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或许是子孙太多的关系,华玉轩反而不需要怎么操心。
每一个儿子在他面前,都是不一定能干争气但一定孝顺听话;女儿们不说如何温柔贞静,却也个个孝顺贴心。
孙辈的活泼些,也懂事得很,他眼睛看不到之后,七岁的大孙子还日日都会来给他读书,八岁的外孙女更是亲手做了小棉包,将他书房卧室的家具尖角都给包起来……
他这一辈子,几乎就没操心过女儿家的教养,但他见识丰富,那种养女不肖不如不养的悲剧,他见识过的也不少。
而且他也和常漫天一样误会了,都以为江重威是因为感念陆小凤为他们奔走缉凶的情谊,故意帮着敲打薛冰。
所以华玉轩也跟着叹了口气,却说:
“好在陆小凤还没有女儿,至于女人……他又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总不至于给自己找一个太拘不住的女人——要知道,野性的女人玩玩儿是不错,但一个男人真的想找个过日子的时候,就算是浪子,总还是宁愿要个温柔安分的。”
常漫天闻言,也点点头:“家里头的总要安分点才让人放心。”
江重威的心事其实不在此处,但他能在南王府做到大总管,自然也不会是那样不知道闻声知意的人——很多时候,他甚至不需要闻声,就必须知意——就算此时心烦意乱之下叹息出声,他也感激陆小凤,也愿意顺着华玉轩的话提点薛冰。
但此时,就算不用眼睛看,他也能敏锐察觉到,薛冰已经听懂、并且震动了。
虽然不肯定薛冰是听进去了、还是纯粹因为恼羞成怒而震动,江重威至少肯定,现在已经不适宜再多说。
所以他只是又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华玉轩和常漫天也不再言语。
至于薛冰,她自然也是听懂了的。
她的脸色一时煞白,一时极红,但或许是因为被陆小凤点了穴道,她居然只是咬着嘴唇,既不能跳起来再去砍人的手,也没有骂江重威几个狗拿耗子。
她只是听着,时而又极力转动眼睛,去看陆小凤和红鞋子的战况。
或许是眼睛斜得太厉害,薛冰的脸颊上,不知何时竟挂上了两滴珠泪。
她没有哭出声音,而江重威他们当了瞎子最多不过一个半月,日后如何不知道,目前却是肯定都没有花满楼那样的、连风中轻微的水汽变化都能闻得出来的灵敏嗅觉,所以第一个发现薛冰在哭的,却是陆小凤。
陆小凤叹了口气。
公孙大娘为首的红鞋子们已心生退意。
公孙大娘更是已经发现,宫九的攻击都集中在她身上,对于欧阳情她们,宫九似乎理都不屑于一理。
反正不管欧阳情几人刺出多少剑,宫九都只需轻轻晃动扭摆一□体,就能避开。
公孙大娘亲身经历过宫九吃了她的糖炒栗子之后、还能逼得她受伤逃走的险境,她以为她已经足够高估宫九了,但实在想不到,宫九比她想象的最恐怖难缠,都还要恐怖难缠得多。
——就算是叶孤城都未必接得下她们四个姐妹联手,宫九却仿佛在逗着她们玩儿似的!
公孙大娘心下骇极!
她在有八分把握就算她逃走之后,宫九也不会对欧阳情等人出手;又九成九肯定就算宫九要拿欧阳情等人出气、陆小凤也不会袖手旁观之后,旋身一跃向宫九使出了似乎拼尽全力有去无回的一剑之时,手忽然一松,剑柄脱手,而她自己则从陆小凤的方向突破遁逃。
当然陆小凤也不是就一定拦不住她,只是他固然不会为了薛冰就帮公孙大娘,但他也很难在薛冰的眼泪之下,还能截断公孙大娘的最后一线生机。
所以他只能尴尬地对着宫九苦笑。
宫九也在笑。
虽然依然嘲讽意味满满,却难得没有出言挖苦陆小凤,只道:“这次就算了,让这贱人多活几天好了。”
他悠悠然对陆小凤说:
“虽然猫捉耗子也是很不错的游戏,但也是因为你这只泥巴鸡,我这次才暂时寄下那贱人的性命——所以你最好记着,少再拐着我家阿伍去做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否则我就算顾忌着阿伍不好杀了你,但教训泥巴鸡的法子多的是,例如让你再也找不到一只小母鸡,又例如,让你知道一天啄出来几百只蚯蚓、却一条也吃不到自己肚子里的滋味……也都不是难事。”
陆小凤见他果然连欧阳情等人都懒得拦着,心下大定,又有些愧疚——不管宫九最后放过公孙大娘为的什么,他确实是因为他最初拦住那一剑,才没将公孙大娘一剑毙命的——因此听宫九特意挑着他两个痛脚狠踩,他居然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
“我何曾带着阿伍去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提起阿伍就又问:“阿伍呢?你不会将他丢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吧?金九龄跑了,那可是个爱使阴招胁迫人的,小心下次找不到小母……小鸡的就是你自己了。”
陆小凤原是想说小母鸡的,说到一半才觉得阿伍不是母的,又匆匆改口,但就算用了小鸡代称,也仿佛有哪儿不妥当,因一时也不及深思,便只当是怕惹起宫九对于阿伍哥哥这个身份的独占欲发作又折腾他的警觉,面上虽仍是笑嘻嘻的,心里却拉响了十二级的警报,既准备好防范宫九毒舌,又随时能闪避宫九的攻击。
但宫九却什么都没做。
甚至他原本就挺不错的心情,似乎还因为陆小凤这话变得更好了。
他甚至好心情到不只没揭穿陆小凤撺掇他去对付金九龄的企图,反而告诉他:
“金九龄现在肯定只能去偷阎王殿的小鸡了——如果阎王殿也有小鸡、而他也有胆量去偷的话。”
陆小凤迅速反应过来:“你是说,金九龄死了?”
他倒也不怀疑神通广大的九公子手底下是否有能收拾掉金九龄的人,他只是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宫九出现之后金九龄才得以逃脱,而直到现在,陆小凤的注意力都没有一刻从宫九身上移开。
他可实在看不出宫九有接收什么讯息的迹象。
宫九其实也不需要接收到什么讯息,虽然他手下确实起码有十七八种陆小凤再长三对眼睛都看不出来的讯息传递方法。
他之所以肯定金九龄已经死了,只不过是因为……
“无论他往哪儿逃,前面都会有一条蛇王正在等着他。”
陆小凤一怔,继而大喜:“蛇王?蛇王没有死?”
蛇王是陆小凤的好友,他虽然受金九龄威胁任由他掳走了薛冰,又不只一次误导过陆小凤,陆小凤对于他的“死”,还是十分介怀的。
但现在宫九告诉他,他明明亲眼看到过尸体的、曾经以为死在公孙大娘手下后来又推断出是金九龄下手的蛇王,却还好好地活着。
不只活着,显然还等在前方,等着张开蛇口吞掉一个金九龄?
宫九悠悠然道:“金九龄确实想杀掉他。但我也确实想找一个合适的人为我掌控某些力量。金九龄原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惜他偏偏爱绣瞎子,阿伍又最不喜欢人造瞎子……”
陆小凤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救下蛇王——因为你挑中了他!”
宫九颔首:“不只我挑中他,阿伍也很喜欢——他做的蛇羹味道很不错。”
陆小凤看了他半天,忽然大笑起来。
只是笑,仿佛他一点都不好奇宫九需要蛇王作什么。
——不管做什么,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就如薛冰。
薛冰在金九龄伏法、公孙兰逃逸之后,被难得善心发作一回的宫九安排人带着大江南北四处走走看看,走过那些熊姥姥销魂婆婆等人、和其他红鞋子姐妹出没的地方,看看那些毫无理由的、只是吃了熊姥姥的糖炒栗子就只能死去的人们所遗留下来的孤寡遗幼,看看了那些虽然有理由、但也许只是因为一句醉话的缘故就失去了鼻子的人,那再也无法在人前抬起头来的难堪生活……
之后,薛冰回到了神针山庄。
她没有成为红鞋子的八妹,也没有成为大公鸡的小母鸡。
但她总算活着。
活着就还有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写最后一句话时莫其实很伤心,因为我最爱的人,已经有两个在不该死去的年华里死去;而我宠爱的生灵,也有许多,因为偷猎者的不怀好意,成了人家盘中的菜肴。
可是没办法,我能在文里写很多如果也许可能,但生活却从来不给我如果也许可能的机会。
多么无奈。
第51章
叶孤鸿也在忽然之间看到了希望!
叶孤鸿其人;只要听说过飞仙岛白云城主的人;都很容易联想到;也许他和白云城主叶孤城关系不匪。
当然;世界上名字极相似、甚至一模一样,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根本不知道对方的人也有很多,但叶孤鸿和叶孤城却显然不是这一种。
他们是真的有关系。
叶孤城之所以会在阿伍口中从“阿叶”变成“大叶子”,就是因为他有许多弟妹。
叶氏宗族乃是前朝皇室;当日虽因外族入侵;除了依照祖训固守国门京都的天子之外,尚有许多宗室没有南巡;但因着在乱世中得了机缘、将一把龙椅做到当今的,却是叶氏宗族原先臣下的一位穆姓将军。
那穆将军原不过二三品之流;在前朝虽也算勋贵人家;却是三流偏上、二流且还靠不上边儿的勋贵,到穆太祖那时候能求娶到一位落魄宗室家的县主,真是烧了高香的。不想一日外族侵入,排前头儿的将军许多战死,又有不少护卫着皇室血脉南巡,到得最后,居然是个当日国宴不过勉强在正殿里头混个座位的穆家得了天下。
但无论实际如何,这穆家既然是以前朝帝皇并储君皆都在城破之时亡故、虽有皇室嫡血南巡却不见踪迹不知音讯、又即便有幼主仍在却也不利于当时仍与外敌拉锯不休的战况,诸般不得已之下,方勉为其难“黄袍加身”宣告天下的,自然也就不好对叶家光明正大的下手赶尽杀绝。
因此虽在几十年前,朝廷就知道飞仙岛乃是前朝叶家盘踞所在,却不只不曾大肆兴兵征伐,明面儿上且还要格外给三分客气。
于是这六七十年下来,叶家在飞仙岛上也繁衍出嫡庶共计十三房四百余人,其中与叶孤城同辈的足足有七十八个。
叶孤城自然是嫡支嫡长子,巧的是,还是这一辈中最年长的一个,所以到了阿伍口中,才会成了大叶子,而不是什么二叶子四叶子的。
而叶孤鸿,虽然只是叶孤城七十八个弟弟妹妹中的一个,而且只是和叶孤城血缘不远不近的一个。
可巧的是,这家伙天生长得一张像极了叶孤城的脸。
当然稚嫩了许多,甚至比叶孤城在他同样年岁时还要稚嫩得多,可也真是像极了。
而这么一个像极了叶孤城的小家伙,偏偏爱穿一身雪白雪白的衣裳,腰间佩一把既狭且长、而且正正好儿是三尺七寸剑锋、七斤十三两净重的乌鞘剑,且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好一张玉石白皙的脸硬是养出雪色的苍白,更摆得出一副冷酷骄傲得彷如冰雪的神情,还又爱喝白开水、又爱吃白煮蛋!
虽然叶孤城也爱穿白衣,脸上也惯是冷漠严肃之态,也是行走站立都如一柄剑般锋锐坚定……
但再如何相似,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还是不同的。
而这个叶孤鸿,这个简直像是小小少年时的叶孤城的叶孤鸿,居然连站着的姿态都和西门吹雪完全一样!
他的面容没有丝毫与西门吹雪相似,但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西门吹雪的影子。
又或者……
苏少英这几日一直在试验滑翔翼,他之前已经失败了七八十回,其中四十几回都摔得十分狼狈,好在峨眉的轻功虽不如武当梯云纵那样以超强滞空力闻名遐迩,却更加轻盈灵秀、落叶无声,所以狼狈是狼狈了点,苏少英受到最严重的伤不过是在脸上擦去了有半个巴掌大的一片油皮。
但男人嘛,又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伤?
所以这一日,他又跑出来试验滑翔翼。
而且不止他自己出来了,还把躲在书房里头、连续写了好几天起码七八百张大字的阿伍,和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为了绣花大盗的事情劳神、直到昨天半夜陆小凤将犯人缉拿交归金九龄的消息传来才算是好过了些的花满楼一起。
阿伍对于滑翔翼原本全无兴趣,但花满楼也跟着苏少英劝他,连宫九都说他今天往西去会有惊喜,他也就暂时放下那未完成的大字,跟着出来了。
此时,花满楼正跃跃欲试,只是苏少英平时会忘了他是个瞎子,但这滑翔翼连他自己都摔得十分狼狈,他又怎么敢让花满楼上天?
要知道花满楼再如何瞎如蝙蝠,到底也不是蝙蝠,他可没有蝙蝠那样能靠阿伍说的那什么超声波就能巨细无遗测探出周遭所有事物的本事——花满楼能行动自如,靠的不过是敏锐的鼻子耳力等,但他在高空之上、天风之中,再好的嗅觉听觉,也不如用眼睛看的清楚。
苏少英眼睛极好,也摔得极狼狈过。
好在花满楼是个通情达理的,苏少英的顾忌虽没明说,他略一思索也明白过来,虽稍微有些儿遗憾,却也不是很坚持,只是说:“那你试试——小心些儿——如果能成功飞上去,可要好好和我说说那样真的飞翔起来的滋味。”
苏少英点点头。
阿伍拍拍花满楼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只拉着他蹲下来,一起帮忙苏少英检查那架滑翔翼,苏少英更是傻乐傻乐的,看花满楼手摸到哪个部件,就和他解释哪个部件的名称用料等等,倒像他才是行家,但正经调整滑翔翼的,当然还是阿伍。
又过了好一会,滑翔翼该检查的检查、该调整的调整,苏少英扛着它又往坡上跑高了些,然后摆好姿势——
也许是阿伍亲自过来帮忙调整的缘故,也许是苏少英亟欲真正飞成功一回、好给花满楼仔细描述飞起来滋味的意念太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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