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棠愤然环视四周,苦叹一口气,缓了缓语气,道:“姑娘,就算早年确有不对,但是父女之间哪会有隔夜仇的。况且我听姜尚先生说,你父亲早已经承认做错,你也不必再耿耿于怀。”
苏婉微微冷笑,道:“他迟至今日才找人来这里寻我,亏他还有脸让我再认他为父。”
“姑娘,你!”吴若棠看她如此铁石心肠,颇有些不满,但是转念一想,苏婉在妓院里受尽苦楚,脾气坏点儿在所难免,而且对始作俑者深恶痛绝也是人之常情,于是终于没有恶言相向,只是沉声道:“姑娘,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今你父亲已经痛改前非,请姑娘大人大量,不必再计较了。你父亲迟迟不来见你,我猜只因为还凑不够替你赎身的银两。”
苏婉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吴若棠心里也是咬牙切齿,这苏婉他爹也真够禽兽的,自己的女儿都能出卖,要是自己,估计也不会原谅吧!哎!
“姑娘,我身上有些银两!愿意为姑娘你赎身。从此以后,姑娘不必再在这里受苦了。”吴若棠沉默片刻,开口道。
“你要替我赎身?”苏婉宛如听了天方夜谭,竟然怔在当场。
在场的所有贵宾,包括杜大人,秦将军和那个活跃的贵族公子都统统愣住了。半晌,由那个贵族公子开始,全场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大笑,仿佛吴若棠说出了世间最好笑的事。
吴若棠环视四周,茫然不解,不知道自己到底又说错了什么。良久过后,那个贵族公子大笑着说:“傻小子,就凭你,想为苏大家赎身,你这,哈,简直滑稽。”他的话又引出更多人的哄笑。
吴若棠终于忍不住大怒,用力以拳击掌,发出“砰”地一声巨响,朗声说:“你们笑什么?别看我身穿布衣,但是我是带了银两来的。”
苏婉微微一笑,道:“真是个呆子,你从来没进过青楼吧?你可知道替我赎身的价钱?”
吴若棠气得满脸通红,探手伸入怀中,抓出一把飞钱,在手中一扬,道:“黄金六万八千两,可是够了?”
众人的笑声本来已经小了下来,此时又忍不住扬声大笑。
苏婉叹了口气,道:“这区区银两,还不够一个零头。”
“只够一个零头?”吴若棠闻言,不禁咂舌道。
此时,张凤姐已经走了过来,冷笑道:“真是个乡下土包子,现在婉儿的价钱便是百万金也是难买。你死了这条心吧。”
“百万两黄金?”吴若棠心中一阵苦笑。他看了看苏婉,心中一阵怜悯:原来她今生已经无法生离这个烟花柳巷了,难怪她会如此责怪他父亲。姜子牙啊姜子牙,你倒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呀!我难道真的要做回恶人吗?
就在吴若棠冥思苦想之时,他忽然灵机一动,急忙在怀中反复摸索,终于找到,将那物事在手中一举,道:“喂,你看,这个东西,应该值不少钱吧?”
苏婉仔细看了看吴若棠手中闪烁着黄色光芒的晶莹圆珠,摇了摇头,道:“没有用的,你根本不可能赎我出楼。”
这时,坐在八座小亭其中一座的一位大腹便便的紫衣红脸老者站起身,目射奇光地说:“不得了,小哥,你的这个珠子是哪里来的。这是千年血膳的元胎珠,乃是价值连城的稀世奇宝。”
吴若棠本已经犹如死灰的脸上重新燃起希望,急切地问:“值得多少?”
连杜大人都非常好奇,朗声道:“能够得到连城局司马老板赏识的东西,必定是罕有之物,杜某愿闻其详。”
那司马老板忙向杜大人深深一揖,道:“我连城居虽然是天下第一大珠宝行,但是只是见过这种奇宝一次,那还是我祖父向我转述的。这元胎珠乃是千年以上的血膳颌下生长出来的灵珠,色泽呈黄色,亮如夜明珠,迎着太阳光可分七彩,晶莹通透,宛如玉琢。千年血膳得此珠吸取日月精华,可以修炼成精,也和血膳性命相连,若是被人取出,立刻身死。若是常人服食此珠,不但可以延年益寿,起死回生,而且百毒不侵,最诱人的是练气者可陡增八十年精纯功力。所以,此宝万金难求。”
“噢!”所有人聚精会神地听完司马老板的讲解都惊奇地赞叹了起来,更有十几个武林人物面带艳羡地死死盯住吴若棠手中的元胎珠。
秦将军看了看这些目露贪婪的武林人物,嘿了一声,对吴若棠说:“小兄弟,收好你的珠子,可别被人拿了去。”
吴若棠看了看手中的珠子,忽然一抖手,将它抛到张凤姐的手中,道:“这个珠子给了你,你让我给苏婉赎了身吧。”
张凤姐哪里想到吴若棠就象抛个铜钱一般将这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丢到自己眼前,连忙手忙脚乱地连换了几次手才接住,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这时,苏婉忽然冷然道:“张凤姐,把膳珠还给这位公子,我不愿意赎身。”
张凤姐如梦初醒,浑身冷汗一滴滴地渗了出来,挣扎了良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珠子交回到吴若棠手中,献媚地说:“这位大爷,你有所不知了,如果苏姑娘想要赎身,多少皇亲国戚,豪商大贾,世家公子都会排着队来替她赎身,又何用等到今天。她之所以在这里,是自愿的,我可万万不敢强迫她留下。”
第420章赎身
吴若棠大吃一惊,道:“什么,你是说,她早就可以赎身?”
张凤姐点了点头。
这时,苏婉慢悠悠地说:“我其实早就可以为自己赎回自由身,但是就算是赎身了又如何。”说完她微微苦笑。
吴若棠大声道:“姑娘,你怎会这么想?今日待我将你赎身之后,我就带你回泉州。我认识尚未结亲的好小伙子,担保你有个慕煞旁人的好姻缘。从此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可比这里乌烟瘴气,纸醉金迷来得好多了。”
周围的众人再次哄笑了起来,那位贵族公子再次道:“蠢小子,苏大家要想嫁人,多的是皇亲国戚争着来娶,怎会看上你们那里的穷小子。”
苏婉看了看那出言嘲讽的贵族公子,笑了笑,道:“你们这些大男人总是喜欢替我们女人做出安排,要我们这样那样,自以为对我们体贴关照。即使嫁入豪门又如何,不但要和正房争宠,又要担心自己年华不再,无法得到相公的关爱。若是嫁入平常百姓家,世上又有几个百姓听得懂我的琴音。世上众人,皆认为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又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是说我们女人鸡狗不如了。”
说到此处,苏婉秀目奇光一闪:“我偏偏不信这个邪。我苏婉最痛恨的,就是有人逼我出嫁。我已经发誓,终此一生,不离簪花楼。”
吴若棠勃然大怒,厉喝道:“姑娘你好不自爱,难道你要一辈子呆在青楼?”
苏婉冷冷一笑,道:“你说我是**,好,我就是愿意在这里做**。在我的眼里,这个世上没有一个女子比做**更加开心,因为我的命运由我自己决定,而不是受臭男人的摆布。我多年苦练,学得一手琴艺,毕生的心血已经倾注其间,若无知音相伴,实生不如死。而在这簪花楼上,多会文人雅士,大江南北,中原上下俱有知音。一曲琴音,红销无数,每得一曲,必有三五同好不远万里前来聆听。试问像我这样的人,在你们那里,可否找到知音人,又有谁愿意娶一个爱琴如命的女子?”
吴若棠怔怔地呆在场中,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是好。苏婉的这番论调,对他而言实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何止是他,就算是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从未听闻过任何女子敢有如此耸人听闻的见解。
众人沉默了良久,只有那个秦将军,忽然仰天大笑,道:“苏大家说得好生精彩,虽说男天女地,自古皆然,但是细细想来,确是没啥道理。想那花木兰,红拂女,比起那些只知道醉生梦死的臭男人,倒是强胜了许多。苏大家若是有心仿效,也无不可。”此话一出,立刻有很多人随声附和,气氛重新热烈了起来。
吴若棠心潮起伏,脑子里转了几千几万个念头,但是始终无法想出任何劝服苏婉的办法,他木木地站了良久,才迟疑着说:“姑娘,你说得虽然也对。但其实你出了簪花楼,仍然可以自谋生路,何必在这里恋栈不去。”
苏婉冷然道:“噢,你看我可以何为生?”
吴若棠低声道:“我们泉州男儿婚配之时,总会请人奏乐吹打,以增喜气,姑娘若不嫌弃……”
“笑话!”一旁的那个贵族公子大声道,“让苏姑娘为那些乡巴佬弹琴,简直是侮辱!”
吴若棠神色一黯,良久说不出话来。
苏婉看了看他,心中想:此人也算为了父亲尽心尽力,对不起我的是爹爹,而不是他,又何必令他如此难堪。她想到这里,微微一笑,道:“这位公子,你既然为了我爹爹而来,如今是我自愿留在青楼,怨不得你,你的使命,也算了了。不如坐下听我弹奏一曲,聊以解忧。”
吴若棠还欲再劝,但是苏婉已经不再理他,悠悠然坐到了琴架旁边。他费然回身,茫然地坐回小亭雅座之中,心中思潮起伏,脑中一片茫然。
苏婉坐在桥亭之内,本来因为彭无望的到来而思潮翻涌的心绪奇迹般地平和了下来。她用素手轻拂着琴身,再次感受到了和这具古琴血脉相连的动人滋味,心情也慢慢好转。她轻叩琴弦,一连串叮咚有致的乐曲翩然而出。
自有琴以来,世间每多动人的传说,诉说琴韵之美。战国时代的著名琴家师旷曾留下当阶抚琴,玄鹤起舞的美妙故事。余伯牙钟子期的传说更是天下皆知,高山流水成为千古绝唱。后来喜好礼乐的战国六雄先后被强秦所灭,那些扣动人心的乐谱也就此太半失传。汉朝蔡邕乃天下闻名的琴师,所著《春游》等曲,倾倒众生,后被人称为蔡氏五弄,最后逝于战火,不能流传后世,只留下《琴操》上的四十多首杂曲让人依稀能够窥视大汉之时琴乐之美。晋代的琴家嵇康一曲广陵散乐动人间,可惜被司马氏斩首于闹市,广陵散从此成为绝响。有隋以来,琴艺历劫而重生,无论是在江湖之中,或是在朝堂之上,皆有琴音回响。隋代琴曲吸收前人创曲特点,又有自己的提升,琴曲极尽曲折婉转,音韵之华丽,可以称为空前绝后。
苏婉所习之琴曲,大多来自从隋朝的宫廷流入民间的乐曲。而她更是对这些极尽美妙的琴曲作了自己的发挥而演绎,去芜存菁,创造出了更加灿烂动人的优美旋律。
只见她素手飞扬,宛如一对穿花蝴蝶,在古琴上来回飞舞,琴韵迤逦而出,忽而婉转悠扬,忽而幽怨呜咽,忽而高昂如鹤鸣,忽而低回如夜鸟低吟,琴音反反复复,曲折变化,一浪又一浪,回旋荡漾,令人仿佛置身于杏花飞雨的六月天,落英缤纷,流云如絮,碧水河边,楼台亭畔,看见一位妩媚佳人临波而立,美目流盼,若即若离,素袖一展,便要凌波而去。
音韵连绵不绝,如泣如诉,忽而急密如雨打芭蕉,忽而悠长如长虹横波,忽而一阵泛音如歌,令人柔肠百转,一如深闺佳丽曼妙的风姿,忽而一阵划弦,音带沙哑而婉转凄怆,使人无不动容落泪。
第421章仙音绕梁
一曲完了,琴音绕梁不绝,令人屏息静气,生恐错过一丝一毫的余韵。
良久良久,簪花楼内才爆出一阵热烈到几乎将屋顶掀翻的掌声和赞叹之声。
“妙极妙极!”杜大人击节长叹,“如此妙音,可称当世无双,杜某何幸,竟可闻此仙乐。”
“好啊!”秦将军狂喜道,“这曲琴音当可比古之高山流水,令人颠倒迷醉。”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交相称赞,激赏之语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苏婉抚琴良久,终于缓缓叹了一口气。她从小浸淫琴艺,从汉晋隋流传下来的琴曲开始,十数年苦心钻研,创出自己迤逦多姿的琴风,直到十八岁琴艺大成,从此名闻天下,令众生倾倒。而这两年来,她不断试图尝试新曲,意图突破自己固有的琴风,在琴艺之上更进一层楼,可惜虽然多方尝试,但是仍然无法作出一番飞跃。
所以她非常重视每一次开阁献艺的机会,希望在一众来自各方的风云人物身上,得到新的启发提示。上一次献艺,出了一位奇公子连锋,一番畅谈令她颇有所得,但是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见解。而今日虽然冠盖云集,但是人人只被琴音颠倒,而没有人能够有哪怕是一点点的建议。
苏婉只感到一阵清寒的孤寂,仿佛一个寂寞的歌者,吟唱于一群天聋地哑的人群之中。
“难道,我的琴艺已经到了尽头?”
这时,她忽然看到一个人,不但没有和周围的人一样击节赞叹,反而紧皱双眉,默然不语。这时她数年开阁献艺以来从未见过的。
苏婉不但没有感到一丝不快,反而从心底升起希望,她连忙向这个人望去,却发现这个人就是刚才苦苦劝自己退出青楼的吴若棠。虽然本来升起的希望黯淡了下来,但是苏婉还是抱持着一丝希冀,朗声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认为我的琴曲如何?”
吴若棠这才猛地一惊,抬起头来。
原来,刚才,他恍恍惚惚,只想着司徒念情如果不出青楼,他的父亲将会多么难过伤心。满耳的琴音,只是让他更加厌倦和难受。
仿佛之间,他似乎看到了司徒念情父亲眼里的一丝遗憾。
“公子!”苏婉又提高了声音叫了一次。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重重叠叠地落在吴若棠身上。
吴若棠茫然望着她,良久才说:“姑娘,你这琴曲,软绵绵的,也没什么意思。”
“软绵绵?”苏婉失笑了一声,这可是她平生听到的评价之中最特别的一个。
“喂!”一旁的贵族公子又一次大声说道,“你不懂就别胡说八道,你懂不懂什么是音律?这么优雅的琴声,你竟然只得软绵绵这一句?”
吴若棠眉头一竖,道:“我哪里说错了,这琴曲软绵绵的,就算是龙精虎猛的一条汉子,听多了也要摊作一团烂泥,不听也罢。”此话一出,一口气将这里面几乎所有的听众都得罪遍了。当时就有几十个看起来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拍案而起,就要发作。
就在这时,秦将军连忙站起,道:“啊,小兄弟,这琴曲你听不入耳也罢了,这叫青菜萝卜各有所爱。看你朴质老实,这里确不适合你,你还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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