喊到〃一〃时,就有半数的人吞服了。包括所有宫女,在喊到二人的死相难受。只有这位郎中没有吞服,因为他要喊〃三〃。
等到他喊〃三〃时,所有的人都倒了下去,他也跟着倒了下去,可是并没有吞药,反而是过了一会,爬起来一具一具摸尸体探鼻息。确定所有的人都断气后,他走到门口用力擂门。
一会儿铁门开了,囚室门也开了,赵高带着典刑和两名侍从,笑容可掬地走进来。
“办好了?〃赵高微笑着问。
“幸不辱命!〃这名郎中恭敬地回答。
“全死了?〃赵高又问。
“属下一一检查过。”
“办得好!〃赵高向两名随从示意。
两名随从一人一只手将这名郎中的手反绑。
“大人,这是做什么?〃这名郎中惊呼。
“十几个人都死了,你一个人独活,让我怎样向主上交代?〃赵高又作鹭鸶笑。
“赵高,你这个阴险毒辣的小人!〃这名郎中自知绝望,破口大骂。
“别逞一时口舌之快,你难道不想全尸走得痛快,要像今晚那个小家伙一样?〃赵高脸色变得铁青:“念在你帮本宫做了点事,我亲手送你上路。”
说完话,赵高自袖中取出一包〃鹤顶红〃,捏着鼻拉开嘴,整个硬倒了下去,再将他嘴合上,想吐都吐不出来。
没过一会儿,只见他的挣扎逐渐微弱,两名随从将他丢在地上让他断气。
典刑吓得脸色苍白,两腿像瑟弦一样,不停地抖动。
“没你的事,听话一点,就没你的事!”
“属下知道。〃典刑结结巴巴地说。
“你知道什么?〃赵高和蔼地问。
“嬴取熬刑不过,咬舌自尽,其余的人畏罪自尽。”
“对,就这样呈报上来!。赵高笑着点头。他又转向两名侍从说:“还有你们两个,你们又看见什么?”
“小人什么都没看见。〃两名侍从齐声回答,声音发抖。
“好!有时候装聋装瞎,比自认聪明好!〃赵高又作猫头鹰笑。
赵高将典刑的报告转奏始皇。始皇皱皱眉头说:
“这样还是没查出泄密的人!”
“泄密者一定在这些死者当中,不过陛下要是不满意的话,奴婢可以再扩大侦办。〃赵高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始皇沉默不语。
在一旁侍坐的蒙毅启奏说:
“如此一来,后宫人员有了前车之鉴,相信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不过大臣收买君王身边近侍做耳目,这是自古以来难免的事,只能今后清查防止,臣不认为该因此而兴大狱,连累太多人!”
“蒙廷尉说得对,郎中令,今后要严密防止类似事情。〃始皇转头对赵高说。
“奴婢遵命!〃赵高行礼退出,忍不住一脸的笑。8
那夜始皇独宿咸阳宫,没有召妃姬侍寝。
虽然他居处不定,但批阅奏简文书却从来没有松懈过,都是随车带着走,他规定自己每天必须批阅一石(百二十斤)奏简才能休息。
今夜批完这些奏简后,他已觉得精神支持不住,经过幼公主提醒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他不敢再找侯公、石生他们开方配药,因为服了他们的药后,一时感到体力充沛,男人的需要特别旺盛,但过了一段时间会加倍觉得起惫。
经过太医的诊断,他是操劳过度,肝火上升,除了服药清心以外,还需多休养,禁戒女色。
戒女色对他不是难事,但要他闲着什么事都不管,他还是死了的好。于是每逢太医说他又操劳过度时,他总是笑着为自己解嘲:
“朕已听了你一半的话,你该满意了。”
今晚他休息得特别早,睡得也好。睡到半夜,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焚香味,身边响起一阵轻微悠扬的琴声。
那种似醒非醒,似真似幻的气氛又笼罩住他,他想睁开眼睛,却觉得好沉重,怎样也睁不开,只得静静躺着听琴。
弹琴的是高手,弹的是皇后最喜欢的一首曲子,而且歌词也是她最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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