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用两根手指尖捏着那张人民币:“行了你休息吧。”
“你什么时候回去?”宋云村在柳州背后喊:“你要是明天走的话我可以捎你。”
“我乘火车。”
“我捎你好了嘛。”
柳州简短地回了一下头:“我喜欢火车。”
“几点的票?”
“还没买,明天到现场买。”柳州晃了一下手上的人民币:“谢啦。”然后拉开房间门,很快他的脚步声也从走廊里消失了。
宋云村躺回到床上,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八点二十五分。他觉得此刻的内心十分满足,没有来由地祥和宁静。
但是当天夜里他却失眠了。和柳州短暂的一晚上的相处,对深夜的他来说犹如麻醉剂过了时效。当夜幕降临,城市的灯光匍匐在地面上,顶上苍穹是一片深暗。他安静地伫立在大窗的一侧,那些有关经济问题的忧郁更加凶猛地缠绕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干亲
第二天一早,宋云村出现在了火车站的肯德基里,一边喝早餐粥一边给柳州发短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在火车站等他了。
这么做其实没什么原由,但和心血来潮相比,他更多了点坚决的意味。翻来覆去的夜晚,翘首期待黎明,就是因为黎明来临时就可以做这样一件让人吃惊的事情。他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那孩子的反应。
大概等了两三个小时,到手表的指针过了十点,他的心情又出现了变化。预感对方不会再给他回信了,有可能早就看到,然后骂一句傻子,其实人早已经走掉了。
宋云村觉得一清早赶来蹲肯德基店的自己的确像个傻逼。
身边的旅客迎来送往,宋云村去店外买了份报纸,然后又坐了回来。他把一遍报纸翻完了,无事可做,只好再翻第二遍,把那些他不感兴趣的新闻和版面也读一读。终于这次,手机响了。
柳州主动给他打来了电话。
宋云村接了电话,然后一边习惯性地叠起报纸,跟柳州确认了碰头的地点。
他赶过去的时候,柳州正在自动售票厅的门边,看见他就转身先进了厅里。
宋云村进去的时候大厅里人头攒动,每台自动售票机前都排着长队。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柳州。
柳州有点欲言又止,但索性又不说话了。宋云村知道他想问点什么,但又不希望他问出来。问他干嘛一清早等在这里呢?他自己都不明确答案,临时组织语言说出来的话一定很空洞,显得没有水平。
然后宋云村突然想到了,如果柳州问的话,就回答爱上他了。这个方法好。
不过柳州还是没有问,好答案没有用武之地。
他另起话题和柳州聊了几句,问他吃没吃过早饭。柳州说没,宋云村说我在肯德基吃的,一会儿时间有多的话再过去坐会儿。
等他们买票的时候,柳州问宋云村要身份证,宋云村掏完身份证一定要掏皮夹,买票要用他的钱。本身票价也没多少,柳州就用两根手指从宋云村的皮夹里抽钱出来。
宋云村斜着眼睛想看柳州的身份证上的名字,但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还是没看清,只看到两个字,然后的确姓张,右边那个字怎么也认不清楚。
最后他就不虐待自己的眼球了,直接光明正大伸手去拿柳州的身份证:“你叫什么名字?”柳州也果然没有像女孩子那样捂着不让人看。宋云村把他的身份证拿到眼皮子底下一看:“嗯?这什么字?”
“回去查字典。”
柳州一边往自动售票机里塞钱一边说。
宋云村掏出手机用笔画输入法查了一下:“衎啊?我还以为读衍呢。张衎没有张衍好听啊。”
柳州把车票递给他,没好气地说:“为什么你的话总是不太中听。”
出来的时候宋云村问柳州:“那你为什么叫柳州?”
“什么柳州?”
“你在小帅会所登记的名字不是柳州么?”
“哦,”柳州反应过来了,“我老家在柳州。”
宋云村被噎了一下:“这也行啊。你要是北京人是不是就叫北京了,柳州真是躺着也中枪。你说你干点光荣的事,比如当明星,取个艺名叫柳州,也算为家乡争光……”他说到一半柳州停下了脚步,右手向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请他先走,慢走不送。
宋云村合上了嘴巴,嘿嘿一乐:“你还闹脾气了?”
柳州受不了这老男人的自以为是了:“大哥,我们没熟到这地步吧?”闹脾气也不和你啊,你谁啊。
宋云村表示投降,做了一个电影里学来的动作,给自己的嘴巴上了道拉链。也没把柳州逗笑。
跟着他往候车大厅走的时候,宋云村感到了自己的无聊和嘴贱,但同时认为这孩子太一板一眼了。
上车后气氛有点冷,直到宋云村强行把柳州拉去餐车,张罗着两个人都选好盒饭坐下来开吃了,空气才随着餐车的热闹开始回暖。
“不吃盒饭你中午打算吃什么?”宋云村问。本来柳州不肯来餐车吃饭。
“我带了压缩饼干。”
“嚯,那多难吃啊!”
“难吃吗?葱油味的我一直很喜欢。”
“哦那种改良的……”
宋云村把一根盒饭里的牛肉条塞进嘴里嚼了一下,嚼不动,又使劲嚼了两下:“这也太老了……”他将牛肉含在口中品味了一秒,皱起眉头:“而且除了咸味就没有别的味道了。”他又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尝了尝:“卧槽这哪儿值35?”他抬眼去看柳州的盒饭,柳州一边吃一边看着他一惊一乍的表演。
“你这好吃么?”
“不好吃。”柳州条件反射地回答,然后补充了一句:“没有压缩饼干好吃。”
“槽,”宋云村骂了一句,“我还不如和你去吃压缩饼干呢。”
柳州沉默了一秒钟:“只剩一块了。”
宋云村本来想嘲他你这什么人啊居然还敢说我说话不中听。后来一转念,他问:“如果咱们在沙漠里迷路了,你就剩一块饼干,你愿意分我一半吗?”
柳州眨巴着眼睛,说:“我现在也不愿意啊。”
宋云村放下筷子,两只手悬在桌子中央,朝柳州比了个狠掐脖子的动作。
柳州终于笑起来,笑完他说:“我能问一下你几岁了么?”
虽然知道柳州这不算好笑,但他还是有点高兴逗乐了对方。
“你猜?”
“不说算了,我最讨厌猜。”
“三十八。”宋云村马上缴械投降。将心比心,他扪心自问,这种类似“你猜”的反问确实无聊透顶。
他感觉自己年纪有点大了,所以不好意思:“是不是很老?”问完他有点后悔,万一柳州直接说是他都没地儿找台阶。
柳州没接他的话茬,只说:“我还当你十三岁呢。”
宋云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然后他才意识到柳州在嘲他幼稚。他还在念书的时候,大概是十几年前,的确有些同学送给过他类似“孩子气”“幼稚”的评语。
他回忆了自己刚才的空中卡脖子动作,顿时有点脸红了。什么叫得意忘形,就是得意才会忘形。
宋云村觉得该把中年人的形象捡回来。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柳州开始分饼干。虽然柳州也认为盒饭难吃,但他好歹还是吃得差不多了,宋云村挑嘴得不行,最后也只是嚼了一些白饭。
拿到柳州掰给他的半块饼干,宋云村咬了一口,觉得味道确实不错:“这配方改良太多了。我以前大学的时候,和同学出去野营吃的压缩饼干,和你这个完全不是一种东西。”
柳州靠在列车的窗户沿上看着他,忽然说:“你给我一种感觉,你一定是特别特别幸福的那种人。你周围所有人都对你千依百顺,而且你还没孩子。”
宋云村被突如其来的话砸得有点闷:“你何出此言?”然后他发现自己并不需要柳州的回答。就自己说道:“我是没孩子,我老婆不肯生。”
真相是生不出,不是妻子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那你肯定很爱她。”柳州流露出一种暧昧的介于笑和不笑之间的表情。
宋云村说:“我和你说过我的婚姻很不幸。”
“那你也没有离婚。”
“离婚会被她分走很多钱。”
“花钱买自由不好吗?”柳州说着,然后笑了:“不过你也没什么不自由的。”
宋云村被这话题搞得有点尴尬,为了扳回一城,他故作轻松道:“要不然,你来给我做干儿子吧。”他脑中做了个减法:“差13岁,也差不多了。外国也有13岁生孩子的。”
“你给我什么好处?”
“你真肯啊?”宋云村凑到桌前:“你真给我当干儿子,你的生活费我每月给,逢年过节过生日我给你买礼物。我要求不高,等我老得动不了了,口水滴下来你给我擦擦口水就行。”
柳州笑起来:“你老了我也差不多了好么?”
“哪里差不多了,13岁差很多好么?我八十岁你才六十七啊,给我擦口水足够了。”
“行啊,”柳州说,“你别反悔啊。”
“不反悔,我还巴不得呢,白得这么大的儿子。”宋云村觉得这个提议绝妙,虽然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但也显得他目的纯洁人格高尚。
“明天我生日,你给我送什么?”
“这么巧?”宋云村吃了一惊,随即很豪迈地一拍桌子:“你想要什么说,干爸送你。”
“我想要个包。”
宋云村没想到是这样的物品。
“行啊,一会儿我们到站了就去买,怎么样?然后再买个蛋糕,我提前帮你过生日。”
作者有话要说:
☆、揩油
下了火车后,宋云村提议想先回一下公司,顺便拿车。他们打的去了市郊的开发新区,路上宋云村问柳州想不想去厂里参观,柳州犹豫了挺久,然后说算了。宋云村就顺势说改天吧,厂离公司还是有点距离的。
到了公司,宋云村把柳州交给女秘书,自己进办公室忙去了。他的秘书是个皮肤有点黑的美女,很会来事,她亲切地给柳州倒了杯现磨咖啡。眼见领导离开了,她就不走,靠在写字台边上和柳州聊天。
大概从小就是在男生的追捧里长大,她和男人勾搭很有一套,倒也不是有什么目的,就是上班偷闲找点乐子。
宋云村到了办公室噼里啪啦把积的几个电话打了,又扫了几封邮件,关了显示器找眼药水找不到,叫女秘书,结果没人应他。
他顺着走廊一间一间找过来,最后发现女秘书在柳州那里笑得一颤一颤的,顿时火大。放在平时他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此时却无论如何都觉得轻浮碍眼。随手找了封材料让女秘书送去厂房,女秘书说今天司机休假,宋云村不耐烦地说:“那你就走过去。”
拿上外套叫柳州下楼,宋云村像老大哥一样地随和地发出刺探:“聊什么这么开心啊。”“她在说她朋友结婚的事。”宋云村心里舒服一点了,就不知道他们怎么聊上的,也不方便再问。
他们开车到了世纪广场,这里是全市唯一一块奢侈品品牌汇集很全的地方。宋云村有点意外,但也觉得男孩子应该用好一点的包。结果逛下来不对了,柳州买了三个包一幅太阳镜一瓶香水,总共超过了两万多不说,其中一个包和那瓶香水还是女用的。而且一到付账,他就等着宋云村买单,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到后来宋云村脸都快绿了,不是付不起,实在是不懂这架势。宋云村以前也不是没做过人肉提款机,但人家小姑娘哪个不是甜言蜜语亲爱的老公的叫,好歹让人感觉值回点票价。
他忍着巨大的震惊和不满,直到柳州宣布购物结束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返回车库。坐在车子里他一边用钥匙发动车子,一边终于忍不住说:“你说过我们不算很熟是吧?”
柳州微侧过脸来看他,停了两秒钟才说:“是。”
“那你为什么让我给你买这么多东西?”宋云村控制语气,尽量不让怨念流出来。
“你说要送我的啊。”
宋云村的口气有点语重心长:“人,要知道分寸。我觉得你有点不知道分寸。我当然不是在乎这点钱,我可以送你礼物,但你不能把我当冤大头。你说对不对?”
柳州看着他,不说话,但其实很不喜欢这种说教的语气。
宋云村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你觉得,我很喜欢你,我又是大老板,你就可以随便用我的钱。你就想错了。这点东西我可以送给你,但你这个人在我心里也就值这点东西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州依然看着他,但目光里已经带了些敌意:“明白了。”他毫不示弱地和宋云村互相对视:“但你犯不着把话留到这里来说,你要刚才在商场门口说这话,我根本就不会跟你上车。再退一步说,你不愿意你可以不付钱啊,又没人逼你。掏钱的时候很痛快,现在来和我谈大道理?”
“你搞错了重点。我现在虽然有点经济危机,但不至于在乎这点钱。”宋云村加重了口气:“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么做是不妥当的。”这句话说完,宋云村也感觉自己有点马后炮。其实他要真想教育人,根本不用所有钱付完再来说。
柳州垂下了眼帘,显示他无意再与眼前的人耍嘴皮子:“是不妥当。”他这么说,但并不认错:“要我把钱还给你吗?”
宋云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他其实也不想把话说成这个局面,正有点后悔。退一万步说,柳州即使需要教育,也轮不到他做人生导师啊。他买单,第一步错,买完单多嘴,第二步错。吃力不讨好。
这么想着,当车子开出去几个街口,等红灯的时候,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拍在柳州膝盖上:“别想了,总之说到要做到,今天生日还是帮你过。”
他没预计到柳州在这个时候笑出声来。他转头去看,柳州撑着下巴望着另一侧的窗外。
“笑什么?”他问。
“其实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柳州幽幽地说。
“我在想什么?”宋云村脱口而出。
但柳州只是笑,不回答他。他追问得厉害了,柳州说:“说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