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眼球和皮肉摸起来完全不同,更为滑腻,带着与鲜血完全不同的湿漉,却是一样的湿热。
不知道克洛德的眼睛是不是也是同样的触感。
“疼么?”
阿洛伊斯的声音很轻。汉娜咬紧了嘴唇,没有回应也没有发出悲鸣。
余光瞥见坎特伯雷跑出了餐厅,一定是去叫克洛德了吧?阿洛伊斯收回了沾满鲜血的手指,汉娜随即脱力般的瘫坐到了地上。
盯着自己染血的手指,阿洛伊斯视线的焦点开始涣散。
那一天,在身体变得冰冷前,他听到了汉娜的声音。
最后的瞬间,来到他身边的人竟然会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女仆。
对了,她似乎还吃掉了他的一只眼睛。
缓和了因为疼痛而急促的呼吸,汉娜捂着脸挣扎着抬起头,见到的是吮吸着指尖鲜血的老爷。她甚至连眼睛的疼痛都忘记了,就这样愣愣的看着阿洛伊斯殷红的舌尖,上面若隐若现的深紫色纹章,和他嘴角诡异到极点的浅笑。
汉娜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一种难以言喻的热度冲上脑袋。这时阿洛伊斯注意到了她了失态,恶质的把手上的鲜血抹到了她脸上。
“老、老爷?”
“疼的话就哭啊?”说到这里阿洛伊斯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他看向汉娜受伤的眼睛,“……对了,现在这样的话是流不出的眼泪来的吧。”
这时“啪”的一声门被推开,克洛德和坎特伯雷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克洛德一如既往的冷静,看着一屋的凌乱不堪眉头都没有多皱一下。“带汉娜去处理伤口。”他转身对三胞胎下达着命令,接着走上前来拿出白色的餐巾开始擦拭阿洛伊斯手上的血液。
阿洛伊斯配合的卸下手上的力量,却觉得一阵阵痛感从被克洛德握住的手掌传来,于是忍不住出声抱怨,“克洛德你弄疼我了!轻一点!”
“很抱歉。”
虽然这样说着可手上的力度却完全没减,克洛德用以完美执事来说过于粗鲁的动作完成了擦拭,随即放开了阿洛伊斯的手。接着他用像是对待什么污秽一样的神情丢掉了染血的餐巾,毫不掩饰金色双眼中的厌恶。他推了推眼镜对其他人吩咐道,“把这些垃圾拿去扔掉。”
“你生气了?”阿洛伊斯揉着自己被抓到泛红的指尖,笑眯眯的趴在了桌上,好像这一切骚动都与他无关。
克洛德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岔开,“老爷,请允许我为您换一套干净的衣物,阿诺鲁德?托兰西侯爵预定今晚到访。”
“唉?好麻烦啊,”阿洛伊斯也不穷追猛打,他带着坏笑耸了耸肩,“不就只是沾上两滴血而已、”
“不行!”克洛德扶了扶眼镜,难得的皱起眉头,“跟我过来。”
“好啦好啦,真是啰嗦。”一边抱怨一边跟着克洛德离开了餐厅,阿洛伊斯脸上的笑意却散了。
亢长的走廊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两人回到房间后克洛德一边为阿洛伊斯拿出新的衣物,一边沉声问道,“老爷,您今天很没精神。”
阿洛伊斯闻言低下了头,就像个等待批评的孩子,“呐,克洛德,原谅我吧?”
克洛德没有搭腔,继续着手上的工作。他拿出干净的衣物来到阿洛伊斯面前,伸手去解他领口的扣子,却被阿洛伊斯低着头扯住了袖子。
“克洛德、”阿洛伊斯的声音显得可怜兮兮,“我会乖乖的,所以不要讨厌我好吗?”
停下手中的动作,克洛德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老爷,我是不会讨厌你的。”
双手拖住阿洛伊斯的脸颊,克洛德金色的双眼被柔和的光线照成琥珀色的。他隔着透明的镜片对上阿洛伊斯游移不定的视线,缓慢而清晰的说,“在契约结束之前,作为托兰西的执事,我会永远待在你身边。”
“克洛德……”
见阿洛伊斯咬着嘴唇露出快要哭了一样的笑脸,克洛德用指尖抹去他眼角的水汽,然后轻柔的换下他胸前沾了血了白色衬衫。
这是他一手“制作”出来的伯爵,是他让他成为了阿洛伊斯?托兰西,他怎么能随便沾上那么肮脏的血液。
他摸着阿洛伊斯脑后柔软的金发,然后把他引向自己胸前。他轻柔的拍着阿洛伊斯的背,像是在安慰着这个害怕他离去的少年。他低头看着阿洛伊斯微微颤抖的肩,金色双眼里冰冷的视线完全不同于温暖的指尖。
阿洛伊斯埋头在克洛德肩上,感受着对方比他还要更高一些的体温。
他记起在那个阴暗恐怖的森林,他们彼此交换了契约,克洛德许诺了他一个愿望。在那个愿望达成之前,给他添乱,让他头疼,惹他生气,这是他作为契约者的权利。
可他的恶魔却是个了不起的骗子。
虚伪的拥抱,虚假的关系,言而无信的承诺,冷到彻骨的吐息。
恶魔唯一不会欺骗的人只有他自己。
他只忠诚于他自己。
他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任何一个人,他不会放开的只有他渴望的东西。
互相利用,互相欺骗,这才是褪去所有糖衣外壳之后他们之间最真实的关系。依赖,只不过是不幸在阿洛伊斯心中滋长了的一个廉价的附属品,一如克洛德不具真意的保护和关心。
而擅长演戏的不只有恶魔而已,向往灵魂也不只是恶魔的权利。
这是一场虚伪的较量,阿洛伊斯扮演的是愚蠢的那个自己。因为这一次,他要用恶魔最喜欢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背叛我、杀死我的执事,残忍狡猾的我的恶魔。
克洛德,
我回来了。
☆、意外的忠心
汉娜捂着受伤的眼睛尽量不让血滴到地上,一路跟着坎特伯雷穿过走廊,来到放有包扎用品的房间。她紧紧皱着眉头,并不是因为疼痛。
今天的老爷很奇怪。
汉娜这样想着,抬头时却看到了正在无言的和绷带做着斗争的坎特伯雷,只好先把疑惑放到了一边,开口说道,“不用包扎也没有关系,反正血很快就会止住了。”
坎特伯雷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研究着手里被他扯得乱七八糟的白色纱布,成功的把自己的右手和左手捆到了一起。
汉娜见状笑了,接过他手里的绷带,“受伤的是我才对吧?”说着开始自己处理伤口。
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笨手笨脚感到不好意思,坎特伯雷把眼神飘向了墙角,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汉娜和三胞胎也算是旧识,立刻看出了坎特伯雷的心事。
“有话就问吧,反正克洛德和老爷都不在。”
“……”坎特伯雷四下张望,确认没人之后粗鲁的扯了扯领口,面无表情的说,“我觉得那个臭小鬼就是想听你求饶,没想到他竟然是个抖S。”
汉娜对他和表情完全不符的野蛮发言见怪不怪,“臭小鬼?”她冷冷的瞪了一眼坎特伯雷,压低了的语气带上了威胁的意味,“不要再让我听见你这么称呼老爷。”
坎特伯雷整个人一个激灵。汉娜受伤的那只眼睛整个眼球都被破坏,血肉和空洞搅在一起,最要命的是即使这样它还会随着汉娜的动作转动,连恶魔看了都会觉得一阵恶心。
见对方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汉娜不再多说什么,转过头一边擦拭着血迹一边自言自语,“这栋宅子里了解老爷的人还真多,不过抖S之类的……”托兰西家确实不乏一些抖S的材料,不过很可惜,阿洛伊斯并不是其中之一。
那个人明明渴望被人爱着,却根本不懂怜爱是什么。
“嗳?”坎特伯雷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无辜的歪头。
“呐,”汉娜疲倦的叹了口气,“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开心呢?”
不去责备他,无论他做了什么。完成他的要求,即便那是无理取闹。明明已经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是不能看到阿洛伊斯的笑脸?哪怕为他取来风铃草,也只能看到他落寞的神情。
他只会对那只黑色的恶魔微笑。
“去叫缇姆伯来吧,”汉娜走到墙边照了照镜子,“得包扎上才行,不然会吓到老爷。”
“那我来帮、”
“去叫缇姆伯,我可不想看你把自己捆上。”
“唔……”
自尊心貌似受到了伤害,坎特伯雷怂哒着脑袋离开了房间。汉娜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绷带,无意间回忆起老爷刚刚舔食手指上鲜血的动作,脑袋一瞬间又热了起来。
克洛德。
汉娜咬牙切齿的念出这个名字。
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即使是克洛德也不可能随时监视宅邸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老爷的反常一定和他脱不了关系,汉娜心想。
总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是多么的小心翼翼,守护着那个不安定的灵魂,期盼看到卢卡记忆中那样纯粹无邪的笑脸。可克洛德却肆意的让那个孩子伤心,不安,恐惧,再一次次欺骗。
如果和他签订契约的人是自己,汉娜心想,如果那一天阿洛伊斯念出那句咒语的瞬间,那只该死的蜘蛛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也许他身上就会刻上属于自己的刺青,她一定会达成他任何愿望。
那么现在那个灵魂一定早就被她拥在怀中,不会再孤独,她早就完成了和卢卡共同的愿望。
那只蜘蛛……
由于太过激动,受伤的眼睛重新滴出血来,汉娜连忙伸手去擦,却听见了不该在这出现的声音。
“汉娜?”
“!!”太过沉迷于心事当中,汉娜竟然没有注意到门被推开。听到阿洛伊斯的声音时汉娜心中闪过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看到那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她甚至忘了遮住那只面目可憎的眼睛。
“啊……果然,变成完全不能入眼的状态了呐。”
听见阿洛伊斯的话汉娜回过神来一把遮住了左眼,随即深深的低下了头。
阿洛伊斯自顾自走进屋,然后仔细的把门关上。
“不用遮了,杀人凶手怎么可能会被尸体吓到,你难道觉得我会害怕?”
“不,但是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
“汉娜,”阿洛伊斯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绷带,绕到汉娜背后示意她重新坐下,“我有事要你替我做,你会答应吧?”
“当然!”汉娜几乎是立刻作出了回答,随即就打算用力点头。
“不要动,”阿洛伊斯制止她,碎碎念的说道,“我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包扎什么的,”他一边抱怨一边一圈圈的绕着绷带,“你是不是答应的太快了,我还没说要你替我做什么。”
“不论是什么,老爷,”汉娜坚定的说。
“……嗯,这样啊。”
汉娜这一次很小心的点了点头。
不论是什么事,她无声的重复着。
这一次阿洛伊斯竟然选择了她,而不是克洛德。
汉娜闭上眼睛,否则她觉得自己似乎会因为老爷的“照顾”而失血过多死在这里。
“好了,转过来看看。”
汉娜顺从的转身,只见阿洛伊斯不太满意似的歪着头,于是她去照镜子,发现眼睛上的绷带被绑得松松垮垮,不过好歹也算是固定住了。
“算了,就这样吧。”阿洛伊斯不耐烦的走到另一只椅子上坐下,笑眯眯的说道,“汉娜,今晚我要你去仓库确认一件东西。”
***
不到傍晚的时候阿洛伊斯就坐上了去向阿诺鲁德侯爵宅邸的马车,和克洛德一起。
他其实很不情愿这样和克洛德一起待在窄小的空间里,这让他感到恐惧。如果被克洛德发现他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阿洛伊斯,那这只没心没肺的恶魔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宰了自己这个麻烦的契约者。可今天如果不把克洛德带出来的话,故事就会按照原本的轨道重新开始,他就更没可能确定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于是阿洛伊斯也是无可奈何。
今天上午他以“不想让那只肥猪迈进我的房子”为由,要求和克洛德一起主动去阿诺鲁德侯爵府拜访。克洛德非常配合的改变了行程计划,并且只有他们两人同行,阿洛伊斯这才稍稍把心放下。
坐在马车里随着颠簸四下摇晃,阿洛伊斯很快就开始有些昏昏欲睡,在他第三次把头撞到马车壁上时,克洛德不知从哪变出一只小枕头垫在了阿洛伊斯肩膀上。
“这样就可以了,”说着克洛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困的话可以休息一下,大概还有20分钟才会到达阿诺鲁德侯爵府。”
阿洛伊斯点了点头退到了座位的一边,然后侧下身躺在了座椅上,把脸埋在克洛德递过来的小枕头里。
如果都是真的就好了,他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前胸被贯穿的记忆太过清晰,这样和克洛德在一起时,就会开始觉得被他残忍的杀死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阿洛伊斯发现他睡不着了。
快到侯爵家时阿洛伊斯自己坐了起来,他整了整衣领和衬衫,过程间感觉到克洛德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脸上游走,便抬头问到,“怎么了?盯着我做什么?”
克洛德撇开视线,从身后的文件夹里取出了几张照片。
“阿诺鲁德侯爵的样子老爷应该已经记得了,需要注意的说辞我上一次已经讲过。”克洛德面无表情的做着公式化的说明,“今天除他以外还有德雷特子爵和神父到场,德雷特子爵是个怪人,但他和神父可以说都很正直,在这两位面前老爷只要扮演好老伯爵的儿子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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