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耳朵上天天变化的千姿百态的塑料耳环让家财万贯的卡罗兰钦羡得不得了。听说是从中国买来的,就计划放假去中国。一去一回,不就两张机票吗?只要买回这些美国满街买不到的精美塑料耳环就值。
再次回国,有心去江汉路旁的夜市买晶晶和卡罗兰看得比宝石还宝贝的塑料耳环,却遍寻不着。我挨着摊,一个个问下去。老板们说:这小玩意儿太便宜,赚不来大钱。如今的人荷包鼓了,眼界高了,要买水钻,宝石、甚至真钻石呢,便宜东西反没人光顾。厂家不再生产。甭花时间找了,找也找不着的,不骗你的……我不死心,每去一地,仍奔小摊小贩觅。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让我在宜昌一尘土飞扬施工的小街上看到了。花色虽然没有上次见到的多,总胜过没有。不问价也懒得挑,将那小摊上的塑料耳环全部包下。老板高兴死了,自己提出,“你买得多,算批发给你。”想必那老板以为我是“二道贩子”哩。
一包塑料耳环送给卡罗兰,添油加酱讲了“寻宝记”,卡罗兰果然兴奋,口里高呼“谢谢”,当场拣了一对星星塑料耳环,换下耳垂上那对大宝石。从此就跟沉甸甸的豪华旧爱告了别,挂上人见人爱一看就知道她今天心里是晴是雨的“地摊货”。新欢的品种是那么多,一天换一对,几个星期才轮得上宠幸一次哩。
那年的圣诞节,卡罗兰送晶晶的礼品中多出一件给我的。那是卡罗兰为了谢谢我送给她的那包耳环特地去专卖店买的鳄鱼皮包。皮包大方而高雅。我当然知道这鳄鱼皮包的价钱,收下不是,不收也不成,只有吩咐晶晶记下这笔情,以后找机会还给卡罗兰。
春天刚到,先生心血来潮,想将前院老长不好的草坪铲掉,换上新的,买来了一块块现成的青翠肥嫩的草皮和一袋袋的腐殖土。我和晶晶帮先生在前院忙得正欢,卡罗兰来找晶晶。见我们仨满头大汗忙乎,拿起放在一旁的大铲子就干上了。我连忙要晶晶带卡罗兰进屋去坐。卡罗兰不放铲子,一锹锹翻起旧草坪说:“我很会干这活儿的……你们该不会介意我跟你们一起铺草皮吧?”
“当然不!”晶晶可没想到卡罗兰的身价。
卡罗兰手不停脚不住,口也唧哩呱啦没闲着,天南海北的聊。等最后草皮铺好、夯实、浇上水,我对卡罗兰又多了几分了解:
卡罗兰家的宅第座落在长岛“黄金海岸”。平时栽花割草,不劳园丁,三个女儿跟父亲一起干。家里做卫生、洗衣、刷盘子,也是三姐妹轮流。父亲有排班表贴在冰箱上。每年寒假暑假时间的一半,三朵金花都得到分布在各地的旅馆干活,从公司领取工资。另一半时间才是用自己干活赚来的钱去世界各地旅行。我不禁好奇问卡罗兰,她父母在旅馆分派她什么活计?卡罗兰轻松的摇晃着耳朵上光致致的塑料耳环说,“以前整理房间、打扫卫生干的多。现在主要帮爹妈清理财务,核查帐目,做做市场调查什么的。”
卡罗兰知道春假期间我和先生要去佛罗里达度假,一定让我们住进她家在奥兰多和西棕榈滩的连锁旅馆:“我在那里当工人很多次了。我让爹地给总经理挂个电话,给你们优惠房价——要是可能,”塑料耳环上的兔子跳了跳,卡罗兰点着头加强语气,调皮一笑,“要是总统套房没人订,你们还可能升等进去享受享受呢!这也合规矩的——不过现在还不能肯定……”
在奥兰多和西棕榈滩,我们倒是没能住进那总统套房——早有什么亿万富翁预先定好住进去了。但是两地住处的阳台,不是正对着迪斯尼世界的童话城堡,就是朝向深蓝色的大海,无疑都是最好的房间,收的却是标准间的房价。我们在西棕榈滩的时候,卡罗兰的母亲正在迈阿密,专程来旅馆房间看望我和先生,送来一大袋柑橘。
“……我家果园长的,没花钱……”她亲切告诉我们。跟卡罗兰一样,团团面面的脸,一头红发,只是戴的耳环不是塑料的。
那袋柑橘确实很甜,但实在太多了点儿,直到我们离开西棕榈滩也没能吃完。
【敝帚自珍】斯图尔特家族富甲一方。卡罗兰贵为亿金小姐,却被父母从小安排跟寻常人一样干粗笨的体力活。她自己和两个姐妹也视干活为当然自然。她身上,也就因此看不着富家子女常有的骄气和娇气,而显出率真的个性。塑料耳环价值几何?她喜欢,就千金不换。正因为她的率真无虚饰,所以入得了晶晶新“四大金刚”一伙。正因为她努力,所以考得了医学院。在国内,父母对独生子女经常宠爱过分,舍不得让他们吃苦“受罪”。尽管家计跟大部分人一样只不过小康,独子独女的消费却要占全家预算的大头。其实,独生子女的父母应该学习卡罗兰的父母:同样是关爱,却用更实际、更理性的方式表现。过去的皇室贵胄尚且知道“君子之泽”过不了五世,时时如履薄冰,严格管束家小,磨砺子女,希冀世袭的福祚得以绵延。今人不法古人,不师外人,吾未见其明也。
第16节 枣花虽小结实成
几年前,在朋友家聚会,见到一中国女孩,小巧玲珑,斯文秀气,水嫩嫩的脸上漾着水灵灵的笑。朋友给我介绍:“许婕,钢琴家。”
没等我反应过来,那苏杭女子模样的钢琴家一声爆笑,手大刺刺一挥,粗嘎的嗓门把我吓一跳:“哈哈……别唬营了——什么钢琴家,穷学生罢咧!”
把“人”说成“营”,必是东北人无疑。我开玩笑道,“学生也可以是‘家’嘛,不是‘学——家’、‘学——家’的叫得天价响么?”
许婕一个哈哈打破天:“那我是‘学——钢琴——家’!学钢琴家!”
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许婕只要不说不动,就活活一娇滴滴西子转世。一开口,声带滞重,变了佘太君。一抬膀,五指猛乍,又成了穆桂英。说起话来表情丰富,用字也别致。比如讲她四岁学琴:“咳,苦命的小木偶!”讲她打工挣学费:“哇,在炭火上煎油!”妙语添花。
许婕为人爽朗。认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她的身世。
许婕父母都在沈阳当工人。许婕还在妈妈肚子里,喜欢跟着录音机喊两嗓子的爹就打算,不管生男生女,自己的孩子以后一定要当音乐家。
许婕也争气。一出娘胎就哭声响亮,听到音乐就能安静入睡。牙牙学语的年纪,声音宏亮有节奏。喜得她爹猛夸老婆怀孕时曲子戏文听得多,胎教有成。
许婕还只三岁,她爹就从乐器店搬回台钢琴,将小许婕抱在怀里让她伸出小手在键上拍打。叮咚的琴声让许婕又笑又叫,越拍打越欢。从此父母认定许婕是天才种:“咱就捆紧肚皮,也得将闺女拉拔成钢琴家!”
关东人么,认准了道,就有股子走到黑的倔劲儿!
四岁不到,许婕就开始了学琴生涯。钢琴上放着根母亲织毛衣的竹针,思想开小差了,练习曲走调了,那竹针保准会敲敲她嫩嫩的手背。
生性乖巧的许婕,学琴没让父母操太多心,还捧回几张钢琴演奏少年组的奖状。到了大学,虽然念的师范,可学的还是称父母心的音乐系。毕业那年,许婕被纽约市立大学音乐系录取,弄了个不作数的财务援助来到美国。那时父母已经双双下岗。
财务援助本来是虚的,哪来钱交学费?许婕就在课余拚命打工。那双弹钢琴的纤纤十指,在“遍地黄金”的纽约什么活儿没干过?油漆工,洗碗工,服务生,店员……转了一圈。暑假甚至做过住家保姆。现在又在中国超市当收银员。
那天下班顺路去许婕工作的超市采买食品,见店门口两个工人拦住一白发苍苍的中国老太太吆喝:“不看你这把年纪,送你进警察局!”
老太太颤颤巍巍,穿戴老式,一看就知道刚从中国农村来美不久,手里拎着一网柑橘,申辩自己不是有意不付钱。年轻工人哪里肯信?昂着脸,手脚成九十度角,一根指头点着收银台方向嚷嚷:“还罗嗦什么?付钱去吧!OK?”
我正打算对老太太说点什么,许婕早已锁好收银机快步走过来,脸上漾着水灵灵的笑:“老奶奶,来,我这里来……”又转过身收了笑,对两个自以为“有功”的男工嘎着声说:“你们家没老营(人)哪?过分!”
见到我,打过招呼,许婕接过老人手里的柑橘网返回收银台:“奶奶,这柑橘蛮甜的——您老真会挑东西哩……”
老太太在身上摸了好久,好不容易掏出来一个包。打开包,抖抖嗦嗦,半天也抽不出一张钞票。许婕耐心耐烦地安慰老人,“不着急,慢慢来。”又对站队等着付钱的客人露出水灵灵的笑,一连声的“对不起”。收罢钱,将柑橘和收据递给老人,又嘱咐“奶奶,拿好了,过马路小心。”
见许婕一大袋又一大袋的将装得整整齐齐的食品提起放进客人的推车,一点不显吃力。我笑着问她:“你这是练手劲弹钢琴,还是弹钢琴练手劲?”许婕嘎着嗓子笑道,“都是!”
许婕边打工边上学。音乐系上了没多久,直着喉咙告诉我她打算改行:“我啊,成不了贝多芬……再学下去,一点出路都没有!”接着给我分析:纽约的音乐家上十万,有几个够格进卡内基音乐厅的?纽约客又没有逼子女学钢琴的狂热。偶尔一个孩子有了点儿兴趣,想找钢琴老师,俄国来的钢琴大师满街窜,还物美价廉。“我一中国女孩,又是师范出身。读的是市立大学。谁瞧得上我呀?”许婕说,“音乐这玩意儿,要就成世界级大师,当不了柴可夫斯基也得当马友友。当不了,赶快改行是正经。小枣花能结实,总比开不了的大牡丹强!”
再见到许婕,她说她决定了,进学费便宜的社区大学,学“残障儿童特殊教育”。还开心的问我,“营(人)的命运,是不是像遗传基因那样,先天就排好了的?——你瞧,我明明学音乐的,却进了师范。出了师范,偏又来没有师范院校的美国学音乐。音乐学的好好的,又转头回本行当老师!”
许婕不愧是东北人。前半晌说改行,后半晌行已经改了。她本来就学的师范,原来在国内学过的课程和在市立大学修的音乐课程,都可以折算学分。这样,学习年限大大缩短,开销也省得多。不久,学校的教育学系跟纽约教育局下属的特殊教育学校挂上勾,让她去试教一个月。任课学校对许婕特别满意,允诺由学校出钱,让她完成学业。学习期间,按上班计酬。许婕修完全部学分毕业之前,雇方学校还出面,按美国特需的特别人才,给许婕办了在美居留身份。
许婕是个孝顺女儿,来美国几年,每星期一次长途电话,告诉父母自己在美国过得轻松愉快,音乐专业学着呢,教授喜欢她着呢。逢年过节都会寄些美元回家。异国他乡求学的苦水自己往肚里吞。改行的事,哪敢随便告诉父母?
“爸妈身体不好——以后再找机会告诉他们吧!”
水嫩嫩的许婕脸上漾着水灵灵的笑,手臂甩了个大大的弧形,粗嘎着嗓子告诉我。
【三复斯言】老话说,牡丹花好空入目,枣花虽小结实成。不是牡丹种,切切实实做枣花也不错。总比日日空怀指望看那镜中花、水里月好。人最忌讳不识时务。以美国孩子为例,大多幻想自己是当职业球员的料。实际上,他们未来成为职业球员的机率只有七百万分之一。孩子当职业球员的企图心,不能说不对,但却忽略了那七百万分之一的比率。这就叫“不识时务”。许婕识时务,审时度势,及时果断调整求学方向,不愧为“俊杰”。反过来,从父母角度考虑子女教育,也有个“识时务”的问题。当年诸葛亮的《隆中对》大家都读过。孔明先生识时务,早早预见鼎足三分的格局,无疑是俊杰。但在西南生聚经营得好好的,偏要提前攻吴伐魏,劳民丧师,导致蜀汉之亡,又是不识时务了。时乎天乎,天乎命乎。时务和命运息息相关。为人父母,当以诸葛之明为师,亦当以诸葛之失为戒,永远辨识不断变化的时务,及时果断地调整方向,寻找对策。
后记
两位布什总统的邀请
晶晶取得医学博士学位,又当了一年医生,好不容易才盼来四星期长假。跟往常一样,放假的第一天,她就背着早准备好的背囊,兴高采烈地离开繁华喧嚣的纽约,飞往法国南部的乡下,去享受那一没霓虹灯、二没汽车、三没电视、四没电脑的褐土蓝天。
晶晶不是第一次单飞游世界了,我和先生并不担心。只是家里突然少了小主人,清静得有些不自然。
那天下班回家,推开大门,玄关里,满地散落着邮差塞进来的信件。我漫不经心拾起来,抱进书房,扔到桌上。心想,反正不是垃圾邮件就是帐单。一边脱着外衣,一边走进厨房。晶晶不在家也得做饭。人如果能不吃饭该多省事!心思还没想完,先生就进了门。打招呼声和音箱流出的轻柔音乐,几乎同时灌进我的耳朵。——先生就是这样:晶晶不在家,嫌屋里太静,非弄出点声音来不行。
简单的晚餐还没做好,先生捏着一封信进了厨房,淡淡地说:“总统先生又给晶晶来了信。”我正忙着搅和锅里的汤,没空罗嗦,命令他:“拆开看看吧,又不是什么隐私……”
先生不拆信,也不搭话,一个长途打到晶晶手机,接上正咬着正宗手灌香肠、喝着地道家酿葡萄酒、躺在早春的草地上看星星的女儿。
一听是晶晶的电话,我一把抓过话筒,关掉炉火!晶晶的声音甜甜的,嫩嫩的。我登时忘了一天的疲乏,问她吃得好不好?玩得开不开心?安全不安全?天气怎么样?……没完没了地唠叨下去。先生拿着电话分机,连开口的机会都捞不着!听着晶晶银铃般的笑声和一口一句“好想爸妈”的撒娇话,我这才想起总统来信,让先生跟女儿谈正经事。
晶晶向来大大咧咧:“不就一封信吗?拆开看看吧!”
晶晶一发话,她爹便拆开信封,展开信纸。
“乔治?布什,第四十一届美国总统,2003年四月十一日。”先生先念抬头。
“下面是你的名字和地址。然后是:‘亲爱的朋友,笆笆拉和本人恭请您——现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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