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枕边人》
老板,今天你怒了咩
苏子轩有些微醉,从包里掏出钥匙,摸黑对了几次锁孔才终于传来齿轮吻合扣动的声音。
门开了。
屋内是寂静的黑暗,似乎有些微弱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这不寻常,这个房子,除了白天准时到来的钟点工,一直是显得有些死寂的。
真正开灯的时候苏子轩却到底还是吓了一跳。
地板上竟然是横七竖八的人体。很多具,都卷着被子,十一月的夜晚毕竟已经微凉了,这些从天而降的生物倒在地板上睡得香甜。
苏子轩再三甩了甩头,确认不是酒醉后的幻想才终于认命地低头检查起来,离他脚边最近的是个大约40的男人,探出被子的脸上睡得尽是红晕,配上一张蒙着灰尘污垢的脸和板结的发块,倒颇有点“穷并快乐着”的调调。
苏子轩不会傻到犯众怒去叫醒这群睡着的“狮子”,他目测了一下,大概客厅里睡了不下10来个这样的,恩,民工。
他握了握拳头,脸色不豫,从手机里找到秦思的电话,深吸一口气,才终于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秦思一贯漠不关心的声音,“有事吗?很晚了。”这次的语调里却也到了点幸灾乐祸等着苏子轩先出口的意味。秦思似乎还是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秦思,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这里一屋子的民工是你开门放进来的吧!分公司工地那边的事说过很多次了,不需要你插手,更不需要你给我扯后腿!”
“咦,我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么?我是正经地提供法律援助啊!工地400多个民工讨要不到工资,包工头逃窜找不到人,负责部分也不给个说法,民工们拿不到钱没有地方住,当然只好住到大老板的府上来啦!”秦思其实还想加一句,这次才找了10多个民工代表而已,否则估计苏子轩整个房子都不够装怨气冲天讨要工资的群众。
“秦思!十多个人睡了一屋子你是不是也应该和我打声招呼!我是你合法的配偶!还有现在十一月了,地板上这么冷你不会开个空调么!有民工要在这房子得了病我这边医药费什么的会更麻烦。”苏子轩的语气已经几乎咬牙切齿了。从一开始的商业联姻里苏子轩对秦思这个将来的结婚对象就是持反对意见的。
“哦,竟然忘记空调了,对不起啊,我这边的别墅是地热的,不知道你那边还没有哎……”电话一头的秦思道歉得十分诚恳。而另一边的苏子轩则是望着地板上的一干睡梦中的无知群众,脸色阴沉。
苏子轩曾经是想为自己构建了一个和谐的家庭环境的,他背后的女人要拿得出台面,正经的宴会上要懂得分寸,要贤惠甚至是卑谦,柔弱一点没关系,但绝对不能聪明,苏子轩喜欢柔弱娇媚的女人,认为女性都必须讲究地装扮自己,说话温柔,操持内务。
结果秦思不仅对时尚穿着无感,更是彻头彻尾的自我主义者。完全达不到一个好的结婚对象的标准。
其实另一方面秦思对苏子轩也是无好感,在很早的时候,秦思就已经听闻过苏子轩的花名了,也见过他臂弯里形形色色的女人,甜腻的香水味,脂粉,妆容精致的脸孔,哦,还有大胸。
果然男人和女人的审美是不一样的。
她还记得和苏子轩最初的见面,确实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了。
“我是第一次见到不修指甲的女人,还有,你的丝袜有破洞了。”
是一场关于并购案的谈判,苏子轩以绝对优势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末了还不忘记以王者的姿态丢下这么一句。
秦思对他可谓恨之入骨,她为了这场并购案几乎一周都没有合眼,公司里所有职员全部日夜赶工加班才完成了一份让人满意的企划,最后上阵的时候也是强撑着精神颇有点回光返照的意味了,却不料遭受巨大打击,横空出世的苏氏以财团支撑的优势立刻就把合作方的眼球给吸引过去了。
最后的招标会上,秦思是不甘心的,根本没有修饰什么容颜,商场上不会有女士优先这条绅士原则,男人女人是一样竞争的,正当途径下,美貌也不能为一份失败的企划增色。秦思对装扮成花瓶一样的人物并没有特别的好感,职业女性,给人干练精明的感觉才更容易被信任吧。
然而最后还遭受了苏子轩这样的打击。凉薄的话语。窘迫的气氛。最后大家的目光倒确实停留在秦思抽丝了的丝袜上了。
其实苏子轩对职场女人一向没有好感,他不喜欢太过强势的女人,过强易折,有时太过咄咄逼人了或许也是内心虚弱抑或是脾气暴躁,同样那些拼搏职场很想上位的美貌女子,也总让人联想到性贿赂。
十足的偏见,不过不阻碍苏公子的感情生活,他大可以不找职场女性。
所以最初的梦想太过美好,现实的打击让现在的苏公子愤懑不平,但好歹结婚一年了,皱眉的同时也慢慢接受了“秦思是会带来麻烦,令人生厌的男人一般的女人”这样的理念。
“周然,城东那块工地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工地的策划人呢?给我找出来,以后我们苏氏不会和他再合作了,你把那块工地上的人力工算一算,明早给结算了,款项记录好,之后万一起诉包工头的时候可以用。”
在听到秘书连声应好以后,苏子轩才有点疲惫地放下电话,拿了换洗的衣服,帮地上的诸位兄弟们开好了空调,默默地退出了自己的房子,奔赴了五星级酒店套房。
果然第二天习惯认床的苏子轩黑着眼圈出现在了公司,这个时候秦思刚刚才到,正对着办公桌前的镜子整理那头没来得及打理的乱毛,神态严肃。
“秦思,这里是公司,我不希望你总是以这样的方式给我的工作造成困扰,还有昨天的事情,你知不知道这样一闹要损失多少,工地的工人罢工一天,整个工程量停滞!你以为这是正义?你只是唯恐天下不乱。”
秦思转过脸来,苏子轩看了一眼,她迷迷糊糊呆呆滞滞,显然还没彻底醒过来,果然还没有进入战斗状态。左脸颊也还有一块明显的床单睡痕。
不修边幅的女人!苏子轩的脑门青筋跳了跳。或者他的人生已经是一个餐桌了,面前的女人是一个绝大的杯具啊。
其实秦思长得不丑,眼睛是漂亮的内双,皮肤雪白,毛茸茸的头发感觉相当柔软,迷迷糊糊的时候可以称上可爱,可惜不够精致。还没有服装和发式的点缀,总给人潦草的印象。
“恩?可是民工那边有人找到我了啊,我也是公司委派的那个工程的负责人之一哎,我被十来个壮汉堵在门口,快要被非法监禁了,只好答应他们立刻结清工资并且承诺这十个打头阵的人去总公司老板家里销魂一夜啊!算是紧急避险吧。没有法律责任的啊。”秦思揉揉眼睛,成功地看到了苏子轩脸上扭曲的表情,好吧,其实转嫁危险不是一个好办法。
“这次的损失和不能从逃窜的包工头那边追回的款项全部由你负责,另外接下来的跑外场任务由你负责,出了问题别怪我请你爷爷出来喝茶。”
秦思听到苏子轩谈到自己的爷爷,也有些激动,“我就是为了爷爷才嫁给你的,他身体不好,我们秦氏这边的企业又走下坡路,不是你乘人之危低价收购股份,我爷爷甚至不会病倒,我也不会最后委曲求全来这样一场商业联姻!”
这场婚姻确实是两人都各自嘲笑的东西,苏子轩当时刚接手苏氏,内部不稳,吸纳老牌子的秦氏也是大势所趋,而秦氏的老员工还特别念旧,很多技术工人甚至不愿意被合并入苏氏,所以和秦思的婚姻也被提上了日程,两家并一家,听上去是美好的富人间的爱情童话,实则只是两方互相索要利益。他们结婚后,秦家的产业可以继续保持独立性,但收益要让苏氏提成。
苏子轩也记得秦思,那年的一场并购案,秦思面嫩的很,却还是一个人凶巴巴地坐在座位上,气场惊人,苏子轩看过她的企划,不得不说做得生涩稚嫩,理论上很完美,实则经不起任何实际的运作和推敲,一看就非老手,很多理念和条款过于迁就被雇佣方,并不能符合一个好商人的标准。
那一刻,苏子轩是没有把秦思当成女人看的,只是觉得对方最后在大势已定情况下还纠缠不休要问出为什么苏氏获胜这点让他很是厌烦。
输了就是输了,商场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就是潜规则,或许苏氏当时连一份具体的企划都没有做出就直接拿下这场并购案确实让她心里不服,但强大的财力就是信誉的象征,他们愿意相信苏氏。
于是苏子轩以一种对待失败方的口吻指出了对方企划的败笔。
当时的秦思以一种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的眼神扫射他,让他终于有些恼怒。这个女人太较真了,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我是第一次见到不修指甲的女人,还有,你的丝袜有破洞了。”
苏子轩的职业惯性完全被秦思激发出来,用最不人道的毒辣的语言攻击了秦思最薄弱的地方。这个样子确实未免刻薄,潜意识里苏子轩把秦思当成了一个将来可能会出现的商场上的劲敌,于是更想在萌芽和生嫩期就铲除她,不留情面,很商人的思考方式。
他潇洒地转身,余光里是在场人群低低的嘲笑和秦思僵硬的背影。
他没有再期望和她相遇,然而三个月后,他和这个被他不留情面打击过的女人结了婚。其实或者是女孩子,秦思也不过大学毕业刚一年。
出来混,是要还的
秦思最近事事不顺,被苏子轩这个刻薄男人当着所有职员的面“委婉”地批评了,不过也是,秦思做派一向“狂野”,根本没有富家太太那样雍容的气质,倒仍然像个刚进社会活力四射的新鲜人。被狠批的时候也是低头很顺从地听着。
秦苏两家联合后,秦思被派遣过来作为两家公司的枢纽,被苏子轩分配到业务组里,几乎算是个杂事部门,采购组缺人手的时候就会被拉去帮忙,偶尔甚至是法务那边有纠纷要处理还从业务组里调人,秦思实际是法律本科毕业,在最初不得不挑起家族担子硬着头皮搞企划书已经是挑战了她懒散的极限,后来被派遣也曾经极力想要进过法务部,无奈只有小本科的学历苏氏的铁门槛就不过关。
虽然她和苏子轩结婚只是很随便地请了一群人吃了一次饭,没有很浪漫的蜜月旅行,甚至连报纸上也只是在一个小角落里低调地登载了苏氏和秦氏的联姻状况,只附上了一张苏子轩参加某次商业采访人模人样的照片,作为女主角的秦思倒是连个头像都没出现,毕竟秦氏今年已经开始走向滑坡,也没有很多人对这位秦家的小姐有什么过大的期待的,只零星调侃了几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秦氏再破落,有钱人家的孩子照样能找个好归宿。对于秦思,众人的印象大概也仅止于“苏子轩背后的女人”了。
原本苏子轩也是很客气地让她任选部门,但秦思仍然不想被众人看做是要靠关系走后门的人,也只好放弃了垂涎已久的法务部,乖乖进了打杂的业务组。苏子轩对于这场婚姻没有想要公开到大加宣扬的地步,公司内职员的多次探听也没能知道新晋苏太太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只好作罢。
“小秦,把这个资料打一下,然后复印20份,明天的会议会有用到。”
“哎,哎,知道了知道了,给我15分钟,一定搞定!”
公司的科员其实都很喜欢秦思,没有做指甲倒让她打字飞快,比一般爱美的女性职员效率高多了,而不是很在乎装束也让女职员和她相处的时候没有什么想要攀比的感觉。
“话说小秦,你明明和我们老板的太太是一个姓氏,为什么人家是那个富贵命你和咱们一样是劳苦命啊,还得从基层做起!上天不公,你这小小年纪在这样的公司也难出头哎。”同一办公室里已婚的张姐最爱唠嗑,没事也喜欢给秦思些小建议,实则是很热心善良的人。
往往这时,秦思只好报以一笑,在刚开始来苏氏的时候,她就不希望公开身份,否则从基层做起倒反而有矫情的感觉,人际维持起来也更为复杂,而苏子轩似乎也在这一点上持默认态度。估摸着是嫌秦思不够符合众人念想中的苏太太也不想拿出来。
然而苏公子对老婆的这种态度,也是引起了一些小骚动的,毕竟新晋苏太太没有被邀请参加过任何一次苏氏庆功宴,或者是来巡查过公司,看苏公子的态度也并不是十分愿意提及这位太太,一联想苏秦两家的联合,很容易让公司内部人觉得是无爱婚姻的味道。
有些女科员甚至是在背后偷偷怜悯这位苏太太的,小小年纪就结婚,虽然丈夫是长相奢华的美人系,但苏子轩这样太过冷淡的态度和偶尔挽着各式温婉美人出席酒会也是让人招架不住的。
“哎,哎,你说我们老板是不是性冷感啊,每次我见他早上来公司都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哎,说不定和新老婆根本没有夫妻生活!”
“不是吧,我比你在公司早,我有看到过老板之前交往过的女朋友,都是非常注意形象的那种很娇小惹人保护欲的女孩子,身材都比较火辣,很女人,可能这个苏太太,到底是让过尽千帆的苏公子没有胃口吧。可能只是苏公子要求高,再说他们是商业联姻哎,之前没有感情基础的,当代社会都讲婚姻恋爱自由,这样被强逼着就结婚了到底双方都有点不情愿的吧。”
“你懂什么,那个女人说不定很高兴的呢,你看老板的脸哎,要是我,每天醒来能看到这样一张脸出现就心满意足了,不染指也是可以的!”
“花痴,真拿你没办法……哈哈”
等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了,秦思才苦着张脸从厕所的隔间里出来,她真的不是便秘,只是被谈论的主角是她,不能加入聊天也不好意思出来拂了众人的意打断话题才是。
出来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明灭的灯光下,怎么看都是很可爱的容貌吧,至于让苏子轩那么倒胃口到被人质疑性功能障碍么,何况从所谓结婚开始,苏子轩和秦思就很有默契得保持分居状态。各自没有干扰过对方的生活。
对着镜子甩了甩头,秦思自娱自乐,还是继续出去工作吧,被人这么谈论也是和群众打成一片的标志啊。
秦思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