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打碎罐子,就会收获爱情,那时他总会明白那是什么。而阿洛伊斯的那个罐子已经空了太久,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把盖子偷偷的盖了起来,再欺骗自己说它已经满了。
瘫坐地上的女仆惊慌的站起身,不再管是否会惹对方不快,紧紧的把她的老爷抱在怀里。怀里的人比看起来更加瘦弱,汉娜难以自制的开始责备自己。她早就应该这么做的,比起看着他,远远的望着、守护着,她早就应该这样,把他瘦弱的肩膀圈在手臂里。那是她早就注意到的,只是阿洛伊斯未曾意识到——他并不理解何为‘怜爱’为何物的这件事。
“渴望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东西,那不是很可笑吗?”阿洛伊斯任由她抱着,异常冷静,“原来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愿望,只是不愿意承认,差点把自己都骗住了。说要给卢卡复仇也是,只是一个留住克洛德的借口,因为卢卡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我希望留住谁,谁都可以。”
天渐渐开始冷了,阿洛伊斯的尾音变得不再那么平稳,他却浑然不知的继续说着,“原本或许谁都可以的,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我开始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愿望」,只是模模糊糊的期待着些什么,那只是我用所有美好的感觉拼凑出的一个幻影,然后我却把它盲目的加到了克洛德身上。”
那个执事从天而降,把他从最不堪的生活中拉了出来,给了他一切未曾拥有过的‘幸福’,所以他理所应当的就把那个幻影当成了真实的。
可他打碎罐子的那一天,留下的只有一地的碎片,哪里也找不到一丝温情。
“必须是他才行,必须是克洛德。”阿洛伊斯藏青色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布满了血丝,“已经不能再放弃了,必须要得到他,就算不行也只能由我亲手杀了他,把他的尸体存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就算察觉到这根本就是错误的,他也已经不能再退缩了。
最可怕的是不自知,其实无所谓「愿望」到底是什么,那对恶魔而言重要,但对人类而言,「愿望」只不过是一个放任自己任性的借口。
——也给自己一个站着活下去的理由。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打算履行什么契约,克洛德八成也是一样。看他拉着夏尔时的那副样子,从一年前开始就设下了圈套,克洛德也真是费劲了心机。
食髓知味,估计是尝过一次所以更迷恋了?
不管怎么样都好,阿洛伊斯需要的就是一剂猛药。
示意汉娜放开自己,汉娜脸上清晰可见的伤感此刻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阿洛伊斯轻快的转了一个圈,踩着熟悉的舞步转身后清脆的拍手,“呐,汉娜,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
“老爷……”汉娜欲言又止。
“不是说要杀掉让我伤心难过的恶魔吗?”阿洛伊斯轻笑着,“……没有那样的恶魔。”
☆、步向边缘的人
“凡多姆海恩伯爵,这是绝佳的机会啊,只要利用这个线索加以调查,一定可以一举扳倒那个自称是托兰西的骗子!”
阿诺鲁德侯爵已经在夏尔的会客室里唠叨了整整两个小时了,前前后后废话这么久说的其实都是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把阿洛伊斯从伯爵的位置上给拽下来。这一会话说的夏尔已经开始昏昏欲睡,虽然他一再拒绝,可阿诺鲁德侯爵像是完全不会看人脸色,硬是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夏尔也不好让塞巴斯蒂安直接把人给丢出去。
“调查的事我会自己完成,伯爵只要在我得到决定性的证据之后和我一起拆穿他的真面目。有伯爵您的指证,这件事他想蒙混过去都难,女王陛下也不会再置之不理的!”
夏尔困倦的支着下巴,第一百次拒绝这个看似诱人的邀请,“我说过我对托兰西伯爵的称号到底落到谁头上没有兴趣,只要他肯为女王卖命,其他事和我没有关系。”
“这怎么可以!”阿诺鲁德激愤的站了起来,“血统纯正,这可是继承爵位的重要条件!那个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肮脏小鬼怎么衬得上伯爵的称呼!”
“无聊。”夏尔嗤之以鼻。
血统的确重要,可那些血统纯正的贵族们还不是一样,一个个头脑简单,不值一提。
“伯爵,这件事对你没有坏处!同样身为英国最年轻的伯爵,您一定也不希望和一条流浪狗平起平坐吧?”
“这么说阿诺鲁德侯爵是认为自己更适合这个位置?”夏尔忍无可忍,讽刺的说道,“我也不希望和不自量力的家伙平起平坐,侯爵还没有拿到证据,最好谨慎言辞。”
终于送走了脸色铁青的阿诺鲁德,夏尔长长的松了口气。不知道是谁放出了“女王的看门犬和蜘蛛水火不容”这种消息,这才把这个一直对阿洛伊斯耿耿于怀的死对头给引了过来。
“少爷为什么不肯接受他的提议?”送走客人后塞巴斯蒂安低声询问。
夏尔不屑的偏头,“他是吉姆·麦肯还是阿洛伊斯·托兰西都无所谓,我要向他报仇这件事和他是不是伯爵没有关系。如果他能坐稳伯爵这个位置对我来说甚至更好,这样我就可以亲手让他体会到从云端一跌到底,失去一切的那种屈辱感。”
执事的眼神因少年的回答布满了赞赏,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带着微妙的诱惑。夏尔皱了皱眉头,甩下这样的执事独自离开。有时候塞巴斯蒂安的神情会让他体会到一种窒息感,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对方只不过是一个没用的执事而已。这种反映却让塞巴斯蒂安更加愉悦,他舔了舔嘴唇,微笑着跟了上去。
***
“老爷,阿诺鲁德侯爵正在大范围的调查两年前发生过变故的村子,查到您所在的村落应该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天托兰西宅中也在讨论着相同的话题。阿诺鲁德办事太过高调,风声早就传到了克洛德耳朵里,虽然他更倾向于直接杀掉那个麻烦的侯爵了事,可他必须更婉转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因为阿洛伊斯已经不再对他言听计从,以至于他无法再轻而易举的操纵过去的那个提线人偶。
“两年前的事,他从哪得到的消息?”
“非常抱歉,关于消息的来源我并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是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阿洛伊斯用开玩笑一般的口吻说道,“没用的东西,去查。”
“遵命,老爷。”
欠身后离开,执事推了推眼镜,难得的感觉到了疲倦。
不仅仅是变得不听话了,阿洛伊斯现在对他彻底失去了过去的依赖和信任。那一天塞巴斯蒂安的陷害还真是起到了很好的效果,自从那一晚过去之后,他的老爷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不再无理取闹,不再任性妄为,同时也不再和他做多余的交谈。
克洛德对这种变化痛恨至极。
那一天夏尔被玻璃划伤了手,克洛德并不知道那是不是故意的,可他也不是蠢货,立刻意识到了塞巴斯蒂安的陷阱。如果被阿洛伊斯看到这种场面一定会大闹一场,于是他试图用最快的速度包扎好那个伤口,却不想阿洛伊斯会那么快回来。
看来塞巴斯蒂安的亲自挑拨失败了,所以他们的谈话才会那么快结束,不幸的是夏尔这边的意外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于是阿洛伊斯又一次作出了让克洛德难以预料的反映。
他简直冷静的过分。
焦躁的反而是克洛德的一方,他不能忍受阿洛伊斯对他的视而不见。
“那个小鬼,以为恶魔到底为什么要和人类签订什么契约……”
克洛德咬牙切齿的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很小,因为这种丧气话他绝对不想被第二个人听到,他的尊严不允许他向一个人类示弱,同时他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他需要阿洛伊斯对他作出回应,立刻,不论是哪一种回应。
人类的灵魂是恶魔赖以为生的食粮,可他的老爷却封闭了和他所有的互动。只要他靠近,得到的永远只有毫无情热可言的冷静。这让他感到饥渴,冷静是克洛德最不感兴趣的一种情感,完全不能取悦他一丝一毫。
没有什么比契约者的疏离更让恶魔难以忍受,虽然他们之间或许已经没有契约可言,可那个灵魂不断的出现在他眼前,却不允许他触碰,这简直就是一场酷刑。
但克罗德是不会示弱的。
唯独对阿洛伊斯·托兰西,克洛德宁可违背自己的本能也不想向他示弱。他纵然对自己诚实,却也有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他怎么可能对一个人类的小鬼低头,任其将自己愚弄于鼓掌之间。
可他却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视线。
意识到时眼神已经飘向了那个金色的身影,他身边那个淡紫色的女仆就像是这幅景色里的一根针,扎在克洛德的皮肤之下,微微一动就会感到刺痛,如需取出,却要割开一个更大的伤口。
阿洛伊斯其实没变。
因为视线老是在他身上徘徊,克洛德反倒可以更加肯定的说上一句,阿洛伊斯根本没变。
看吧,他还是喜欢对着风铃草发呆,明明红玫瑰才是最适合他的花,他却总是在路过玫瑰园时皱起眉头。克洛德喜欢阿洛伊斯表情丰富的脸,一如他极端的情感,都是克洛德最好的食物。
偶尔阿洛伊斯会故意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里,克洛德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试图克服怕黑的毛病,但他觉得这根本就是白费功夫,其实恐惧又有什么不好?一边恐惧,一边渴望得到救赎,那种味道竟然让克洛德有点想念。于是他走进那间屋子,走向那甘甜味道的源头,那情感却瞬间都烟消云散,阿洛伊斯又被那种无机制的冷漠重重包围。
这种失落感一般的心情让克洛德厌烦。
他并不是第一次拒绝自己。克洛德心想。
他的老爷终究还是会回来的。克洛德又想。
没错,他一定会回来。不论他走多远,他终究会需要自己的搀扶,再多层的冷静也无法掩盖核心处的脆弱,克洛德告诫自己不能太过急切,否则就中了那只乌鸦的圈套,正合了塞巴斯蒂安想要报复他的意图。
他不焦急,他怎么会为了一个小鬼的灵魂而感到焦急?可那个灵魂偏偏要一次次在他的视野里、带着甜美的味道反反复复的出现,他的老爷又总是在他接近时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
“真是受够了!”克洛德不知道第几次发出这种感叹,他何时在阿洛伊斯身上体会过这种彻底的挫败感?
阿洛伊斯必须依赖他。
阿洛伊斯必须渴望他。
阿洛伊斯必须将灵魂献给他。
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紧握选择权的人一向是他,他明明已经抓住了那个灵魂,这种事情怎么还会有反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克洛德心想,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要立刻把那个小鬼抓回来,不然他简直就坐立不安。
“!!”
在屋内来回踱步的克洛德猛地顿住,接着用力的甩头,脸上的表情仍然是一成不变的冷漠,但那神色看起来总像是有点动摇。
他要把阿洛伊斯重新抓回来,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这可不是说他有多渴望阿洛伊斯的灵魂,他只是不能容忍被自己圈养的猫咪反扑,那是身为支配者的耻辱。
那个灵魂只能在他手里散发出甘甜的味道,由他掌控,只受他一个人的影响。好吧,他承认这种欲望似乎就是所谓的‘培育灵魂’,要承认这件事并不困难,困难的是他要怎么做,才能打碎那个小鬼半吊子的伪装?
克洛德飞快的转动着脑子,他必须立刻行动。那个小鬼的长处果然就只有给他乱添麻烦,随便就踏进了乌鸦的圈套不说,明明最需要自己,却轻易就相信别人的刻意劝诱。
对了。克洛德长呼了一口气。
阿洛伊斯是需要克洛德的。
他一定是太累了,才会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黑色的执事无声的挑起了嘴角。
没错,阿洛伊斯需要克洛德,即使他说出了并非离不开克洛德的这种蠢话,他的视线却早就已经出卖了他。克洛德不会忘记那一天把他钉在地面上的那双眼睛,欲望在那片藏蓝色的湖水里卷起波澜,克洛德看的清楚,阿洛伊斯自己却未必明白。
那是多么露骨的一种眼神。
一边说着克洛德只不过是凑巧把他从黑暗中拉出来的人,一边又用那么渴望的眼神看着他。那个被占有欲冲昏了头脑的孩子一定还不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作为托兰西的执事,克洛德有义务教导他的老爷成为一个诚实的孩子。
带着刺眼的笑意走到书桌边坐下,克洛德拿起笔,在纸上刷刷的写下了几行字,仔细叠好,再装进一早准备好的信封里。明天的这个时候,他那个爱哭的老爷就一定会回来。带着这种邪恶的期待,克洛德将这封信寄了出去。
回执来的意外的快,看来对方也开始沉不住气了。塞巴斯蒂安急于让夏尔重新复仇,好收割他培育的灵魂。这场较量逐渐变成了两只恶魔的竞技赛,互相使坏,乐此不疲。几千年的生命似乎根本就没有让他们变得多么沉稳,至少现在两人都被胜负欲冲昏了头脑,夏尔和阿洛伊斯反而变成了更冷静的一派。
凡多姆海恩的茶会邀请,阿诺鲁德侯爵德暗中刺探,这场较劲才刚刚开始。夏尔和阿洛伊斯置身其中,终究会被卷进这个漩涡里,只是还有一个人默默的看着一切逐渐被推向边缘,她低垂着眼睛,用无言面对黑色执事不断转向金发少年的视线。
——Lvateinn的剑鞘,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