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真咲苦笑了一下，她甚至没有做出说服明日海的努力，而是轻轻说了句：“那他们呢？”话音未落，只听得更多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
明日海愣住了，他惊异地抬头，看到有更多的步兵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把原先的那些围在了中间，而他们身上穿的不是禁卫军的服饰，而是……
“京城守军。”虚弱地捂着伤口倚在梁柱上的越乃开口道，“殿下，你终究还是错信了这个女人。呵呵……”嘶哑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
明日海眼睁睁地看着煌月、紫吹等人的身影接连出现在殿外军中，他怔怔地转向龙真咲，用一种几近破碎的声音问道：“人是你带来的？”
“海，你已经赢不了。放弃吧。”龙真咲咬住下唇，明亮的大眼几乎带着祈求般看着明日海。她没有否认明日海的质疑，就算不是她亲自带兵而来，也是她传出去的消息。
“好。真是太好了。”明日海的声音里带着虚脱般残忍的笑意，他往后踉跄地退了几步，直到抵住了墙面。他开始笑了起来，笑得整面墙都仿佛在颤动。
没有人阻止他。凰稀看向狼狈得甚至不复往日高贵的青年，眼里甚至带了同情。
明日海的脸色几乎灰败了下来，他看着龙真咲，一如既往地深情款款：“所以你还是背叛了我？”
“我没有……”龙真咲急切地否认着，素来坚强的她几乎带了哭音。
明日海却像没有听到一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微微噏动的红唇仿佛枯萎了一般。“你们都背叛了我。”
还未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却见明日海蓦地睁开双眼，左脚狠狠地踩中地上某一块砖面，整座宫殿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有砖瓦碎石扑簌扑簌地落下。
凰稀此刻离明日海最近，他艰难地稳住身形，心中诧异地想着，难道明日海是太过绝望想要炸掉这座宫殿，把他们都埋在此处？
就在此时，他看到明日海的脚下有砖块渐渐旋开，一道逐渐变宽的裂缝渐渐出现在他身边。
“凰稀要。”明日海忽得出声唤他，脸上有着阴鸷恶毒的笑容，“你不想知道柚希礼音现在在哪里么？”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落在凰稀耳中，他看到明日海纵身一跃消失在那道缝隙中，想也未想地跟着跃下。
那漆黑的洞口是倾斜的，洞壁光滑潮湿，凰稀跳下来时并未料到这里连轻功都使不上，只能随着洞的弧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路滚下，直到触及坚硬的地面。
还未等凰稀站起来，就听耳畔有风声闪过，他惊觉地伸手抵住了那把朝自己胸口袭来的短刀，没什么力度，应当是明日海。
明日海明显并不恋战，这里的空间如此狭小，两人的肩背几乎抵上了粗糙的石壁。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把礼音藏在了哪儿？”凰稀狠狠扯住明日海的肩膀，他轻松地斩断了那柄握在对方手里的没用的刀，而只要明日海有轻举妄动，他随时都能卸下他的肩膀。
“别急嘛。这里只是一个暗道，我给你准备的大礼就藏在这背后的皇宫密室里。”明日海微笑了一下，“这里有两扇门，一扇的钥匙曾经在我手上，但已经被我毁了；而另一扇没有钥匙，只能用大月皇族之血打开。”
“快开门！”凰稀大吼道，声音在狭小的空间中传来共鸣的闷响。他的手挪到了明日海的脖颈处，眼眸里晃着不属于人类的鬼魅深紫，看起来竟分外的危险。
明日海竟丝毫不顾威胁之意，继续笑道：“你为何不取一下自己的血试试？正好验证一下我师父有没有骗你？”
不知不觉，凰稀掐着明日海脖子的手又多了几分力道，见丝毫不用武功的明日海已经开始咳血，他才冷冷道：“你不愿开门也没关系，我可以用你的血。”
渐渐地，明日海的血已从唇边蜿蜒而下，顺着紧贴在背后的黑发渗入墙面。
凰稀静静等待着通往密室的门打开，制住明日海的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冷不防见到明日海露出了不甘心的目光，如同一只困兽，趁他不备狠狠咬了他的手一口。
凰稀不慎被咬，往后退了一步撞上石墙，就在他想要重新压制出明日海的时候，只见他身后的墙竟真的旋开了。
明日海先他一步冲了进去，凰稀紧跟其上。
这是一件相当宽敞的石室，四周墙上装着华丽的宫灯照得整间屋子灯火通明，逐渐铺陈向上的玉阶之上有高台，台上竖着一个十字形状的铁架，上面似乎的确缚着模糊的人影。
“礼音！”凰稀顾不得明日海，用最快地速度跃上高台，看到那熟悉的青衫身影时，心几乎跳出了胸腔。
仿佛听到了凰稀的呼唤，被铁链牢牢绑在十字架上的人似是醒了，睫毛颤了颤睁开双眼。
就在凰稀想要冲上去把人救下的时候，明日海的声音凉凉地从一边传来。“小心些，别看漏了东西。”
凰稀一怔，生生止住扑向柚希的脚步。他这才看到那铁架正架在高台的边缘之上，后面就是一片漆黑不见底的深渊。而更令他大惊失色的是，就在柚希的青衫之后，隐隐露出了一片白色的衣襟。
柚希背后竟还缚着另一个人。
“不……”凰稀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就算他还没有看清楚，但那熟悉的感觉，隐约露出的身形，都足以让他知道那个人是谁。“绪月……”话音刚落，就见那白色的背影晃了晃，应该也是醒了。
明日海得意地笑道：“我说过，这是一份大礼。”
“你……”凰稀指尖剑气刷得劈向明日海，割裂了一束黑发，遥遥停在他颈侧。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把他们放下。”
“你杀了我好了。”明日海舔了舔干裂的唇，眼里闪烁着恶意的目光，“不管你动不动手，你都还是得做出选择。”
“选……择？”凰稀喃喃道，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甚。
“两人只能活一个。”明日海耐心地补充道，丝毫不顾凰稀的剑气已割裂了自己的颈侧肌肤，“无论你选择救下哪一个，当你劈开那铁链的时候，另一个便会自动落下深渊。或者你也可以试试破坏这个机关，但我得提醒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让你犹豫，超过这时间两边铁链都会落下。”
凰稀的手颤了颤。
柚希正看着他，眉间微微蹙起，眼里没有害怕，却满是对他的担忧。
而绪月的表情……藏在背后的阴影里，他看不见。
凰稀第一次感到了绝望，比那日被壮一帆逼着服下毒药、被水淹没之时还要绝望。
“游戏已经开始了。”明日海笑了，脸上满是期待。
99
99、终局 。。。
十字形的铁架矗立在高台的边缘，无论哪一面的铁链断裂，另一面的铁链也会同时落下，带着仍然紧缚在十字架上的那人，落入底下的深渊。
凰稀的手动了动。他在计算着自己是否能跃过去，在斩断其中一面铁链的同时把另一个人拉回地面。只要速度够快，似乎能够成功。
然而一旁的明日海似乎已猜出了他心中所想，遗憾地摇了摇头，好心地补充道：“你可不能过去，你再走近一步，这架子就会直接掉下去哦，两个都救不成。”
凰稀冷冷瞪了明日海一眼。他早该知道，凭这个人的心思和狠毒，断不会给他留下任何后路。明日海就是这样聪明绝顶又生性凉薄，他喜欢把一切东西都掌握在手中，看着别人按照他设计好的路挣扎而痛苦，这似乎能让他感到享受。
而选择，本是这世上最难的难事。
“为什么是我？”凰稀按耐不住内心的疑问，他紧紧盯着明日海的眼睛。
明日漆黑的瞳仁眯成一道细细的弧，笑得既恶毒又无辜，仿佛一只长出毒牙的兔子。他似乎很满意凰稀问出了这个问题，慢条斯理地答道：“我不喜欢有人破坏我的计划。而你，居然从旋花宫的围剿下活了过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开始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凰稀直觉地不喜欢明日海的眼神，那里面闪烁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执着和狂热。
明日海好奇地凑近凰稀，几乎到了鼻尖对着鼻尖的距离，嘶声说道：“你很聪明，你只在乎那么几个你在乎的人的性命，其他的都不重要不是么？你不觉得我们俩很像么？算起来，我们还是堂兄弟呢。”
凰稀心头一震，只觉得明日海的话就像有毒的藤蔓缠了上来，他们俩很像么？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可心底却有一个小声音冷酷地提醒着他，他常常劝自己服从于命运、也不要干涉别人的命运，这是宙族人该做的事——可说到底，这是不是他自私的借口？他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冷酷……
像么？他和眼前这个冷血的、视人命为草芥和任他摆布的玩具、不择手段的人是同类么？凰稀只觉得这个念头像是凌迟着自己的刀刃一般，搅得他头一阵阵疼痛。
“不，小稀，你别听这个人胡说！”柚希看到凰稀渐渐苍白的脸色，恨不能挣脱双手握住他颤抖的双肩，“你和这个混蛋完全不一样。你是我最好的二门主，我们所有门人都知道！他只是想搅乱你的心神！”
柚希的话如同一股暖流包裹住凰稀正在往下沉的心。他感激地看着柚希，从他们相识起，他便一直能够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手拯救，把他拉出崩溃的边缘。他也许真的没有一颗如柚希般博爱的心，只是……眼前这个人，是他和这个人世有着联系的最好的证明。只要他在他身边一天，他便仍是斗星门的二门主，而这担在心头的责任，总能让他冰冷的心重新温暖起来。
“你想和我比么？”凰稀坦率地直视着明日海，“至少，我懂得珍惜我爱的人，而你呢？你欺骗他们、玩弄他们，知道他们一个个离你远去……”
“住口！”明日海铁青着脸咆哮了一声，继而又镇定了下来，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那十字架上的人，充满恶意地笑了，“我很高兴你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也许过了今天，你爱的人便都不在了……到那时，你就真的和我一样了，哈哈哈……”他仿佛说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捂着肚子粗喘着，最后竟笑出了眼泪。
时间。
明日海提到了时间。
凰稀知道自己已没有什么可以拖延的了。显然地面上的混乱还不足以让其他人下来，而如果明日海说的是真的，就只有天海的血才能打开那扇通往这间密室的门。而天子的血……凰稀在心底否认了这个可能性，他冒不起这个险。
所以说他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从这两个他最无法放弃的人当中，做出选择。
一个是陪他走过前半生的形影不离的师兄，另一个则是他下定决心要携手共度下半生的爱人。
如果可以的话……凰稀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他多么希望自己能代替他们直接跳下去，然而就算他逃避了选择，最终还是没法救得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阿要，别怕。”一直没有说过话的绪月突然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柔和，仿佛正面对着他，正把他搂入怀里，而那是他永远安全的栖息之地。
师兄会一直陪着你的。凰稀觉得自己听到了绪月未曾出口的下半句话，终于忍不住微笑了。绪月依旧是绪月，仿佛只要有他在，凰稀便可以永远是那个被师兄师父庇护着的、长不大的骄傲少年。
而柚希也正看着他，信赖的目光从未远离，他正拼命咧着嘴露出招牌性的憨厚笑容，却忍不住露出了一点苦涩的马脚。“小稀，我相信你，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门主，也许比我还要好那么一点。”说完还嘟了嘟嘴。
“傻柚子。”凰稀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故意板着脸说，“你是想和我交代遗言么？没我的允许，你别想一走了之，把那帮乱糟糟的星汉们扔给我。”
柚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松开了被铁链勒出了血痕的拳头。他方才一直想试着挣脱铁链，自己转过去跳下深渊……他不想看小稀为难。反正过去那么多年他在雪山，没有他的日子也过得很快乐，他相信绪月一定能照顾好他的。
柚希正想着，忽然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蹭了蹭他的肩膀。他立刻知道那是绪月有话对他说。
“我想我应该叫你一声哥。”绪月的声音在耳畔传来，他们俩被背对背地绑在一起，散下来的发也缠在了一处，绪月没说一句话柚希都能感到从身后传来的震动，“上次在静默山庄时我就想对你说一句话，现在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什么话？”柚希紧紧挨着自己并不熟悉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感受着他和自己一样平静却热烈的心跳。
绪月似乎在笑，笑得很放心。“我说，以后阿要就拜托你了，哥。”
柚希下意识地想要点头，可又觉得隐隐不对。“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我这个做大哥的本来就该保护好弟妹。我爹早就去了，没能照顾到你们，现在正好有一个机会，让我替我爹偿还了罢。”说完他抬头看向凰稀，眼里满是坚定：“小稀，时间快来不及了，快救你师兄！”
凰稀苍白着脸色，袖口掩着的手动了动，却没有更进一步。
“真是感人至深的兄弟情谊啊。”明日海的嗓音轻轻地滑过来，戳破了那一层僵持着的薄膜，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凰稀，“你还不动手么？”
凰稀没有去看明日海，他依旧注视着柚希，眼神从不曾移开过，那目光甚至是贪婪的，仿佛错过了这一瞬，他便会后悔一生。
“小稀，来吧。”柚希挺了挺胸，与凰稀对视着。然后他看到了那双变成深紫色却依旧熟悉的美丽眸子里泛起了薄薄的水光，而那水面之下却又燃烧着熊熊烈焰，就像即将爆发的熔岩，炙热无比地缠裹着他每一寸暴露在他视线之下的肌肤。他从不知道素来清冷的小稀能爆发出这么热烈的感情，而这感情的源头竟是他自己——至高无上的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傻笑了一下，哪怕他下一秒就回去死，他也已然无憾。
“礼音。”凰稀的唇间溢出这两个音节，用着宛若镌刻在岩石之上、足以历经千年风沙的力度，“斗星门、江湖，还有这个天下，都需要你。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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