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将军估算要多少?”
“二十万就足够了!〃李信意气风发地说。
“二十万?〃王翦惊呼。
“不错,二十万,而且是分两路进军,一路取鄢郢,一路攻平舆,然后会师于城父,大江以北将不再有楚军踪迹。整顿一些时日后,再东攻寿春,捉拿楚王,亡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王将军看怎么样?〃秦王政转问王翦。
王翦含笑不语。
“李将军果然勇壮,寡人就按你的构想,派你和蒙恬各领军十万,分两路攻楚,看谁先捉到楚王!”
“王将军有什么看法?〃秦王政转向王翦笑着问。
“英雄出少年,臣无话可讲。〃王翦如此回答。
秦王政看到王翦鬓边点点白发,心中暗叹年华易逝,转眼十多年过去,王翦又呈老态,老爹的话不错,他必须加速培植将才。
同时,王翦不乘胜灭掉燕代的疙瘩也在他心中出现,他长叹一口气说道:
“王将军真是老了!已经失去往日旺盛的企图心。”
王翦也看得出秦王政心中的不满仍在,他决定乘机下台,免得日后还会和他发生冲突。他避席顿首请求:
“请大王准许臣回平阳故居养老!”
“王将军对寡人刚才那句话生气了?〃秦王政不悦地问。
“臣怎么敢?〃王翦依然俯身禀奏秦王政:“老臣长久在外,历经风霜,四肢关节患有风湿痛,发作品来痛苦难以忍受,恳请大王赐臣骸骨归乡!”
“将军还未到告老回乡的年龄,〃秦王政笑了笑说:“既然将军有病,回乡养病即可,病好了,寡人仰仗的地方还多!”
正说话间,近侍来报,丞相及国尉得报,韩地新郑地区反叛,杀害了秦所派地方官员。当地驻军太少,镇压不住,而反叛的主要原因是受了魏王的挑拨,新郑和魏都大梁只隔了一条河水(黄河)。
秦王政皱皱眉,要近侍传命丞相、国尉及有关大臣,晚间在议事殿开会讨论。接着他又转向王翦问:
“对新郑反叛的事,王将军有什么意见?”
“依老臣看法,魏王留在大梁,无论我们今后伐楚或是征齐,他会是心腹大患,不如乘镇压新郑反叛之际,一举将其消灭。”
“将军所见与寡人不谋而合,将军有意为寡人效劳否?〃秦王政拊掌大笑。
“老臣已乞赐骸骨蒙准!〃王翦恭敬地说。
“但是……〃秦王脸上现出不愉神色。
“臣倒有一个建议。〃李信在一旁启奏。
“哦,你说说看。〃秦王脸色立刻变得和悦。
“大王既命臣与蒙恬领军伐楚,王贲军可以回师新郑,事毕后再攻大梁捉拿魏王。”
“王将军看怎样?〃秦王还是不想放过王翦。
“李将军计策甚妙。〃王翦诚恳地说。
“就这样办了!〃秦王政击案哈哈大笑。4
王贲由楚回军,很快就平定了新郑的叛乱,屯兵河沟西,准备开春围攻大梁。
二十一年冬,魏国全地下大雪,雪深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开春,冰雪溶化,河不高涨,河道也就变得比往年宽阔得多。
王翦告老归乡,在平阳老家休息了一段时间,总是放心不下年轻就独当一面的儿子,于是他轻车简从,乘着一部安车,带着一个家人来到王贲军中。
王贲正准备发动春季攻势,见到战场经验丰富的名将父亲来了,当然是喜出望外。
那天,他们父子和几个幕僚,带着数十七护卫,在一处高地视察地形,远远地看到大梁城内,高楼栉比鳞次,家家冒着炊烟,好一副繁华太平景象。
王翦想到再过不了多久,这处物阜民丰的城市就会变成废墟,忍不住有点感慨。再看看高大、英挺、年轻的儿子豪气干云的样子,不正是自己年轻时的镜中影子?不过,他也看到儿子紧皱眉头和几位幕指手划脚,看着地图在争论,似乎有着难以解决的问题。
“王贲,〃他喊了一声:“攻取大梁有什么困难吗?”
“父亲。〃王贲答应了一声,他要幕僚继续讨论,自己走到父亲身边。
“有什么困难吗?〃王翦又问:“是不是攻城兵力不够?”
“十万军队围城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但大梁城坚固天下闻名,再加上城内粮食一直囤积充裕,曾有过围城两年不能拔的记录,所以孩儿正为这在担心。”
“十万军队攻大梁城是嫌少了点,不能在短期间攻下,楚国可能出兵攻我侧背。〃王翦点点头说。
“再加上李信和蒙恬已出兵楚地,听说进展顺利,我要是围城数月不下,就会遥落在他们后面,这个脸可丢不起!〃王贲有点孩子平地说。
王翦够着眉头远眺坚固的大梁城和白浪滔天的河水和济水,一时没有说话。
“今年河水好大!〃身后一名执戟的护卫赞叹地说。
王翦心念一动,再看看大梁三面环水的地形,的确是处易守难攻的形势,何况后面还有高丘和山陵形成鼎足犄角,可以互相呼应支援。
忽然他头一转,计上心来。
“王贲,大梁要靠力取,的确很困难,暴师日久,再遭楚的夹击,连后退的路都没有!王翦加重语气说。
“孩儿也是如此看法,所以拿不定主意。”
“为父倒有一个主意……”
“孩儿也想到一个主意……”
“那我们先不要言明,各人在地上划字,看看我们父子是否心意相通。〃王翦阻止王贲说下去。
他们各自转身在地上写好字,然后再转身看对方写了什么。
王贲写的是:“水攻!”
王翦写的是:“决堤!”
父子拊掌大笑,但随即又不禁凄然。
“这要死多少人,毁灭多少房屋田地!〃王贲叹口气说:
“这也就是孩儿久久不能下决心的原因。”
“一切为战胜,管不了这样多了!〃王翦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5
王翦不忍见到河水淹没城市田园的惨状,提早赋归回秦国去。
王贲下令六万兵卒,分别挖掘河沟堤防,不到几天工夫,河堤挖通,泛滥的河水像万马奔腾一样,三面涌向大梁城,数百里范围内的农村田园全都变成泽国,无数的生命和财产全埋葬水底。
大梁城水深逾丈,民众都爬在屋顶上嗷嗷待哺,而且水势还不断上涨,几十万居民无以为炊,这时候贫富不分,没几天全断了粮。
魏王假含着眼泪召开御前会议,唯一能维持平日美食的地方,大概也只有王宫了,地势高,楼台亭榭也高,但宫殿之间的连络都要靠舟艇了。
有些吃饱了肚子的大臣和武将又再豪气大发。
“臣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城内还有十万精兵,囤有三年粮食,不发一箭,不折一兵,就这样投降!〃有位文官如此喊。
“十万精兵全站在屋顶上了,三年粮食也早喂了鱼虾,再过几天,大人恐怕像今天这样喊也喊不动了!〃一位武将取笑他。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差点要打起来,衣服湿了没得换,想想开完会后无处休息,家人都在屋顶上饿肚子,大家再也不管什么朝仪不朝仪!
最后还是魏王假哽咽着下结论:
“寡人不德,罪及臣民,如今只有出城投降一条路了!”
于是魏王假出降,魏国正式灭亡,秦尽收魏地。
王贲功大,秦王让他在韩魏独当一面,无形中成了不封的君侯。
但大梁地区家家都传诵着骂王翦父子的歌谣——
…
淹我城池兮我无居,
没我田园兮我无食,
无食无居,
何去何从?
天道好还,
疏而不漏。
哀尔父子,
永绝其后!6
秦王政二十二年,李信及蒙恬率军二十万南伐楚。李信攻平舆,蒙恬攻寝城,大破楚军。
李信又攻郢城、鄂城,一路势如破竹,未免年轻气盛,有了骄意,他笑着对部众说:
“王翦将军曾言楚军强悍,依我看并不怎么样,这几个月来杀得都不过瘾,蒙将军那里仿佛也没打过什么硬仗,等到我和他会师城父,直捣楚都寿春,才教楚人知道我李信的厉害。”
“将军不可太过轻敌,〃他的一名部将说:“项燕所统率的楚军主力尚未赶到,否则会有一场恶战。”
“楚军早被我们杀得闻风丧胆,百里以内都没有敌踪了。”李信骑在马上哈哈大笑,转头回旁边的骑卒都尉:“你的搜索部队可发现到敌情没有?”
“末将两翼搜索部队远至方圆百里,都未发现敌踪。〃骑卒都尉恭敬地回答。
李信笑着对刚才那位部将说:
“你看怎样?楚军听到我们来,他们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是将军的英名!〃先前那位部将在马上弓身说。
十万大军分作三路在崎岖的山地艰苦而行,尤其是骑兵和负载军旗的驮马走得更是辛苦。
他们来到一处山麓,远远已看得见城父城墙。
探骑正好来回报,城父楚军早已撤走,乃是一座空城,城内父老听说秦军来到,纷纷准备劳军。而平舆方面蒙恬军的探骑也已抵达城父,不过主力还在六十里以外,正在向这里前进中。
“看吧,事先我就向蒙恬说过,我会比他先到!〃李信得意地说。
他和众部将下了马,检视在山区中行走的部众。
“将军,部队今晚在何处扎营,进城还是在城外?〃裨将前来请示:“部分进城,部分在外扎营,警戒比较容易些。”
“今晚只派少数前站部队进城,要城父民众准备迎接事宜。行军多日,军容不整,要楚国民众见了有损军誉,今晚在山区扎营,明日整顿好后,以入城式进城。”
“将军,部队今晚在何处扎营,明日整顿好后,以入城式进城。”
“那现在末将就传令各部,就地筑壁宿营。〃裨将秦胜说完话要走。
可是李信叫住他说:
“目前见不到敌踪,部队行军劳累,而且明天天一亮就要进城,筑壁之事免了吧。”
按秦军律,军队休息宿营,哪怕是只住几个小时,都要伐木为壁,设置障碍物,以防敌人偷袭。
秦胜本想奉劝,再一想只宿一夜,能免就免罢,同时一路上来,的确未发现敌情。
但睡到半夜,突然锣鼓喧天,号角声遍地,漫山遍野,不知杀出了多少楚军,他们都黑布蒙面,左手臂缠有一块白布,见人就杀,见车子就烧,遇到马匹就砍断缰绳让它们乱跑。
秦军从睡梦劳累中惊醒抵抗,展开一场混战,有的溃散向西而逃,正好又遇上楚军埋伏,大杀一场,又再折回来,这样乱冲的结果,秦军完全失去指挥联络,天明后所剩的已不到三万人,退据几个山头抵抗。
李信一开始还希望蒙恬来救,最后得到消息,蒙恬军也在三十里路一处山隘路遇伏,但因秦军战斗力强,经过一天一夜的冲杀后,终于冲出包围来救。
楚军采取的战术是白昼包围休息,秦军困在山顶上缺水,日晒雨淋苦不堪言。到了晚上,楚军又来冲杀一阵,天快亮时又撤走。
这样缠战了三天三夜,山顶秦军只剩下一万多人。
蒙恬赶到来救的那个夜里,楚军突然撤走,似乎在这些群峰重叠的山区失踪了。
事后检讨才知道,项燕所率的精兵不过五万人,他们是紧紧跟随在李信大军后面,三天三夜都未宿营,只是略作休息就又前进,最后李信部队快抵达城父时,他们比李信还早到几个小时,这里是他们的老家,地形当然比李信他们熟多了。
蒙恬收拾残兵进驻城父,剩下不到七万人,李信率领的十万部队,只余下几千人,十名都尉去掉七个。
当晚,李信在城父将军府横剑自刎,留下的血书是:愧对主上和王翦将军!”7
秦王政接到这个消息,先是不敢相信,继之是大怒,砸碎了御案上所有的东西,最后是仰天两眼含泪,喃喃自语:
“骄者必败,但是寡人养骄了他,罪过全在寡人!”
一直静静在旁看着他发脾气的王后,这时才柔语安慰他说:
“败已败了,李信也已引咎自刎,假若每位国君都像你这样输不起,秦国怎能扩展成今天的这个局面?”
“来人,〃秦王政没回答王后的话,而是召进近侍:“你要赵高准备车驾!”
“你要上哪里去?〃王后惊问。
“去平阳见王翦!”
“今天天色已晚,要去明天也可以,不然可派人传他来。路途遥远,不通知突然而去,为臣者会惊惶失措。”
“寡人不去,这两晚也会失眠,错在寡人,自当到王将军府上谢罪。”
秦王政轻车简从到达王翦府上时,已是第二天深夜。
王翦早已得到城父秦军大败的消息,所以得到先遣近侍来报,秦王随即会到,他也并不惊讶。他换好了朝服,打开中门,带着阖家大小在大门跪接。
秦王政一下车,就拉着他的手将他扶起,一直到进到密室都未松过手。
在坐下以后,秦王政先开口道歉:
“李信在楚大败的消息,将军想必知道了。”
“老臣在家养病,对外界事情已经隔膜,只听到传闻,对事情始末不太清楚。〃王翦装糊涂地说。
“将军不必再装胡涂了,〃秦王笑着说:“寡人前次不用将军之计,果然让李信这个年轻人丧师辱国,如今得到消息,楚国要集中全力向西进兵,将军虽然有病,难道也眼看着国家危急不管,看着寡人忧心无策也不问?”
“陛下,老臣实在是老病不堪,头脑整天昏昏沉沉,一点都不管用了,还是请大王另选良将,以免误了国家大事。〃王翦避席顿首辞谢。
“将军,寡人已一再道歉,难道真的要寡人叩头谢罪?〃秦王正色说:“将军就不要再说什么老病了,前次是寡人不对。”
“唉,〃王翦回座叹口气说:“大王要是实在无人可用,一定要老臣勉效犬马之劳,臣要的兵力仍然是六十万。”
“当然,当然。〃秦王政高兴地回答。
王翦连忙命老婆为秦王政准备住处及酒菜宵夜。
两人在谈了伐楚计划一段时间以后,王翦突然呈上一张清单,秦王政先当是什么作战计划,但拿在手中一看,不觉哑然失笑,原来是一份房地产表,上面列明十多笔咸阳附近的美宅良田。
“将军到现在还怕穷吗?历来战功,寡人就赠赐过不少。〃秦王摇头不以为然地说。
“为大王将,再大功劳亦无法封侯裂土、享受食邑,老臣不能不为后代子孙着想。〃王翦也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是小事情,寡人会交代专人办理,目前将军应操心的是伐楚的作战大事!〃秦王政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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