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在地下室里的蜘蛛正躁动不安。
过人的理智告诉他挣扎也是毫无意义的,乱来并不会把阿洛伊斯带到他面前,却只会给自己添上更重的伤口。
可等待竟然是这种滋味。
克洛德觉得皮肤像是被昆虫啃舐一般,细细琐琐的焦躁和灼热感让他时不时向前倾身,再因为撕痛而瞬间清醒。
那个白痴女仆。
克洛德咬牙切齿的想着,仅凭汉娜一个人是无法带回他的老爷的。
只不过是一只剑鞘,把魔剑Lvateinn留在这里,她就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只恶魔,就算闯进死神的领域又能做得了什么?
她一定是被担忧和嫉妒冲昏了头脑,所以才会做出这种有勇无谋的决定。克洛德最讨厌这些感情丰富智商为零的笨蛋,空有一腔热血却没有予以行动的筹谋。
可他现在竟然被那种笨蛋困在这里。
“真是该死!”
***
黑压压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把阿洛伊斯围在中央。
他站在审判庭最低处的石台上,周边的空气安静到令人匪夷所思。死神们手中的银灰色镰刀反着刺眼的阳光,让阿洛伊斯一阵晕眩。面前站着「幻影」飘飘晃晃的模糊身姿,没想到它竟然一直躲在自己身上。
「幻影」。
这是眼前这个‘生物’的名字,或者那只是一个代号?
阿洛伊斯不确定那团雾气般的凝结体到底需不需要一个名字。
唯一可以清晰辨认的五官只有嘴唇,红艳到几乎滴血的嘴唇。每当他开口说话时那张红唇都会夺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因为它太过显眼,邪恶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刚才说到哪了?”幻影漂浮不定的身体围绕着阿洛伊斯不停的打转,看似保护,事实上它只是觉得无聊罢了,“你们好像在讨论他是不是人类?哈、那些镰刀是做什么用的?难不成你们还打算切开看看?”
没有人因为它轻佻的语气而放松警惕,每个死神都紧绷身体,蓄势待发。
八字胡的审判长暗自与几名死神交换了眼神,接着他一板一眼的说,“看来你掌握着整个事件的核心?那就更好办了,希望你把知道的全部坦白,别给大家找没用的麻烦。”
幻影轻快的在石台上飘了几圈,他没有被八字胡生硬的审问破坏了心情,而是围着阿洛伊斯兴致勃勃的左看右看。那张雾气蒙蒙的脸上明明没有眼睛,阿洛伊斯却还是察觉到了它审视的视线,于是不自觉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其实不知道这个怪物到底是敌是友。
“不愧是我最完美的杰作!”幻影飘到半空中陶醉似的感叹,“看!这白嫩丝滑的肌肤,我知道你每一条血管的脉络!”
克制住想要拔腿就跑的念头,阿洛伊斯任由幻影用它浓雾萦绕的触手在自己身上上下游走。
“我费尽心思的把你带回来,没想到你还是围着他打转。”
说着幻影夸张的旋转起来,把阿洛伊斯包裹在自己团团迷雾的身体里,用那张血红的嘴唇贴近阿洛伊斯的脸颊,发出一声赞叹的呻*吟。
“嗯……就是这种味道,这种和我相同的味道,寄生虫的味道。为什么要执迷于改变自己?为了他吗?你知道那不会有用的,我亲眼看到他杀了你。”
阿洛伊斯几乎是立刻变了脸色。
“是我把你带回来的。别问我是怎么做到的,这简直太简单了,我们来打个比方吧?这就像死神回收一个灵魂那么简单。”
审判庭里的空气被幻影的舞动带出一个接一个的漩涡,耳边呼呼响起的风声和幻影不着边际的疯言疯语几乎就要把死神们吓坏。他们想要扑上前去,用他们手里各式各样的死神镰刀把这个怪物砍个四分五裂,但没有审判长的准许谁也不能轻举妄动,死神的编制非常严格。
“我希望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审判长说,“死神的账簿上为什么没有他的名字?”
幻影不高兴的上下轻跃。它嗖的一声飞到了八字胡面前,懒洋洋的贴在了他的桌面上,“真是个石头脑袋!当然是因为我寄生在他身上啊,我就是这么把他送回来的,那具身体就像是我家后院,我住在那里。”
这个比喻让阿洛伊斯反感的干呕。
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这样的怪物,肆意窥视他的生活。今天踩在他的肺叶上,明天划过他的血管,后天在他的脑袋里穿梭,然后肆意游走在任何它想到达的隐秘地带。
“喂!谁准你随便吐了?!”幻影的声音徒然拔高,刺得八字胡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你是不是背着我作了什么不入流的想象?管好你自己的脑袋,那可是我最喜欢的特等席。”
阿洛伊斯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最好赶紧跳过这个话题。
“总之不准你们随便杀了他,不然我就把他从这带走,我说到做到。”幻影一下下用疑似手臂的雾团轻点着八字胡的左胸,那姿势说不出的让人惶恐,“其实只要我离开他的身体,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了,但是我可不会白白放弃那么好的住所,毕竟我只是一个无力的寄生体罢了。”
哪有这么会威胁人的‘无力’寄生体。
阿洛伊斯在心里无奈的吐槽,同时也松了口气。看来今天的‘就地处决’是执行不了了,他想赶快回家,不知道汉娜有没有好好完成他的命令。
“这种任性的说法太让我困扰了。”八字胡像是完全不被幻影迷惑,他用比刚刚更加放松的语气说道,“如果他是正常的人类,我自然会放过他,也就不用破坏你的‘住所’了。但你只要住在他身上一天,他就不只是个普通人,我就必须把他处理掉。不论他躲到哪里,都会有死神去把他给揪出来。”
“你这是在赶我走?”幻影可怜兮兮的说。
“你愿意主动离开他更好。据我所知,你们通常只会寄生恶魔,恶魔的事我可就管不着了。”
闻言幻影突然张狂的大笑了几声。它划着圆润的弧度攀上八字胡的肩膀,像是很喜欢八字胡不买账的态度,“没错,人类的身体再好也比不上恶魔的,他只是我完成上一个契约之后的暂时居所。不过你可别想让我白走,我总是要找到下一个目标才放过他的。”
“下一个目标?”
八字胡话音未落,一阵刺眼的白光凭空出现,这是大门被打开的征兆。
“你看,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幻影兴奋的围着阿洛伊斯转了个圈,对着那团白光低声自语,“终于让我等到机会了,这次我可要把你好好吃掉,不知道味道会不会比他更好?”
强光褪去后,中央的石台上早就没了幻影和阿洛伊斯的身影,连带刚刚打开入口的侵入者也已经消失一空。八字胡一怒之下一把敲碎了面前的桌子,他大手一挥道。
“都给我去找!一定要把那个‘魔物’给我揪出来!”
***
嘀嗒、嘀嗒。
除了听惯了的水珠声,耳边突然响起了另一个沙哑的声音。
——喂,我们来做一笔交易怎么样?
他睁开半掩着的纤长双眸,金色的瞳仁在黑暗中像是正在捕食的野兽那样带着锐利的流光,“现在值得我和你交易的东西只有一个。”
那个声音沉吟了一会,无奈的说道。
——别这么没有耐心,你怎么知道我不能给你想要的呢?
黑色的恶魔没有回应。即便是受伤的猛兽,他也仍然是帝王。
——来吧,把我拔下来,代价是你必须替我把那只‘魔物’除掉。
他将手放在胸前的魔剑上,握紧。
不同于那个借力于他人的女仆,他从不屑于和魔物定下契约。但只要能脱离这种受制于人的局面,打破一次禁忌又如何?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那个沙哑的声音更放肆了。
——对对,就是这样,把我拔下来,然后你就能重获自由。那个趁人之危的家伙越早消失越好,想动我的东西,它还太嫩了点。
“闭嘴。”恶魔毫不犹豫的将Lvateinn从自己胸前拔出,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我不喜欢啰嗦的武器。”
Lvateinn嘶哑的笑声传了过来。
——哼哼哼,这样的脾气可是会被人讨厌的,她就比你温柔多了。
克洛德轻蔑的挑起唇角,猛地挥动手里的魔剑,那聒噪的声音立刻安静了下来。
“走吧,去让那个没用女仆知道,到底谁才是最适合阿洛伊斯?托兰西的恶魔。”
一阵强风卷灭了摇曳着的烛火,水珠仍旧嘀嘀嗒嗒的落下,地下室里空无一人。
☆、克洛德·弗斯达斯
视野所及之处尽是残垣断壁,金发少年从地上爬起来,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乌鸦此起彼伏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他顺着荒废的小路向前走去,穿过倒塌的村落,视野突然宽广起来时,见到的是一望无际的海。
这个鬼地方让他有种不详的预感,抬头就是灰蒙蒙的天,他神差鬼使的朝面前的断崖走去。脚步不受控制,每一步都象踩在棉花上,没有什么实感。
这简直就像一个梦境,阿洛伊斯心想,这是谁的梦呢?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他竟然不觉得害怕。低下头去看打在石壁上的海浪,一下接着一下冲击着石壁的缓台,浸湿那个人的衣角,也冲刷了他身边紫红色的血迹。
“……克洛德?”
少年喃喃自语,视线从迷离变得清醒。
他大口的吸气,几乎要引发过氧症状,只让他觉得更加呼吸困难。
“克洛德、”
他用力呼喊那个人的名字。
“克洛德!!”
但断崖下的那个人却像是浑然不知,一动不动的倚在石壁上。
阿洛伊斯刻意不去看他胸口的那个血洞,否则他就必须要面对一个恐怖的讯息。
——那只是一具尸体。
脚步跨越了不能越过的那条线,身体不可抗拒的开始坠落。阿洛伊斯在失重的恐惧中嘶吼出声,他用力的捂住脸,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喉咙间发出沙哑的喊叫,这种绵延噬骨的疼痛让他终于意识到一个讽刺的事实,那就是他不能接受克洛德的死亡。
那个执事是无敌的,阿洛伊斯一直这样认为,他不能想象克洛德狼狈的样子。就算给他套上锁链,他也永远不会变成一条家犬。即使他不能是属于他的,克洛德仍然是阿洛伊斯最向往的那个幻影,触碰不到却仍然是最美好的,毫无瑕疵。
竟然把那样的克洛德用卑劣的手段囚禁,阿洛伊斯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只要老爷可以平安无事,我、”
耳边听到了一个柔美的女声,阿洛伊斯认出那是汉娜的声音。下坠感突然消失了,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钟楼顶上。藤蔓爬满了这座钟楼的周身,汉娜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没有注意到他已经醒了,而汉娜面前,俨然就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幻影」。
“来吧,快点决定吧,到底要不要用你的灵魂和我交换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幻影殷红的嘴唇缓缓吐出带着剧毒的诱惑,汉娜紧紧咬住嘴唇,就这样点了点头。
“如果是为了老爷,灵魂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只要那只蜘蛛还活着,我就不能安心的把灵魂交给你。他三分钟的热度根本不值得相信,我不在之后不知道他又会肆意对老爷作出什么事。”
“汉娜、你们……、在说什么?”
阿洛伊斯艰难的动了动嘴唇,不知为何他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老爷!”
听到他的声音汉娜立刻来到他身边把他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一种让阿洛伊斯窒息的神情看着他。
“你们在说什么?你要和他交换什么?”
阿洛伊斯焦急的追问,他能清楚的看到那双狭长的眸子温柔到几乎渗出水来。他觉得现在如果不能阻止汉娜,那么就一定会发生什么让他后悔的事。他已经做错过很多次了,虽然现在才这么说显得非常可笑,但他想试着做一次正确的自己。
回答他的人是幻影。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她要把那幅身体让给我罢了。”幻影邪恶的咧开嘴角,玩弄别人的感情似乎是它最有趣的娱乐,它最喜欢看别人进退两难时的样子,“只要她把那身体让给我,再把灵魂给我吃掉,我就从你身体里搬出来。怎么样?对你来说是一笔很好的生意吧?”
阿洛伊斯不可置信的看着汉娜,这只恶魔为了他到底能容忍到什么地步?这种缘由不明的善意让他不知所措,但他明白自己不能默许,他还没有执迷不悟到不知悔改的地步。于是他一把拉住汉娜的袖口,这个动作已经用出了他全部的力气。
“别答应它!”
汉娜短促的抽气,却避开不去看阿洛伊斯的脸。阿洛伊斯不安的把手攥得更紧,他已经很久没有为了克洛德之外的人这么紧张了。
波动不安的情绪在空气中缠绕到一起,幻影不识时务的在半空中转了个圈。这种粘稠的气氛简直让它热血沸腾,漫长的生命中巧遇了这样的恶魔和人类,每一个时空里的他们都能带给它无穷无尽的乐趣,值得让它一次次费尽心思的把他们摆上餐桌、绞碎在一起难分彼此,然后再全数吃掉。
“汉娜·安娜菲罗斯,难道你犹豫了?”幻影添油加醋的说,“没想到你还不如你口中的那只蜘蛛啊?你对阿洛伊斯的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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